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奸妃得逞   作者:月离争   文案:   萧喜宝什么都好,料事如神,惊才绝艳。   惟一不好的大概是,她天生缺爱。   穿越在礼部尚书府中,生母是大夫人的婢女, 嫡姐城府极深,庶姐傲慢任性,但在喜宝眼中,都是些玩剩下的手段 一介庶女到太子宠妾, 出谋策划,让呆萌怯弱的皇子步步踏上最尊贵的位置。   世人皆道,萧氏本为庶出,相貌仅为清秀,怎么就迷住了大皇子呢?   而愚钝平凡的大皇子,为何在短短一年间,变得出挑起来?   喜宝笑而不语。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喜宝,你想要什么?   -作为交换,你能不能真的爱我?   惟有这个,请恕臣妾无能为力。   宅斗+宫斗+前朝=狂霸酷炫拽心机女主的逆袭上位记 我们的口号是:   男主征服天下,女主征服男主   谋江山,伤感情   忠犬多数是被逼出来的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斗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喜宝 ┃ 配角: ┃ 其它:宫斗,宠文,忠犬,宅斗 ==================      ☆、第001章      人的感情养成是一个反馈过程。   我发怒,你害怕,我哭泣,你动容。   三岁孩童哭闹打滚,为的是招来成人的重视,满足自己的渴求,是一种弱者的求生本能。   在喜宝上辈子的头十六年人生里,都不懂得何为喜怒哀乐。   她在孤儿院里,负责照顾她的是个冷漠的中年妇女,每日定时给她送吃食,不打不闹,孩子吵闹了就关着,安静了才出来,无论她卖乖讨好,还是哀哀痛哭,结果都是一样,於是便养成了一波澜不惊的美人脸。   然后,她和每一个美貌女子一样,遇上了一个想要她笑的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用的手段极之激烈,豪门如深狱,让她痛苦了十年。   十年后。   向她强行买笑的男人莫名病逝,她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收了亡夫的股份,再加上她本身暗中持有的散股,以大股东的身份亮相。这家子才惊觉以往卖出量大的散股流动不是公司蒸蒸日上的表现,而是有人想要吞并公司。   而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一直不放在眼内的花瓶媳妇。   冷酷无情与惟利是图,这些喜宝为人诟病的性格,在商场上化为最锋利的剑,曾经欺压讥笑她的人渐渐闭上了嘴,都道这位总裁,杀伐决断,点石成金。   除了大是大非外,人的好坏不会被钉死,端看你成就高低。   憎人富贵嫌人贫的人很多,但只要你站得够高够远,底层那些龌龊流言压根传不到你耳中,任外面狂风暴雨,横眉冷眼,我自傲然独立,赚得盆满钵满。   经过五十个年头的风风雨雨,喜宝终於遇上了第一件让她惊愕动容的事。   南偏院里,一个面容朴实的丫头晴初捧着碗深棕色的药汤,跪在床边。   刚从车祸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的喜宝瞥了她一眼,在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头脑开始清醒过来。   听到床上的动静,晴初开口:“三姨娘着我跟小姐说,请小姐喝了这碗药汤,勿要再跟大小姐争意气了,自残身体了。”   见她低着头,喜宝便放任着目光环顾房间一圈,她对古董并无研究,在拉生意时倒是投人所好出席过几场古玩观赏会,这房间的用料与细节处做得相当精巧,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但放眼过去,一件显贵的装饰都没有,收拾得再干净,也透出股破落苍凉的味道来。   车祸后,她的意识一直不清不明,现在又来到这古色古香的房间,难道是穿越了?她倒没有联想到是恶作剧,亲眼看见自己身首分离,哪家电视台能有返魂之能?   喜宝沉思之余,嘴上亦没闲着,她拉长了尾音,听不出喜怒:“自残身体?”   “请小姐恕奴婢多嘴,小姐又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晴初倏地抬起头来,眼中居然隐有泪花:“三姨娘在府上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大小姐乃夫人所出,贵不可言,心思深沉,奴婢知道小姐在大娘处受了委屈,但是再委屈,小姐又怎么可以不吃不喝?”   “小姐如果觉得奴婢说得不对……”   “你说得很有道理。”   咦?很有道理?   晴初愕然,看着平时被说两句就掉眼泪怨命运不公的小姐,神色平淡地看着自己,深以为然的点头。   “自残身体,的确不对,这是什么药?”   “补身子的药。”晴初讷讷道,又有些不甘:“三姨娘去大夫人房前跪了一个时辰求来的……现在都凉了。”   喜宝接过碗,在丫头的瞪视下一口闷了整碗中药,苦得舌头发麻的味道流过唇齿间,却很有活着的真实感。   “喝完了,我想歇一歇,可以吗?”   “小姐不用问过奴婢,那奴婢先去跟三姨娘回话了……待会给小姐送膳食?”   “嗯。”   得到小姐的颔首,晴初行礼转身迈步离去,走得极快,恨不得快些告诉主子,小姐终於愿意吃药了!   想起以往,小姐一听要吃饭,未语泪先流,哭诉命苦,吃得比下人还不如,又想起大小姐有意无意炫耀的精致吃食,更是胸闷。晴初不懂小姐想什么,只知道她心里苦,同情之余亦恨铁不成钢,她摇摇头,直奔三姨娘的寝室。   记忆碎片渐渐回溯,两段人生的份量让喜宝发晕。   待晴初走远,她便坐直了身,让睡得昏沉的脑袋血液顺流下来。   这个身体的原主亦叫喜宝,是礼部尚书萧靖第四个女儿,由三姨娘所出,在这个女子身份卑微的年代,身为庶出,再低人一等,生母无宠,更是贱若烂泥。   她回想这一世的记忆,分析现况。   萧四小姐是位典型的泪包,跟着上了几堂课,又得了萧尚书送的诗集,满脑子都是些悲伤春秋的情︱事,每每感怀身世,动辄落泪不肯进食,认为自己身子娇弱命不久矣,让真正的病柍子三姨娘忧足了心,头几次萧尚书还请来大夫为她诊病,得到的结果就是,阁下四小姐脉搏绵长有力,身体康健,相信三天不进食下地都不带头晕的。   这原主啊,作起死来简直风生水起,生龙活虎,转头又是一副林黛玉的病娇相。   几次之后,城里大夫便不大愿意到萧府出诊,王氏知道了,大发雷霆,待三姨娘再为女儿的‘病’向她求恩典时,便连人带丫头轰出院。   原主知道了,更觉得自己身患重病,大夫人王氏小气狭隘,连个大夫都不愿意给她请,是想活活折腾死她,眼泪便如那一江春水向东流,簌簌而下。   这事落到萧尚书耳中,知道原由后,对这女儿的丁点爱怜终於挥霍干净。   谎话说多了,就没人信。   於是这萧四小姐这次真的气得背过气去,由她这未来孤魂给取而代之了。   喜宝很快作出了鉴定:一个受不得气,空有傲骨没有智慧又热爱作死的庶女。   上辈子她被父母遗弃,从零开始,曾遭丈夫暴力对待,婆家百般刁难,她也拼出了属於自己的商业王国。这辈子虽然身份低微,但至少不会短了吃穿,那些在原主看来的残羹冷饭,也保证温饱有余。   当然,无论是上下五千年,何种艰难境地,她都不曾甘於平凡卑微。   何况在这女子地位低下的年代,不混出头来,那就是个物件,任人随意揉捏。   她下床,走至柜前,对着妆奁上的铜镜端详自己这新生的长相。   铜镜比不得现代的镜子,但依然看得出眉眼凌厉冷硬,硬中带艳,平日原主总是哭丧着脸,倒是把这长相给柔化了,可惜现在喜宝神色冷淡,镜中人亦一副不怒自威的端庄相。   ……   喜宝皱眉。   这模样,来当个当家主母是极好的,一看就觉得长大了会是个持家有道的贤妻,而且眉目够硬,肯定压得住丈夫的小妾。   但偏偏,她是个庶女。   如果长得艳丽动人,或者柔弱楚楚,那争起宠来,以她多了别人一辈子的丰富经验,自然大有把握。   古代女子想往上爬,无非是嫁个牛逼的人,然后在后院斗个痛快,争宠固宠,争取生个大胖儿子,把儿子养出息了,继承家业,多年媳妇熬成婆,得个尊贵身份。   但在寻常人后院的世界那么小,远不能满足她的,何况像大夫人王氏,嫁了个尚书,那再怎么争,顶多是个尚书夫人的身份,以夫为天,一辈子就在这宅园里团团转,自以为熬出头了,过时过节还得入宫拜见更尊贵的人,回家还沾沾自喜,认为得了脸面。   搁在喜宝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争取入宫,在后宫往上爬,不知现在的皇帝年纪多大。   男人一到四十往上,便开始懒,再宠妾,也动不了灭妻的心思。倒是年轻的,有些心气儿的男人好挑拨拿捏,就怕她进宫地位低,难以面见圣颜。   二是抓个有造反心的,再活一辈子搏个大的,名头听上去好不好听她不在乎,抓在手心的实权才是真实,不过这个得从长计议,她不了解这年代,不能托大。   幸而这镜中人的脸不过十岁左右,还有时间。   至於亲自经商之流,她是真没想过,连利用现代智慧做些超前物件来卖都没想过,开玩笑,真当是现代有版权有法律保护你呢,人家看你一小小庶女赚得盆满钵满,肯定想抢,抢不过,就想毁了你——再说,有了好用的东西不献给皇家,居然用来卖钱?   在古代,不忠不义有时可以是一条比杀人还严重的罪。   就在喜宝深思间,一个袅袅婷婷的小姑娘扭着小腰踏进这南偏院,外面伺候的粗使丫头应娟消极怠工,看见来人,不但不通报,反而恭敬地迎上去问安:“三小姐好。”   “嗯,我听说四妹又病了,来看看到底是哪里病了。”娇甜的眉眼遮不住萧琴意浓浓的嘲笑,她歪了歪唇角,越近寝室,声音就越大:“我们萧府上下谁不知道咱四妹身子金贵?你下去吧,我们姐妹俩谈心。”   “这……”   应娟犹豫,谄媚归谄媚,晴初把照顾主子的活交给她,她要是办砸了,后果很严重。   这三小姐来势汹汹,就算不会动手,谁知道会不会又把小姐气出病来?这次是真病了啊!   她刚想拦阻,萧琴意就腰一叉,张嘴就来:“怎么了?往常我来探望四妹都没见你这般多话,现在她开罪了大小姐,怎么倒矜贵起来了?我探望妹妹还得被你这贱丫头拦阻,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应娟那星星之火的护主之心,在萧琴意的霸气下,瞬间化成渣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化为一个怂比。   “是是是,三小姐请进。”   两人说话声并不小,尤其是萧琴意,又尖又利的清脆童音夹枪带棒,房内的喜宝很快就被这声音从万千思绪中捞起来,她扬声:“外面在吵什么呢?”   一听这声音,萧琴意浑身就来了劲儿。   原因无他,这四妹虽然长得端庄正经,但一把嗓子生得极好,言谈说话间千回百转,如玉石交鸣,又似黄莺低唱,平日用这声音一哭一叹,父亲往往就动容心软,瞬间把萧琴意的尖利声音就比了下去,爹爹总说,三儿吵得他头疼。   她一把推开应娟,婀娜多姿的走了进去,硬是把这乾瘪小身板走出了生硬的风情。后者顺着她的爪子一推,连滚带爬的离开走廊跟大丫头晴初通报去——不是她无心护主,而是敌人太虎哒!   萧琴意一踏进四妹寝室,便闻到一股药味儿,她以袖掩唇,看向坐在床缘的妹妹:“四妹,不是姐姐说你,若是无碍,就别搁着碗药汤当道具了,这味儿嗅着难受。”   喜宝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难为姐姐了,要不你出去?”   萧琴意一窒,她就是想看看这四妹是死是活,听说这回是真病了,可看她能坐起来,应该也是装的:“姐姐好心来看你,你要赶客?”   “既然是亲姐,那便说不上客人。”   “……”   到底是孩子心性,被喜宝这冷淡的表情弄得她心里不顺,气上心头,她便藏不住话,大声道:“你别以为我亲自来看你,你就能给姐儿摆谱,往日你仗着大娘贤淑,不治你的娇贵毛病,这回你冲撞了大姐,她必不饶你!”   “哦。”   喜宝心想,这搁现代,就一狂躁症。   眼面这妹子虽然说话泼辣,但脸蛋儿却是喜宝很想要的类型——丹凤眼不笑也像笑,一笑艳色无边,还未长开已透出点媚意来,又有几分年幼的清纯。   唉,都是同一个爹生的,咋就差这么远?   她支着下巴,略带遗憾的瞅着这便宜姐姐,听她话里,自己冲撞了大姐?记忆不全,得小心别说漏嘴才好。   喜宝遗憾的眼神落到萧琴意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味,她本以为自己说几句就能把这泪包戳得哭晕在地上,让她明白,现在她就是哭,也不会有人理会了!   可是任凭自己连讥带讽,她都油盐不进。   萧琴意暗恼,她瞪着喜宝半会,发现光瞪没用,只得把暗恼翻到明面来,又是一顿奚落:“你看看你,好端端的身子硬是要装病,你这多病的名声传了出去,以后谁要你?怕是给人当妾的命了!话说回来,瞧你这呆滞模样,莫不是病傻了吧?!”   喜宝灵光一闪,关於眼前这娇女娃的记忆明亮起来。   萧琴意,由萧府中二姨娘所出,被抱养到大夫人院里养,养成了个炮筒子,对大夫人言听计从,到哪都是风风火火的。   无论在哪个年代,颜即正义的道理还是很管用的,女娃有这明艳可爱的脸蛋,性格再泼辣都讨人喜欢,惟有这身体原主与她如同死敌,前者觉得对方作得要死,后者觉得此人鲁莽不堪。   在萧府上,往往这两姐妹一碰上,便是风云际会,变天。   一个哭得肝肠寸断,另一个骂得脸容扭曲,最后闹得下朝回家的萧尚书前来摆平,对俩女儿的观感便一败再败,谁都讨不了好。   痛心之余,萧尚书不由得痛斥两人,该多学学大姐从容优雅,不轻易动怒,亦不动辄落泪哭嚎。   对比产生美,两姐妹当了鹬蚌还不自知。   “三姐,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妾侍生似的?何况,都是爹爹的女儿,哪来的贵贱?再贵,贵不过宫里贵人,再贱……”   喜宝笑睨她一眼。   “也贱不过,还未上位,就着急把同辈往下踩的人,你说可是?”   萧琴意再一根筋,也听得懂四妹话里的刺儿。   她柳眉一扬,下巴一昂,冷笑:“好呀,四妹,就会讽刺姐姐,真有出息,同辈?你也配跟我说同辈?”   “大家都是萧尚书的女儿,自然是同辈了。”   “哎哟,真给自己脸上贴金呢,虽然父亲一样,但生你出来的是大娘的洗脚婢女,你娘就是个趁主子病了爬床的贱货,我娘是正经八儿娶回来的姨娘,能一样?”   萧尚书的女儿嘴巴能脏成这样,看来抱养她的大夫人花了不少力气调︱教。   反正她骂的人只与她原主有关,喜宝很是心平气和地看向她,在脑中又搜刮了一下资料:“大燕规矩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我是爹爹的亲女儿,我们就是平起平坐的,你若着急要比我高,比我长,那你就尽管比吧。”   平日爱哭的小妹没哭闹,反而抬出了规矩压人,萧琴意哪肯罢休。   她拔高声音:“虽然有这样规矩,但是……”   “等等。”   “嗯?”   “你好烦,可以请你出去吗?”      ☆、第002章      与人吵架的方法有很多种。   像萧琴意这种拐着弯儿尖酸刻薄戳人伤处,骂起人来霹雳啪勒富有节奏感,配上她那把尖利的声音,就算内容毫无营养,也达到了伤人耳膜之效。   以往她的刻薄话往往能刺得泪包四妹泪水涟涟,可惜面对换了个芯儿,如磐石般冷硬的喜宝,再刻薄的话都只剩下个吵字,心情好还跟你拌上两句,发现骂下去没意思,她就直接不搭理你。   萧琴意瞪着四妹,一口气梗在胸口,纤纤玉指直指着喜宝。   这时,应娟终於找到救兵了,本来她想找的是大丫鬟晴初,但三姨娘一听见,拦也拦不住就要往这边赶,幸好老夫人及时传来了要见四小姐的意思,她一想,老夫人要找四儿,三小姐再横,也不敢拦,才顺着晴初的意思躺回床上。   晴初一踏入喜宝的房间,话就骨碌碌的全倒出来:“四小姐,三小姐好,老夫人刚刚差人来说,听闻四小姐醒来,若没有大碍,便到正院见见她老人家。”   她低着头,连腰都压得低低的,无比谦顺的样子,只是飞快又补了一句:“若三小姐不舍得我们小姐,也可以随着一道去见见老夫人。”   萧琴意脸色微变,狠狠盯着晴初的脑勺儿,终是拂袖。   “哼!不用了,我这就走。”她冷笑转身:“这地方暗无天日,呆得我难受,还是大娘那边好。”   看着三小姐趾高气扬地走远,晴初这才抬起头来。   她细细观察喜宝,老夫人最忌别人无事便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哭丧似的,她发现主子真的没有哭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晴初顺着四小姐的性子捋道:“小姐你别在意三小姐说的话,她的炮筒子性格全家都知道,真以为抱到大夫人的院子就是大夫人的女儿了,等出嫁时,大夫人才不会用娘家的关系帮她打点呢!”   “嗯。”   喜宝颔首站起来:“拿盒胭脂来。”   晴初不解,不过还是乖乖地从妆奁里摸出一盒胭脂交给小姐:“小姐不是向来喜欢以白为美吗?”   “我喜欢,老人家未必。”   上辈子得天独厚,朱唇不点而赤,除了保养品外都不爱化妆,这辈子倒好,秀美却寡淡,喜宝只得往腮帮子糊胭脂,没有腮红刷,难以扫得均匀,她只能用上裸妆的技法用指腹轻轻揉开,给这白净净的脸蛋儿舔上一丝红润血色来。   待镜中人的眉目柔和起来,脸颊红嫣嫣的又有几分喜庆,她才放下胭脂:“走吧。”   晴初瞪大了眼睛。   小姐往常喜欢以白为美,说是扶风弱柳之姿才是真的美,所以萧尚书当初才会不顾全王氏的面子,去睡了她的洗脚丫鬟,也即是现在的三姨娘。   於是一个十岁小姑娘,便整日把自己打扮得白里透青,没点年轻的活力。   待小姐都走到长廊上,晴初才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虽说刚病愈,但喜宝仍感觉到这身体健步如飞,稳健有力,原主不珍惜,她要好好养着才是,一路走进正院,阳光顺着屋顶尽情倾洒下来——和南偏院那点阳光一比,顿时觉得不止破落,而且风水还烂。   人望高处,她迟早要搬到更好的地方。   这边厢,喜宝抖擞精神,另一边,正在等候的老夫人秦氏却不是很高兴。   “琴意又去找四儿闹事了?”   她把茶杯重重放下:“我四个孙女,怎么两个都给王氏拢了过去,老是跟四儿过不去!剩下的,一个傻,一个就会哭哭哭,气死我了。”   “老夫人息怒,注意身体。”   “唉……”   婆媳和谐才能家宅平安,老夫人明白这道理。   只是这王氏也太善妒了点!   老夫人回忆起来,刚过门时,夫妻间还蜜里调油,娘家的助力也让萧靖在朝堂上更有底气,等王氏诞下嫡女画意,虽说不是男孩儿,但她还是放心把部份管家权交给媳妇,可事儿渐渐就不对了!   萧靖把以前的房里人巧儿从庄子上接了回来,也不开脸,就是睡她,如果不睡巧儿,他也要到书房过夜,王氏送什么汤水,照吃,但就是不见她。   睡了三个月,王氏就忍不住了,寻了个由头要打杀巧儿,打了三板子,巧儿就见红了,萧靖及时赶到拦住,让大夫一诊,诊出了身孕。   萧靖震怒,说了要休妻的胡话,后来处置了几个在场的下人,就让巧儿安胎去了。   这胎,保是保住了,可惜生出来是个先天不足的傻女。   夫妻撕破脸,萧靖忌於王氏的娘家只得由她去,何况正妻管教府中女人亦是合理,他只得不停地睡别的女人来平衡心理:王氏也不再忍耐,敢爬主子床的,一律打!她的快意让所有姬妾惊惧,却留不住变心的丈夫,独守空房之苦,不知她把丈夫气跑了,是不是真的值得。   媳妇要揽管家权,还拦着丈夫播种,老夫人自然不乐意。   一次又一次的冲突,让她对王氏的反感到了极点,你能管府上女人,可管得着她这长辈么!?   任你再善妒,有她管着,家里的孩子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想及此,老夫人不禁扬了扬唇,这时,亦传来丫鬟的通报:“老夫人,四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吧。”   片刻,穿着粉色襦裙的喜宝就走了进来,行得不似萧琴意的‘风情万种’,正经之余,亦不失风度。   开玩笑,上辈子她为了在各种场合以气势压人,练走路都练了极长时间,她抬头,朝精雕木椅上的老者微笑:“老夫人好。”   “嗯,听闻四儿你又卧病在床,今日一见,气息却是好多了。”   老夫人眼前一亮,倒不是这孙女多漂亮,而是她终於放弃了各种偏缟素的衣裳,以及煞白的脸妆——老夫人就是再想宠她来气王氏,也不想摆个纸札娃娃在房里,何况这‘纸娃娃’还隔一个时辰头晕,两个时辰说自己咳血,三天一小病,六天一大病,有迹可寻,异常准时。   喜宝精神一振,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遍以前看的古装电影与小说,再结合原主的部份记忆,憋出古腔调来。   “老夫人莫怪,四儿的病已经大好了。”喜宝羞涩一笑:“知道是您唤四儿来,怕脸色太苍白,就用胭脂稍微掩盖着。”   “你能这么想,是懂事的。”   老夫人微微点头,指了下旁边的椅子:“瞧我糊涂的,四儿你赶快坐着,我们祖孙俩好好说话。”   喜宝应是,不推辞也不面露愁色,欢欢喜喜的坐下。   待她坐下,老夫人闲闲提起:“刚刚琴意去找你了?”   “嗯,三姐来过,后来老夫人找,她便走了。”   观言察色乃喜宝的保命技能,光是听老人的语气声调,她便知道她不大喜欢这个萧琴意,既然己经不喜,她没必要主动去给人上眼药。   何况萧琴意的性子,连后院烧火丫头都知道,老夫人岂会不晓?   “可有与你说什么过分话?”老夫人扬眉,提醒:“别委屈自个忍着,有事告诉祖母,给你评评理。”   喜宝一怔,目光不动声息地在她脸上扫了两下,便知其意。   欢愉之色尽去,喜宝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红了眼眶,声音软软地带些哭意:“三姐说我装病,说我是洗脚婢生的,说我冲撞了大姐,大娘必不饶我……”   老夫人眉一皱,又哭了?不过也好,哭出来,至少她能捏着这些眼泪,去教训王氏。   喜宝心想,当把枪真不容易。   “好个王氏,我应允她让她抱养琴意,把人养得这般说话刻薄!”老夫人怒道,嘴角却微扬:“冲撞?四儿你向来温婉,到底是如何冲撞的画意?”   喜宝收敛哭音,努力翻了一下记忆,挑重点说:“四天前,大姐与大娘一同参拜悟惮庙,回来看见我在赏花,就发作说我装病,大姐不信我解释,我们起了几句争执,她便拂袖而去,回头,大娘就让我抄五十遍静心经,让我好好养养性子。”   老夫人听了,立刻阴下脸。   到底是谁要养养性子?一个善妒一个泼辣,四儿就是矫情了些,还倒顺她的眼!   “绿萝,你去把画意琴意叫来,我倒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是,老夫人。”   待绿萝走远,老夫人才俯身握着喜宝柔软白嫩的手,道:“有祖母在,莫怕,我定会还四儿个公道。”   这找荏就找荏,说得可真动听。   喜宝无感,反正她是铁了心要在府中抱紧老夫人这大腿,有价值才会有人利用了,利用了,便会给你几分好处,她不介意被人当枪使,待出嫁后,便是另一番天地。   她低头瞧着自己小小的双手,面对即将到来的冲突,平静得像等待一顿早餐。      ☆、第003章      在等待两人来到之前,老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喜宝的手说话,像是很喜欢这个小孙女。   即使拼命压着唇角想端庄些,喜宝偶而亦忍不住被祖母的体己话逗笑出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彷佛能得到老夫人的喜爱,便是得了脸面。   老夫人看着嘴角弯弯,藏不住事的四儿,心里很是满意。   孙女里面,惟一不是被王氏养出来的,就是喜宝了,她就看不得媳妇在家中耀武扬威,所以凡是王氏不喜的,就越得她心。   惟一遗憾的是,四儿的相貌比起两位姐姐,略显平凡。   府中最美的小姐公认是萧琴意,但刚出生时,却是最丑的一个,王氏执意把她抱走,当时的老夫人并没有多加阻拦,可待三小姐长大,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般娇艳的芙蓉脸,若是□□好了,送进宫里,亦是一大助力!   可现在,老夫人一想起这炮筒子,就痛恨起王氏的自私来。   她真不敢把萧琴意送进宫了,这一点就着的性格,在皇城中,怕是讨不了好,甚至惹祸上身。   正与喜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绿萝快步走了进来,向主子回报:“老夫人,三小姐与大小姐在外面候着了。”   “让她们进来吧。”   老夫人挥挥手,继续与喜宝攀谈起来,言谈间,便刚才还亲热了几分,喜宝会意,亦装出亲昵的态度来。   待萧琴意与画意携手进来时,入目便看见平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祖母温和慈祥地关心四妹,三小姐琴意面露不满之色,扯了扯唇角,旁边的大小姐画意笑意盈盈,拉着妹妹就向老夫人屈一膝请安。   老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与喜宝述说完一些佛家故事后,才正脸看她们,细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笑非笑:“你们进来了啊,瞧我这年纪,耳朵都不灵光了,快起来吧。”   “谢老夫人。”   两人直起身来,但长辈不赐座,她们也只能站得笔直,琴意盯着有位置坐的喜宝,愤恨与不满的情绪从她脸上滑过,眼睛往旁一斜,看见大姐安份站着,只得咽下这口气,同时也把冷哼吞回肚子。   老夫人笑。:“王氏真是教得好,姊妹俩的规矩都很足。”   萧琴意不以为然,若不是在长辈面前,她早翻白眼了——不过即使不耐烦,她的模样也难以叫人生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不笑也像笑。大姐萧画意得体地笑着应下:“老夫人过奖了,我跟三妹每天都有跟先生学习规矩,做得足,也只是本分而已。”   说得真是好听。   喜宝默默听着,聪明伶俐的古腔口吻难学,她一一听进心里,嚼碎了记着,化为她在这时代安身立命的资本。   尖刻的口舌,能压倒对方的气势,喜宝却不常用。   在任何时候,锋芒毕露只会让对方加强警惕,好口才要用在点子上,整天记挂着吵赢每一场架,是成不了大事的。   只是在这小小后院,嘴巴不利一些,怕会让人以为自己好欺负,便尽情揉搓。   就像那三小姐,不过是个早熟的孩子,稍加吓唬便会老实些许,哭哭啼啼反而越吵越烈。   琴意这时按捺不住了,她快快开口:“对呢,学规矩是我们的本分,可是有人呐,整天喊病,连规矩也不学,老夫人,这样不规矩的丫头,真是不该!”   喜宝低头把玩起精致的茶杯来,这一侧着脸,从老夫人那边看过去,就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敢言的小模样。   老夫人眼睛微眯:“有人是谁?看来三儿你对这个‘有人’的意见很大,那便告诉祖母,到底是哪个丫头让我们萧府的三小姐如此记挂在心?”   这个有人,不就是老夫人你旁边的臭丫头么!   琴意十分之想这么说,若不是大姐画意在旁边使劲掐了一下她的腰,她早就说出口了。   她难堪又委屈地看了眼姐姐,后者无语,要打小报告,还不是时候。   画意打圆场:“不过是个不晓规矩的丫头罢了,早发配到庄子上了,三妹你也是,别什么人的小事都在老夫人跟前说。”   老夫人对画意的话听而不闻,不紧不慢地盯着琴意,直把她盯得发毛。   管理萧府多年,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积威甚深,仗着娘家硬的王氏亦不敢在她面前发难,现在一对媳妇养出来的小丫头,就敢在她面前指桑骂槐了。   “三儿记性好,对下人仁厚关怀,亦是极好的心性。”   听得老夫人如此说道,琴意立马松了口气,又为自己刚才的胆怯不满起来。   把孙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收敛微笑:“我把你俩叫来,是为了一件事——听说四儿不懂事,冲撞了画意,真有此事?”   “对呀!老夫人你也知道了!”提及这‘冲撞’,琴意又精神抖擞了起来:“那天我跟大姐到悟禅庙,回来时,看见四妹在赏花,可她赏花赏得可奇怪了,不是仰着头,是低着脸的,对着地上那堆残花吟诗。”   “嗯?继续说下去。”   “我好奇上前问她,她也不好好说话,就说大娘偏心!不带她去悟惮庙,只带了我跟大姐。”   “可她哪里知道,悟惮庙是长宁最有名的庙宇,多少精贵人在呐!她身子弱,不与我们一起学规矩,冲撞了贵人,我们如何担当得起啊?照我看,大娘不带她去,是为了萧府着想!”   打小报告亦不忘说王氏好话,正听得头头是道的老夫人差点没一个手抖把茶杯摔地上。   琴意瞪了眼低头喝茶的喜宝,后者被她一瞪,刚好抬起头来。   喜宝站起来,讷讷道:“都是四儿不好,一想到被大家落下了,就忍不住埋怨,四儿知道错了。”   见她吃瘪道歉,琴意立刻就乐了,正要追着奚落一番,不等画意阻止,老夫人便开口,“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你且坐下吧,四儿还小,你们多担待些。”   琴意瞪圆了一双美目,眼睁睁看着喜宝乖巧应句谢谢老夫人,又恬不知耻地坐下来了。   画意笑得温婉,与旁边柳眉直竖的妹妹形成对比:“那是,我们待四妹一向是极亲厚的。”   “既然如此,四儿想去悟禅庙,就带上她吧。”老夫人淡淡道:“若王氏怕四儿不得体,想必画意你会多帮衬妹妹。”   “这怎么可以!?”   琴意冲口而出,委屈地皱起了一张小脸:“我们学了多久规矩才能见人啊!”   被她尖利的嗓音刺到,老夫人皱眉,暗暗责怪喜宝不争气,但她断无让一小辈驳了自己的话的道理。   喜宝袅袅地站起来:“三姐说的是,以往我身子弱,落下了许多规矩,还望老夫人开恩,让四儿将勤补拙,把以往落下的都补回来。”   “作为长姐,我也很高兴四妹懂事。”画意秀眉微蹙:“只是四妹身体一向娇弱,悟禅庙虽不远,但舟车劳顿的,姐姐是怕四妹受不了折腾。”   画意心想,这泪包大抵只是酸她俩能出门,但断不会为了上趟庙,就不再装病。   琴意不懂姐姐说的啥,就一个劲儿的点头,作苦大深仇状。   老夫人一乐,扬手爽快结案:“今天四儿跟我说,她已无大碍,且我看她脸色红润,看来真是大好了,动动身子,露露脸,别真让人以为萧府四小姐是个病秧子了!四儿,你说可是?”   语末,还笑眯眯地转头问问喜宝。   后者在两姐妹微变的脸色中,喜形於色地同样微笑:“谢谢两位姐姐,四儿定不负你们所望。”   以往爱哭的妹妹这回不哭了,换了个笑脸,琴意微愣,腹诽她笑得没自己好看。   还是画意反应快,从善如流地应道:“四妹莫要客气,往常我们与娘亲一同前往悟惮庙时,也时常记挂四妹呢。”   一时欢声笑语充斥正院,端的是姐妹情深。   老夫人很满意,小姑娘果然就是天真,多大点事就说是冲撞,王氏不在,也敢在她面前给四儿上眼药,这不,就给她机会把四儿塞出去见人了?   下人回报来的城中消息,老夫人可灵通得紧!   萧府大小姐气度上佳,三小姐如花似玉,可惜剩下的,一个天生傻痴,另一个则是病秧子,尚书夫人王氏持家有道,晓得教女儿。   萧府能出两个好名声,嫁得好的姑娘,老夫人很高兴,但借此打压亲姐妹,在后院拉帮结派,就不行!   现在喜宝也很满意,照她记忆中,悟惮庙的确很多达官贵人出入。   她本来只是想借老夫人解决掉‘冲撞大姐’,没想到她却为自己争取了这个机会,原因为何,昭然若揭。   她微笑。   谁说古代女子一定要在家中斗得要死要活?到头来,婚嫁之事还不是由大娘操办!   所以她要在这之前,先找到目标。   无论是入宫勾︱搭皇上,还是到哪个贵人后院,她都得一步一步的向前行,而且必须要快。   呆在这小小院子里卖乖讨好,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第004章      达到自己的目的后,老夫人便称乏了,三人都没留,只拉着喜宝的手说了几句期望她长性的话,算是显示四儿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透过另外两个孙女传达给王氏,让她自个儿掂量掂量。   刚出房间,还没出院子呢,琴意便亲亲热热地拉起姐姐的手,一边往左蹭,刻意远离喜宝。   画意失笑,却也顺着她的意,只是嘴上训道:“干什么呢?别让下人瞧了去,还以为我们跟四妹不合。”   琴意闻言,倒是想起老夫人对她的不满来,便环顾四周,逐一对在打扫的下人投以恶狠狠的目光,直至把他们吓贴服了,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嫣然一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乱嚼大姐舌根,看我不拔了她们的舌去!”   语毕,还睨着喜宝道:“四妹别怕,这些下人呐,不教训教训,胆儿就肥了!就像那三姨娘,不就是吃了豹子心,敢去爬爹爹的床了?”   “嗯,我没怕。”   喜宝从容应答,脑子里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地在挖掘记忆,人的脑子是很奇怪的,像个容量极大却没有好好整理的硬盘,里面的资料多且乱,她不得不花时间来一一整理归类,从中挖掘出有利於了解这现世的资讯。   所以对於姐妹的挑衅,她是过耳即忘,反正她对原主的娘亲,并无甚感情,亦不会有代她孝顺的道理负担。画意像是看不过三妹的直白,秀眉一皱,温声斥道:“三妹,好歹三姨娘也是我们的长辈……四妹你别介意,三妹呀,说话就是不走心,怪直白的。”   琴意正想傲娇,抬头就触及大姐富有深意的眼神,她立刻意会,也跟着娇笑起来:“对呢,都怪我嘴快,待会又要被老夫人怪罪了,还望四妹大人有大量,莫要记恨姐姐才是。”   喜宝闻言脚步一顿,正好来到通向不同院子的分叉口,若她要回南偏院,就得往左走,与她俩的方向不一样,她想着正好快些回去歇息,亦不打算邀她们到自己院子作客,转头对琴意点点头——   “哦,好的,原谅你了。”   话音刚落,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走,健步如飞,不一会消失在她们眼中。   琴意美目浮起一阵怒意,却说不出对方是哪里不妥当,反正是哪里都不顺她的气!   从小被大夫人娇纵着养大,用来衬托嫡姐得体从容的她,现在岂是一句憋屈能够形容,旁边与她姐妹情深的画意笑摸她狗头不语。   而一路回到南偏院的喜宝,并未对她俩的刻意留难放在心上。   说白了,一家子的资源就那么多,对这世代的女人来说,嫁得好就是最大的资本,优秀又门当户对的男人能有几个,嫡庶之分不过是窝里斗。   大夫人王氏恼恨三姨娘的背主爬床,连带着对她这庶女也厌恶到极点,她膝下的两个女儿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反之,能往下踩就使劲踩,就是不会得到好处,起码心里快意。   喜宝则相反,她不在统治的位置时,是很能隐忍的,亦不会沉醉於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的受辱之上。   损人必需利己,不然下一回捅刀子时,别人就有了防范。   一踏进南偏院,在院前等候多时的晴初就迎了上来,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小姐,恨不得把她翻了个遍,看看有没有少了根头发,见她脸色红润如初,亦不像有哭过的痕迹,便放下了心:“小姐没在老夫人那边受委屈吧?”   喜宝摇头,丫鬟亦步亦趋,仍改不了唠叨的毛病:“没有便好,若有老夫人护着,大夫人以后要动小姐,也要先掂量掂量,小姐你就多忍着吧,别再轻易落泪了,整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啊,主子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喜宝显然不大乐意身边有个人叨逼叨逼,她在床缘坐下,抬首凝望晴初,直至她开开合合的嘴巴停下来,无辜地瞧着自己。   晴初神色突然有些古怪,心里惴惴的,今天她是看小姐没再一说就哭,才忍不住不停说教,看着小姐平静秀雅的脸,她想的不是小姐会恼了她,是怕自己又说中了小姐的痛处,这会又要哭闹绝食,毕竟小姐最忌惮人家要她忍让,做低伏小了。   让她惊讶的是,小姐虽然表情算愉悦,但没红了眼眶,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站着,小姐坐着,本是仰视,可这抬头一瞥,居然有了几分上位者压迫感,与三小姐那种任性娇矜的霸道略有不同,就像她平平静静地述说事情,你就得乖乖听着,然后服从,上位者的话里只有祈使句,就算态度婉转,都透着股不能拒绝的味道来。   “晴初,很多事情我知道当中的利害,你不用在我身边一直提,而且仆人妄议主子,对你,还是对被你服待的我,都不是好事。”喜宝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但我怀疑你的心智,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不想你在外人面前丢脸,你就在这跪着,跪到我觉得你明白了才起来罢。”   晴初愣住,满脑子都是小姐好脾气地罚她跪的样子,到底是服待人久了,她麻利地跪下,不敢求情——主子罚下人,还特地为她留脸,她还有什么好求情的?只是头一回被罚,她的心情可谓打翻了五味瓶,深深地困惑起来。   晴初不是没被主子罚过,轻则罚跪打脸,重则打板子,当下人的,就是没犯错,主子不高兴了被抽上一顿简直正常得不得了。   但自从被分配到南偏院,三姨娘脾气极好,四小姐虽然爱哭,但也不喜罚人,被说烦了顿多往床上一坐,默默流泪,头一回被小姐罚跪,晴初没心生怨怼,只是奇怪——看来小姐病了一回,倒是变了些许,下人想什么,喜宝没功夫理会,只是不停顺理记忆,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直坐到了晚上吃饭,晴初的腿已经跪麻了,房内阴凉,地面平坦,倒没有在烈日下跪着的苦,却也实在不好受。   小姐已经紧闭双眼坐了许久,当她张开明眸,晴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且起来罢,我略微收拾下。”   “是,小姐。”   晴初不敢怠慢,快快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动作仍有些跄跟,喜宝见状反省起来,虽不是同情,但她到底是要用人的,跪坏了服待不了自己,那可咋办?语气便软了几分:“待会我让应娟跟着,你就好好休息会吧。”   替小姐梳妆的手一顿,晴初也想躲懒,但想起胆小怕事的应娟,她实在放不下心,而且也怕自己在小姐心里失了地位,便忍痛无视了跪得乌青的膝盖,低声道:“谢小姐仁慈,但贴身照顾小姐的一向是奴婢,奴婢怕应娟照顾不好小姐,何况小姐罚得仁慈,并不碍事,奴婢是下人,不能因小病痛就让主子迁就自己。”   她一连串地说了许多,却不见喜宝回应,晴初不敢催促或追问,手上利落地替小姐的长发梳得整齐,又补了些胭脂。   喜宝凝视着镜中还算讨喜的自己,又开始怀念起上辈子的桃花脸来,她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对方眼底终於了了些许惧意,才满意道:“听得你这么说,想来也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两个时辰没白跪,得了,待会就跟着我吧。”   晴初大喜过望:“谢谢小姐。”   她倒也有些私心,就算四小姐不得宠,但能贴身伺候主子,总比粗使丫头得脸,应娟什么品性,她清楚得很,又是个拜高踩低的货,她不能给机会应娟在小姐面前谄媚,同时也是惟恐自己的地位不保。   喜宝微笑,懂得害怕,行事就会有规矩。   晴初想些什么,她清楚得很,无论是粗使丫头还是贴身丫鬟,都是服侍人的奴仆,但这些人仍然为了些许的分别,心思用尽惟恐被取而代知,可见人性中往上爬的心,无论是奴仆,还是贵如尚书家的嫡女,都是一样的。   “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两人同步出了院子,这阵仗是有些寒酸了,但她一个不大得脸的庶女,王氏分配给她的下人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模样,晴初已经是少数能见得人的了,喜宝不以为忤,一路顶着薄暮走进正院,竟是刚好碰上了下朝回家的爹爹,他亦看见了喜宝,目光冷淡得像看见一个路人。   “爹。”   喜宝主动喊道,红扑扑的小脸蛋比起从前少了几分病气,萧靖神色松动几分,嘴上依然严厉:“嗯,听娘亲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要小心照顾自己身体,不要无事称病,白让长辈担心。”   “四儿晓得了。”      ☆、第005章      与萧靖一同走进正院里,除了老夫人端坐在圆餐桌旁之外,三位姨娘、画意琴意与王氏都站在一旁,除了久被厌弃的王氏外,妻女均用热切的眼神凝望着他踏入院子,而他也很享受这种待遇,走至桌前坐下,好一会才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今日我晚了些许回来,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最新纳的四姨娘明眸活泼,快人快语:“等夫君回来,又怎么能说是久等呢?”   “闭嘴,这里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王氏本来就不算热络的脸冷了下来:她冷哼着坐在萧靖旁边,又示意画意霸占住他另一边的位置,被大夫人瞪了一眼的四姨娘委屈地朝萧靖斜飞了一下媚眼,挟媚带怨的,就把他的骨头都给看软了:“王氏,一家子吃饭,又不是朝堂上,何必这般严厉不近人情?”   王氏一听,好呀,教训个姨娘都不行了是吧?   “不近人情?夫君,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主子说话,哪有妾室先插嘴的道理?夫君觉得是小事,但这下人往往就瞧着主子如何处理小事来服不服你的管教!我没让人打她耳光,已经是宽容大量了!夫君若觉得我处理不当,那便罚了我吧!”   出身於大户嫡女的王氏并不是文盲,甚至读过几年诗书话本,在这年代的女子来说,已是非常难得。   这道理说出口来,亦是有板有眼的,听得四姨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要被休掉的大错,双腿直打颤,秋水般的杏眼隐有泪光,看得萧靖那叫一个心疼,只是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赌气道:“行!行!行,你有道理!”   在餐桌上吵得这般不愉快,老夫人就觉得是自己儿媳不对,四姨娘也有错,妇道人家这么多话!   她打圆场:“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难得四儿身子好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多开心的事儿?绿萝,摆膳吧。”   老夫人都发话了,萧靖也只好忍下这道气,只是眼看着自己厌恶的女人坐在旁边,他心里更是不痛快,待绿萝摆满了一桌油嫩嫩的美食后,他忽发奇想,招手道:“来,芙儿过来伺候我用膳。”   这芙儿便是四姨娘的闺名,她眼睛一亮,袅袅上前,顶着王氏毒箭般的目光,媚态万分地替萧靖夹菜,裙摆淡淡的芙蓉香让他心意猿马,对近在身边的正房视而不见,老夫人虽不喜有个花一样的女人在旁边展现美态,但看见儿媳被膈应到,她就舒坦了。   喜宝淡定扒饭,这鸡肉真是入味,就是单调了些,古人没有味精,大燕食物味道以清淡细致为主,幸而这身体不像现代人般,被浓味食物养钝了舌头,这回吃起饭来,亦是有滋有味的。   画意眼看着娘亲吃饭都吃得杀气腾腾,便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她用眼角瞥了下粉衣翩翩的四姨娘,手一软,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秀眉紧皱,压着童音喘:“爹爹,娘亲,画意难受……”   她眯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正享受美人服待进膳的萧靖也顾不上美人,急道:“画意,什么花香味?你哪里难受?跟爹爹说,爹爹看要不要给你叫大夫来?”   王氏也急:“对啊,哪里难受了,快告诉娘亲!”   她站起来走至画意旁边,正好捕捉到女儿眼角斜飞的一个神色,她立时回意,扬声:“这什么浓烈的气味!怪不得画意你难受,在吃饭时候还弄一身香粉,是想着勾搭话谁?”   “奴、奴家……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向来有涂香粉的习惯,奴家没想到会让大小姐不舒服……请大夫人原谅!”   躺着也中枪的四姨娘仓惶跪下,让大小姐感不适,可不止是争宠那么简单,大夫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回她也不敢跟萧靖抛媚眼了,就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粉裙一扯紧,勾勒出纤细美好的线条来,更是让圆滚滚的王氏看得眼火爆。   萧靖看在眼里,心便软了几分,四姨娘是新娶进门的小妾,他正疼得热乎着,哪里舍得她在地上久跪:“芙儿又不是有意的,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既然画意不适……”他瞥见妻子爆发前夕似的脸:“那你便先回偏院,好好反省吧!”   在几人闹妖蛾子的时候,喜宝已经低调地吃干抹净,填饱了肚子——这张脸装不了病弱美人,那就别苦了肚皮,还是健康些好。   这家子真是好笑,吃个饭都能搞出那么多事来,不过她随即想起上辈子在丈夫家中的晚餐,这历史总是不停在重演,明明生活质素已经很好,吃的是珍馐,有下人服伺,却总喜欢斗斗斗。   一抹浅笑从喜宝唇角泛起,真巧,她也喜欢斗。   她抬首,适时插话:“爹爹,若姐姐不适应四娘的花香,那不如我与姐姐换个位置吧,毕竟四娘侍奉爹爹进膳,是尽心的表现,情有可原。”   萧靖闻言眼睛一亮,平日安静爱哭的四儿居然能说出这么合他心意的话,看来这孩子也会孝顺父亲嘛!便不等画意说好,还是不好,就下了决定:“行,喜……四儿这建议妥!就这样吧,画意你就和四儿换个座位罢。”   这人连女儿名字都记不住,喜宝笑着站起来,杜绝了他人拒绝的余地,画意脸上一僵,为免露出马脚,亦快快站起来与她交换了座位,还感激道:“四妹真会体贴人。”   这回,喜宝的座位左边是萧靖,右边是老夫人,她低头作温柔羞涩状。   王氏看赶人不成,不过想着反正女儿是装的,想来这小丫头也只是想在夫君跟前讨个巧……呵,真不愧是贱婢的种!她抿着唇,也跟着吃起饭来。   可意外的是,喜宝不但没抢着给萧靖布菜,反而一个劲儿地伺候老夫人。   上辈子被奇葩婆婆折腾的不似人形,对於如何讨好这种年过半百,不事生产的老太太,喜宝实在很有心得,几句话便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虽然原主一心扑在悲春伤秋上,对长辈喜好一无所知,但老人家味觉通常偏淡,加上观言察色,要挑出她喜欢的菜并不难。反之,要猜测萧尚书的进食喜好就难多了,何况温软美人在伺候着,凑在他跟前卖孝顺反而让王氏高兴,倒不如抱紧老夫人大腿,同时让萧靖这窝囊男人在正妻前争点脸面。   一顿饱食,王氏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四姨娘识趣地退到两位姨娘中间,装隐形人。   被服待得舒坦了,萧靖乐呵呵地说:“今天倒是难得,四儿的病若是大好了,以后就记得准时与咱们一道用膳。”   “四儿知道了,这回是真的好了,大姐还答应与大娘说下次把四儿一同去悟禅庙参拜呢。”   喜宝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儿,以天真喜气补足精致度不够的颜,红扑扑的脸颊果然讨喜,萧靖一大男人,哪里晓得这是胭脂的功劳,还真以为女儿的身体好转过来,又对王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如此甚好,夫人,你也多照看些四儿,毕竟三娘不如你会持家教女,都十岁的大姑娘了,是该见见人了。”   让自己照顾那贱婢的种,王氏心里是千百个不乐意,她恨不得把她往地上踩,关在院子里像二傻女一样才好,可夫君一对自己和颜悦色些许,她又不舍得不答应,最后硬着嗓子道:“我自会好好照顾四儿!夫君莫要担心!”   萧靖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不会担心了。”   老夫人也很满意,趁机敲打:“把后院打理好了,我儿才能在朝堂上安心为圣上做事,以往有所不足的,希望王氏吸取教训,勿重蹈复彻!”   喜宝表面陪笑,暗里嘲讽:“呵呵。”   王氏又想炸了,越看自己婆婆就越不顺眼,甚么孝敬长辈,在她眼里就一死了丈夫的老虔婆。   可既然答应了,下回悟惮庙之行,怕是非得带着这贱种不可了,这么想着,她的一口饭便梗在喉间,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她盯着喜宝那张不出彩的苹果脸,愁肠百结,若是下回出行时,这四儿也能称病不去就好了!   王氏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待画意陪到她房里,正想离开,却道:“画意,你再待一会吧!”   画意一怔:“娘亲,若爹爹呆会儿来到……”   “罢了!他哪里会来我这院子,还不是滚到四娘那边去!”王氏颓然坐下,厚重的脂粉夹着脸皮也跟着一颤:“娘也不想自欺欺人,他现在是连看娘一眼,都腻味儿!娘亲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了,惟一的盼望,便是你了!娘真不愿意把去悟惮庙的机会便宜了三娘的贱种。”   画意款款一笑。   “这有什么不好的?四妹相貌平庸,谈吐一般,虽与我一样,是萧尚书之女,但亲娘出身低微,有点上进心的人家都不会娶她当正妻,当妾室呢,她又没那容貌,就算真让她去了,也只是衬托我的物件罢了!”   言毕,这年轻女孩儿的微笑居然透出几分狠辣意味来,利用他人衬托自身,是她最娴熟的手段。   例如,以三妹的俗艳粗鲁衬托自己的清丽优雅。   王氏闻言眼睛一亮:“此言有理!”      ☆、第006章      喜宝回南偏院时,没有与三姨娘一道回来。   晴初有些不满,但被教训完一顿后,她行事说话便老实多了,膝盖上的瘀青还疼着,她不敢又跟小姐说教,怕真触怒了小姐,把她发配当粗使丫头去——小姐再不受宠,让一个下人吃苦头的权力还是有的。   回到院子后,见小姐脸色尚算不错,唇角还有淡淡笑意,才凑趣道:“刚刚小姐逗得老夫人多高兴啊,还是小姐厉害。”   “嗯。”   喜宝漫不经心地应道,回到房中后,一阵芳香触及鼻端。   刚穿越过来时还不觉得,出房一趟,让冷风迎面一吹,回房就察觉出来了,她轻声问:“我房里熏的是什么香?”   “回小姐,是小姐最喜欢的麝香。”   “我现在闻着,觉得这香气俗了些。”喜宝含笑道:“能帮我弄些檀香回来么?”   晴初奇怪:“小姐不是向来最爱麝香的吗?”   “现在我换喜好了,府上有这种香吗?若是没有的,你从我每月额度里拿出来,托人去买些回来便是。”   喜宝回头看向她,烛光绰绰,在这种柔光下,衬得尚算清秀的她也显出几分姿色来。   她不怕被这下人猜测她换了个芯,想起许多穿越小说中,怕被人看出不妥来而小心翼翼装成原主,喜宝却没这个顾忌,又不是面对着皇亲国戚,一个小小丫鬟,她就算察觉到异样,敢说出来么?就是说出来了,有人信?上位者的一句话,就能抹杀掉她了。   晴初脸上一红,匆匆低下头:“是的小姐,那我明日就把香塔换成檀香。”   “等等,不必换上,只需替我备着便是,需要用到时,我自会告诉你。”   “好的小姐。”   见她服从不多话,喜宝满意地示意她伺候自己更衣净面,散开长发,躺到床上。   “你自去休息罢,无须守夜。”   晴初不敢应下,只道:“奴婢宿在外间,若是小姐半夜起来了,且唤我来。”   黑暗中,听得小姐从床上传来动听而几不可闻的一声嗯,她才蹑手蹑脚地退下。   古人的床,就是再富贵的人家也不如现代一张席梦思,在穿越到古代大燕的第一个晚上,喜宝辗转反侧,久未成眠,於是发散性的思维想到很多别的事情。   有人说,香味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而米兰昆德拉说过,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源于将她以隐喻的形式,留在大脑诗化记忆的一刻。   费洛蒙是一种微妙而充满暗示的存在,但太虚无飘渺,於是香气便成了男女认知对方的另一种无声渠道。   脸长得够媚够好看,香便是锦上添花,若不够好看,模样清秀寡淡如她,檀香这样辛辣的甜香便能制造一种反差,勾起对方的好奇心,让她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立体起来。   檀香就是一种记号,让她看上的男人,在必要的时候,在他脑海中划下深刻而辛辣的一道印象。   在对未来的种种设想与计划中,喜宝沉沉睡去,睡得异常安稳,未有半点为未来的不安。   翌日清晨,不需晴初叫醒,她醒得极早,天边薄雾透出一线光时,她就悠悠醒转,眼底清明。   她唤来晴初伺候,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再款步走往大夫人王氏的房里请安,她素面朝天,展现出无害童稚的一面来,王氏虽然厌恶她是背主贱婢之女,但亦未有过份为难,而且昨晚听进了女儿画意的劝告,倒是对这用作衬托自家闺女的物件生出几分近乎嘲讽的怜悯来,很快便领着她,与画意琴意一道去跟老夫人请安。   作为后院里生活的姑娘,她们早上是很忙的,给嫡娘请完安,就得去老夫人的院子里等候,有时老人家还没醒转过来,往往要等上许久,早来了等着,是后辈的本份,又不能像现代般,能摸出个手机来刷微博打发时间,长辈没起来准备好了见你,你就得等着。   这也是作为婆婆的特权,无论掌家权在不在她身上,媳妇都得清晨起床向她请安以示孝顺。   这天,没让她们久等,老夫人梳妆整齐的出来,脸上的脂粉较淡,但嘴唇抹得极红,和好看实在扯不上关系,但这个年代的女人都认为,化妆就得唇红脸白,才称美,她在绿萝与紫茵两个大丫鬟的搀扶下坐到正位上,很快便许了众人座位,除了琴意理所当然地一屁︱股坐满外,其余人等都只坐了三分之二,把背挺得极直,没显出不适来,都是知礼的人儿。   大清早的,老夫人年纪大了,早起也精神很足,与儿媳孙女们闲谈几句,倒是一片和乐融融之景。   “李家太太约了我小叙,说是碰巧得了些上好的茶叶。”老夫人闲闲提起:“待会来到咱们府上来,画意也是个爱茶的,便一道跟来了吧。”   画意站起来微屈膝称谢,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李家,不就是淑妃的娘家么?   对於所有想入宫登青云之上的女子来说,淑妃就是她们的模范与敌人,宠冠后宫,虽不算多子多福,但她只生了一个孩子,便把其他皇子比了下去,俊秀聪明的宁琰深得圣心,连皇后所出的皇长子都难以企及。   挽着粉帕的手微紧,她娘的意向,不正是嫁入皇家,从此平步青云?   比起年过四十的当今圣上,一个有机会登大殿的皇子不更适合年轻貌美的她?   见王氏面露不愉,老夫人又补了一句:“不过是后院女人闲时一聚,若王氏不愿意画意来凑这个趣,那就罢了。”   画意谢过老夫人后坐下,握着娘亲微凉的手,抬首近乎哀求的飞去一个眼神。   王氏被宝贝闺女这么一看,顿时没了脾气——她的确想女儿入宫争宠,但让如初萌芽的娇嫩花朵嫁给一个与爹爹差不多大的男性,也太残忍了!王氏对谁都能狠下心,但对画意就只剩下一滩母爱,所以在名利与女儿间,她选择了后者。   “我岂会逆了老夫人的美意?我也该谢老夫人照看画意才是。”   “嗯,你说这话就生份了,都是一家人,别谢来谢去。”   嘴上这么说,老夫人的笑容却美滋滋的,显然也觉得自己为孙女谋求了一个好姻缘。   喜宝原主对婚嫁事不上心,只会哀叹世上没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所以对於哪家适龄男子,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而老夫人与王氏又说得隐晦,喜宝便以为真的只是茶聚。   老夫人替画意挑的,便是当今最得宠的淑妃所出之子,二皇子宁琰。   淑妃虽说受宠,但出身不算高贵,李家在长宁久居,但一向没个有出色的男子,淑妃之父还是在女儿受宠后被一提再提的,才勉强当了个内务府之主官,但要是和皇后的娘家比,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皇后欧阳氏,欧阳一族那才是真的显贵,其父是丞相,股肱之臣,其兄是镇守北方的威远将军,连最年轻的小伙站出来精神气都不同,也幸得皇帝是个心宽能纳贤的,不然早专注於斗外戚了,亦有人认为,欧阳丞相与皇帝自小一同玩耍学习,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厚,自然不会怀疑对方。   可惜皇后会生不会教,在强力的娘家教养下,忠直的皇后养出了个温柔平实的皇长子宁昭,本来嘛,身为皇子,这个平凡也能被吹成仁厚有德,可当淑妃之子一长大,骑射诗文,甚至是偶尔的皇帝考较政事,都狠狠压了兄长一头。   这一对比,宁昭就像个漂亮秀气的小萌货,被皇后护得死死的,怯弱秀气得不像男人。   二皇子宁琰虽吊,淑妃的娘家却普通得很,和皇后的外家一比,更是寒碜。   所以二皇子妃的人选,自然得往家境吊的里挑,画意作为萧尚书嫡女,正妃是当不了,侧妃倒是可以说说,只要得到淑妃首肯,画意便有可能一跃成皇家媳妇。   想及此,画意秀雅的脸便红扑扑的,忍不住往两个妹妹瞥去,暗生优越感。   老夫人笑眯眯道:“我是见画意爱茶,又好诗文,才把她带着的,若是琴意喜宝你们亦想凑个趣儿,那便得答允祖母要得得体体的,特别是琴意,不许乱发脾气。”   “我才不会乱发脾气呢!”一听是在说自己,琴意没经过脑子张口就来,随即想起自己是在跟老夫人说话,就认了个怂:“咳,不过茶聚向来是姐姐所喜,我便不去……自暴其短了。”   老夫人忍俊不禁,转头看向喜宝:“四儿呢?想来吗?”   喜宝侧头一想,这种聚会见的都是对方的女性家人,连背后的真正目标一根毛都见不着,她相貌普通,不算出彩,便不去当这个衬托物了。   她随口答到:“四儿自知不足,还是不去玩乐,待在房中勤练女红了。”   这敷衍的话却很得老夫人心,不盲目争出头,是个本份的,她连连夸了几句,便手上一只玉镯送与喜宝,色水通透。      ☆、第007章      对女子来说,婚嫁,是跟投胎一样的。   后果不可逆,事关下半辈子是贫或贵,而且通常与美好想象相距甚远。   只要能让自己嫁得更好,这些女人是没什么干不出来的,无论是喜宝还是她这辈子的姐妹们,都为寻求一个好夫婿而不择手段,不惜做低伏小——把赌注都压在男人身上,很没出息?   可惜地,这就是这时代的法则。   只会抱怨‘如果我拥有和男人一样的资源就能成功’只会成为时代巨轮的牺牲品,在质疑规则之前,先要利用它去为自己谋求福利,待你名成利就,家财万贯,别人才会来听你说话。   而画意是这个古代女性的典型,她在用她的方法来使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层,通过婚嫁来达成阶级流动。   当日的茶聚喜宝不在场,不过从大姐回来之后喜形於色的熠熠美目,都轻易能感觉得到应该谈得很不错,王氏亦被她女儿彻底说服,喜滋滋的模样比以往宽容得多——还有四年左右才到出嫁年龄,就足以让她兴奋至斯。   大抵后院的生活太无聊,每次三姐妹的下午茶聚都离不开‘李夫人的高贵大方’、‘李太太多么喜欢大姐’和‘二皇子殿下多么出色’,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觉得落俗套。   “四妹。”   达到了目的,画意的微笑看上去也真心实意了不少:“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李太太非常亲切高贵,学识渊博,你们一定能谈得来的。”   喜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太可惜了。”   “哼,你可别妒忌姐姐。”   “三姐你想多了。”   琴意冷哼别过头,半晌见她不来哄自己,便换了个话题,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你不在可不知道,李太太多喜欢咱们大姐呀!还送了一盒云纱胭脂给大姐呢,李太太出手大方,真是羡煞旁人呐,这般温柔大方的太太教导出来的女子,必定也是位好婆婆。”   喜宝听得好笑,这是要嫁人呢,还是要嫁给人家婆婆?光看了人家娘亲一眼就觉得嫁给她儿子很幸福,婆媳关系虽重要,但处在中间的男人如何处理亦很重要,不过也罢,眼前这俩还是含春待嫁的少女,无知些许也是合理儿的。   “我可不知道那天三姐你也在场。”   琴意一噎:“我与大姐感情好,她一回来就告诉我了!”   喜宝偏头朝画意笑笑:“竟是我与大姐生份了。”   “莫要乱说,只不过是我与琴意住得近些罢,这不,就来跟四妹分享了么?”   画意轻啜一口清茶:“四妹这回像是身子真的大好了,以后也是要多走动走动,这才好寻户好人家。”   喜宝笑意渐深:“这还得多拜托拜托大娘才是。”   画意眼中骄色更甚,她本在王氏教导下心思比同龄人深了一层,又没有妒火中烧而导致理智全失,平日在府中明明娇贵如掌上明珠,但偏是比三妹还平易近人,这回亲事有了着落,只要萧府不突然败落,萧尚书不遭降职,这亲事都很是稳固,画意的优越感便忍不住露︱头。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拜托呢,不过一切还得看四妹自个儿争气了。”   “我自是晓得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对‘衬托物’都更和颜悦色起来。   待一月一次的到城外悟惮庙参拜吃素菜的日子,画意更是提早提醒了喜宝,让她打扮得素净些,行事亦要记得忌讳,并委婉告诉她绝不要装病,悟惮庙有大夫长住,看见有人晕倒,肯到要诊上一脉的,在外人面前丢脸,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换了个芯子的喜宝自不会没事找事,这个她期待已久的日子来到了,又能在外面透透气儿,何必装病?   “晴初,把我置下的檀香拿来。”   “是,小姐。”   晴初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翻出,正想交给小姐,她微微一笑,又细细吩咐了她这檀香该用作何途,晴初大惑不解,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檀香味辛,虽有甜味,却不如其他甜腻温和的香粉般受女儿家欢迎,这檀香,祠庙里有,用来作香炉放在室内的也有,可是用来熏上衣裳的,却是少之又少,小姐想做什么,她实在看不透。   喜宝其实也只是一搏,若没有碰到她看得上眼的贵人,这趟就当是真的上个香了。   既然穿越这种神奇事都能出现,说不定这世界真有神怪之说?   她忍俊不禁。   画意的愉悦情绪维持到了出门当天,连带着王氏也是难得的舒展眼眉,领着三个女儿就上了马车。   三人中穿得最低调的要数喜宝,她今天连胭脂都只扫了淡淡一层,本就寡淡的眉目配上墨绿色的老气衣裙,呆在貌美如花的姐妹中间,简直像个不起眼的丫鬟。   “咳,我虽提醒过四妹要穿着素淡,不过女儿家嘛,我们又不是出家人,粉色青色都是使得的。”   “无碍,有两位姐姐珠玉在前,我只好藏拙了。”   喜宝淡淡道。   这身躯的模样本就比不得人,别说是明艳精灵的琴意了,连秀雅的画意,外表都比她这壳子水灵动人,所以她就索性隐藏起自己来,要出手的方法那么多,用直接的美色勾︱引是最简单也最下品的方法,美人儿那么多,光靠好看的皮相,是不能让男人流连忘返的。   画意喜色更甚,她已打定主意,到悟禅庙感谢菩萨给自己一段好姻缘,连带着看四妹都顺眼起来。   连王氏都难得地评了一句:“作为幼妹,懂得谦让姐姐是好的,不过女子爱美并无不妥,回去让大娘给你置几件新衣裳罢。”   “谢谢大娘。”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是城外,半山之上的悟惮庙,香火气在路上都能闻到,达官贵人的马车络绎不绝。   人人都想有条好命,先天不够好,便想着上多几枝香,说不定明天会更好。   你们在这里上香,祈求神祉给自己好运,而她的好运,要自己去谋求,喜宝想。   马车不得踏入佛门,贵家夫人便在婢仆的簇拥中下车。   萧家小姐们也不例外,三人就跟着王氏一路走至内间,各种香火的香味摄入鼻间,虔诚温和又宁谧的气氛让人静下心来,王氏十分轻车路熟,与主持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女儿在佛像前跪下。   内室极宽阔,跪着的有不少是显贵的面孔,萧尚书的妻女在这里只算是个一般角色。   越高贵,越想跟老天爷讨个好,再活几年吧,让我再上一层吧,永不餍足。   王氏不时拉着画意细细嘱咐,连祈祷内容都替女儿想好了,让喜宝想起现代的网上拜祭,这些古人大概想不到,有一天人们连拜祭都选择‘飞鸽传书’,如果信仰是这么方便的话,相信不少古人都愿意在长宁多烧一份纸钱,拜托在地下的祖母把烧下的纸钱‘过户’给在客死异乡的兄弟。   跪了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琴意便坐立不安起来,王氏也很了解这女儿的性子,转头朝她警告的一瞥,便暗示她爱干吗干吗去,不要惊动其他人便是。   琴意如蒙大赦地站起来,蹑手蹑脚的离开内间,跪在地上的喜宝抬眼皮一瞥,便跟了上去。   外间的空气清新得多,很快琴意便发现自己多了条小尾巴,她警惕地回头:“你跟着我有何事?”   喜宝作谦卑无害状:“姐姐去哪?”   “我去哪与你何干?”   琴意傲慢地抿起嘴巴,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内,只是顾忌来往的香客,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对跪一天没兴趣,来上香不过是为了能在附近溜达溜达,总之在黄昏前回去跪着便是,毕竟我的婚事不需要用跪的跪回来——好了,说与你听都无聊。”   语毕,她转身就走,这回喜宝没再留她。   这样倒是方便,有个快意泼辣又坐不住的姐姐,原来还有这般好处。   喜宝想,自己应该还有几十次机会来这座庙——在嫁出去之前,就算这次毫无收获,也当是摸熟个门路。   她绕着庙的外围,和琴意相反方向走去,这庙建时应花了不少钱,巧夺天工不止,看上去还很贵,想来这年头求神拜佛都得挑个金身的来拜。   众生着相,先敬罗衣后敬人,面貌娇美又更上一等。   破落旧庙,自身都不保了,何以保佑苍生?不保佑人的神灵,拜来又有何用?   国人虽敬鬼神,骨子里还是相信自己的,喜宝也信自己。   她一路走至悟禅庙的后院,这里没什么香客来,杂草便开始丛生,她暗生退意,就当是摸索到尽头了——这时,她听到一把低低的哭泣声,从后院的内里隐约传来。      ☆、第008章      从这隐约的哭声,喜宝分析出声音主人的讯息。   男的,而且不会是成年男子,明显没变声,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霹啪作晌。   若是成年男人,哭相被姑娘看了去,就算姑娘再美,难免都会心有芥蒂,小孩子倒不会想那么多,好安慰也好拨弄些,只是在庙宇里哭,该不会是个小和尚吧?坦白说,她对安慰一只小灯泡完全没有兴趣。   只是这哭声越发凄凉,甚至有嚎哭的趋势,喜宝思虑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走廊极黑,她猜测里面是摆放杂物的房间,往里走了一会,便显出一道光来——长廊通至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面四面皆摆了一层层点亮了的白蜡烛,极之漂亮。   一个淡黄色的小团子萎靡地缩在地上,待喜宝看到他时,他大概已经哭累了,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   他哭得忘我,连喜宝走至他背后都没发现。   “喏。”   小团子闻声回头,一张哭花了的包子脸映入眼帘。   虽然脸蛋圆滚滚白嫩嫩的好似包子,但男孩的眉眼长得真心漂亮,喜宝不得不悲愤承认,比起自己的路人脸,这白嫩包子秋水眸配粉嫩唇儿,连个包子都比自己好看。   虽说是小团子,但与现在的自己年龄相差不大,他大概比她大上些许,不过似是娇养得厉害,看着便显小。   面对生人,他眼里也没有应有的警惕,反而像是找到哭诉的对像,他更委屈了,呜咽着道:“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迷路了……”他低下头,抿起粉嫩的唇,控诉:“这里好黑。”   喜宝细细地端详他,这绝不是一只小和尚,团子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与保养,这个年龄的男孩儿哪会打扮?肯定是家里富贵,请得起下人伺候才能保养得这么好,而且骤眼看去,衣料的质地亦非常细致,绣纹栩栩如生。   非富则贵,或者两者皆是。   喜宝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小团子发现自己的哭诉没得到预想中的安慰,於是更委屈了,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你陪我出去……我给你好多好多金瓜子!”   “你知道怎么出去?”   “知道。”小团子嘟囔:“可是走廊好黑,我不敢一个人走,平时就算是晚上,都起码有三个宫女在房里,两个宫女在门外守夜!唔,所以我不习惯!不是害怕!”   “无碍,我陪你。”   喜宝笑意渐浓,眼睛不止是闪烁了,简直是闪亮亮。   略加思索,她盘膝坐在地上,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态度比刚才不知热络多少,小团子还未察觉到自己言语间透露了什么讯息,若换在现代,早被坏人拐带了无数次,真不知他︱娘亲是抱着何样心态把儿子养得这般纯实:“喏,有我在,我们随时可以离开,那你要走么?”   “唔……”   小团子低头苦思挣紮,终是摇了摇头:“我不想那么快回去,再在这待一会吧,哼。”   “嗯,也好,我也不想那么快回去。”   “咦,为什么?”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呀地一声:“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和母……娘亲吵架了?”   喜宝心下了然,表情由喜转忧,她抿起嘴巴:“嗯。”   “真巧!”团子像是找到了革︱命伙伴,激动地说:“我们真是有福同享!”   “……”   喜宝略感无言,不等她回应,团子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娘亲对我很好的,以前只要我喜欢的,她都会给我,谁都不敢欺负我!我觉得我娘亲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了。”   “那,你为什么与她吵架?”   “唔……”团子垂头丧气:“我有个弟弟,他做什么都比我优秀,父……爹爹都比较喜欢他,所以娘亲不高兴了,要我念好多书,平日的点心都由两件减到一件了!”   说到点心被削减,团子异常愤慨。   喜宝闲闲提起:“我也爱吃点心,又爱甜品,你喜欢吃什么?”   “哼哼。”团子得意地哼笑两声:“我吃的可是时令水果,稀奇吧?没吃过吧?”   水果在上辈子吃到厌,这辈子倒是稀罕物,穿越至今,除了后院里种的橘子树外,喜宝真没吃过什么水果,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呆傻呆傻的小东西,有宫女服侍,有稀奇水果,恐怕是个皇子。   “我是没吃过,我爱吃糖葫芦。”   喜宝也跟着哼哼两下,一副‘才不觉得水果好吃呢’的不屑模样,团子急了:“水果很好吃的!唔,虽然我已经吃腻了,不过今日与你相见,你待会又会带我出去,倒是有功,你若是喜欢的,我赏赐你一些便是!”   “我非下人,你又不是我长辈,岂能说赏赐。”喜宝瞥他一眼,佯恼道:“你这般看贱我,我现在就带你走罢!”   语毕,她作势欲走。   “等等!”   团子一急,伸手就扯住她的衣袖,力度没算好,心情又急,用力过大,便把她扯进了怀里。   两个白嫩的小团子,一个是外白内黑的芝麻包,一个软熟多汁的大包子,面面相觑。   “哎,拉我作甚?”   喜宝眯起眼,放肆地趋近他,把原本就极近的距离又拉近些,辛甜的香气如佛香般,缠绕着他,比起寻常香粉的甜腻,更具侵略性,更明确,团子忍不住刷地红了脸,连宫女都没待他如此亲近——母后极忌讳下人勾︱搭主子,当娘的,总觉得自家孩子纯稚无瑕,更是看不得别人带坏,此刻香软在怀,他很正直地一把推开她,结巴起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喜宝撅起嘴唇:“可是你我曾如此亲近,可算毁我清白?”   团子纯洁看她:“等我再年长些许,能娶上好多姑娘,不过婚事非我能说上话,你可等我独自建府,我再纳你做妾。”   “年纪小小,懂的可不少。”她笑睨他:“我才不要当你妾侍,妾侍地位很低的,我看不上。”   “哼……”   当我的妾侍地位可不低。   团子在心里小小的腹诽下,但便是官宦人家的妾侍地位也如同物件,他牢记母后教诲,落单时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实诚的他不惯隐瞒,便转移话题:“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不许说我年纪小。”   “人的学识与年纪大小无关,你不就说你弟弟比你优秀么?”   说到弟弟,团子话里居然毫无妒意:“对呀!琰弟真的很优秀!可惜他不爱与我一道玩耍。”   喜宝偏头,俯身上前:“那你想不想变优秀呀?”   微辛的香气袭人,团子眼里略显迷茫,迟疑不定:“娘亲给我请的先生是全长宁最好的。”   “先生?先生能教你什么,贤明仁厚?”   喜宝轻笑,气场全开,像看可怜虫似地瞥他一眼。   “仁厚有何不好?”团子不服气:“先生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可真如此,你懂何为仁么?”   “厚泽深仁,遂有天下,倒无不妥。”   团子这才被顺了毛,气呼呼地鼓起的脸颊也回复成普通包子。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喜宝站起来,团子这回倒没再拉她,只是一同站起来,华贵的袍子被他坐得发皱,这一站,比喜宝高出半个头左右,可养得太好,婴儿肥严重,便显得嫩嫩的:“你是哪家的千金?”   她不看他,淡淡道:“萍水相逢,已是缘份,何用执着?”   语毕,她感觉自己这个逼装得还可以。   团子不高兴了,现在有人陪着,他就不怂了:“不管,我问你,你就得告诉我。”   喜宝扬唇一笑:“你真想知道?”   团子点点头。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犹豫,先生说过,君子需坦荡,但娘亲亦告诫过他,出宫可以,不得轻易暴︱露身份,天人交战,让他小小的脑袋纠结了。   “不想说亦无妨,若下次有缘再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告与你吧,不过,这问题有些难。”   饶是温软如团子,亦有倔性儿,一听‘有些难’,便拍胸脯道:“问吧!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他想,不过是个姑娘家的问题,能有父皇的考较难嘛?   咳,虽然平常父皇的考较他也常常答得嗑嗑巴巴的……   喜宝暗笑,几句话已套出这小男孩的性格和家境来,此行不虚,若被她套了去,只能怪其家教太严,人又不够聪慧了,她笑眯眯,平凡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光来。   “何为民之性?”   ……   团子心想,父皇的问题难就算了,为何连到庙里参拜,小叛逆乱跑一下都能碰到个这么难的问题?   “我、我下次告诉你!”   “好呀。”   喜宝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与我一道走吧,莫要叫家里人担心,何况……”   “嗯?”   “若被人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不娶我,叫我如何自处?”   “唔……”团子皱眉,随即挥手:“无碍,我保密就是!”   “即使是娘亲也不说?”见他犹豫,喜宝立刻道:“罢了,小孩子不敢不听娘亲话也……”   “等等!我何时说我不敢了?”   喜宝斜瞥他一眼。   “不说便是!还有,我比你年长,你不许称我做小孩。”   团子暗暗想着,反正只是和这姑娘小聚片刻,又没行苟且之事,除了这里暗了点外,是很光明正大的!他就是不告诉母后也只是……嗯……只是因为他长大了!      ☆、第009章      走过黑暗的长廊时,本来非常神气的团子白嫩嫩的脸上有着些微的不安,但仍昂首阔步。   终於,他回头一看,末里的光已经被黑暗吞没了,他一惊,下意识地扯住了喜宝的衣袖。   这一抓,却抓错了位置。   团子愣愣地捏着一方香帕,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做了何种孟浪举动,黑暗中窘迫地红了脸。   她喜宝转头看他她失笑,知道他害怕,便伸手反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一颤,还是柔顺地接受了她无声的安慰,她发现他的手心已经湿透。   团子呆怔怔的跟着走,从手心传来的,是满满的安全感。   明明只是一只娇嫩幼滑的姑娘手,但他当真没任何旖旎的想法,反而有种奇怪的想法冒出来:这姑娘,有点像母后。   团子内心摇摇头,母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如何能比?   唔,不过也只是像嘛,他用母后来称赞一下人,也无不妥。   就在团子脑补无限的时候,很快,两人便穿过了狭小的长廊,当光芒从入口处乍现时,不等团子反应过来,晓得害羞,喜宝便放开了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   “以后,有缘再见吧。”   喜宝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翩然离开,风姿绰约,余香萦绕着他,久久不散,他低头,愣然想起自己还抓着她的香帕,香气自然不散了。   自己不见了,那群侍卫肯定发了疯似的找他,他真的不能躲太久了,这么想着,他便主动顺着人声走往多多处,稍一迈动步子,他又想到手中的香帕来,自己与陌生人见过了,侍卫都得回报母后,而母后对他有多紧张他是晓得的,想必不会让他留着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手帕。   最理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这香帕丢在草丛里,然后跟没事人似的去找侍卫。   但鬼使神差地,团子凝视着手帕半晌,把香帕揉成小小一团,塞进怀里——把那一点辛甜檀香,藏起来。   另一边厢,喜宝早早已与王氏一行人会合。   画意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趋上前,紧张地执起她的手:“刚刚有野兽闯入,一群侍卫翻了半天,我们又不见你出现,真是急死人了,你以后好好跟着咱们,莫要再乱跑了!”   喜宝点点头,对大姐感激地道:“我刚才只是见这庙风景秀丽怡人,忍不住多待了会,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倒是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你晓得危险便行。”为女儿婚事祈福居然碰上这等乱子,让讲究吉祥的王氏紧绷着脸,干巴巴地宽慰几句:“悟惮庙靠着长宁与皇宫,附近亦有围栏,只是一时意外而已,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不许人离开,怕是担忧在离开路上还有野兽袭人罢,我们便多等等,喜宝琴意,你俩以后也要多省着些。”   琴意点头,又忍不住:“大娘,野兽长什么样子的呀?和戏栏里演的一样么?”   王氏乃深闺女子,就算会字,也仅仅是读过些诗书,终年呆在后院,出门一趟已是难得,哪里见过凶猛的野兽,当下面对琴意的好奇心,只心不在焉地点头,倒没多少惧意,侍卫充足,只差把那乱走入庙的野兽抓住了。   喜宝微微一笑:“想必,‘野兽’会很快被抓住的。”   皇子走失,自然得封锁现场。   但皇室出行,尤其是年幼的皇子公主,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走失了,怕会招来有心人,为了保护皇子安危,只能虚构个名头来,让侍卫封锁现场,并在庙里搜查皇子踪迹。   现在小皇子乖乖找到路出来了,这‘野兽’,便也该被收拾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一个去探听消息的小丫鬟便气吁吁地赶回来,告诉王氏已经可以离开了,只是一时想离开的人太多,如果不愿赶的,可以稍作等待,庙宇有些许素食茶点可供招待。   王氏沉吟片刻,终是决定上马车等待,一行人便跟着她鱼贯而上。   几人等待了不算很久,平常在后院已养出一身废话本领的三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喜宝闲闲提起:“当今,何人风采最盛?”   琴意抢着开口,笑吟吟地说:“那肯定是二皇子殿下!丰神俊朗,又深得圣心!不过呀,这等人物不是我和我能够高攀的,四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大姐你说可是?”   她回头谄媚地望向画意,后者难得露出娇态,嗔道:“三妹你说什么呢?皇家……自然不是我们能妄自议论的,不过二皇子殿下的确出色,这倒是城中公认的,四妹往日爱读诗,不像我们般爱说些小事,自然不知道二皇子了,怎么今天忽然感兴趣了?”   画意上下打量面目平凡的四妹,心中暗暗嘀咕,该不会是这丫头来庙一趟,遇着什么贵人,以为自己能攀上大皇子的高枝?   转念一想,姐妹共侍一夫的名声太难听,论容貌身段,自己都比她出色百倍,何况她的婚事还不是掌握在自己母亲手中?她便松口气,神色缓和几分。   到底是少女,心事藏不住,这表情变化跟抽鬼牌似的。   然而二皇子到底有多优秀,却不是喜宝所想知道的,她徐徐道:“只是今天在庙里听他人提起,不知二皇子兄弟,比起他又是如何?”   画意心中呵地一声,原来还是想攀高枝,虽说心念着皇家人已是好高鹜远,不过没打二皇子的主意,这四妹倒也识趣。   王氏呵斥:“好了,皇家的事,岂是我们能妄议的?”   画意却是一笑,作温柔状:“娘亲,四妹看来是开窍了,这说说倒是无妨,毕竟都是自家人,不过四妹你要晓得,以后莫在外人面前也这般无状了。”   “四儿省得。”   喜宝服从地点点头,只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二皇子殿下仅有一名长兄,比起二皇子来……”   画意斟酌一下用词,她听到的传言,都是懦弱平凡,但这妹妹不是想攀高枝么?就让她好好惦念着大皇子吧:“身为长兄,自然也是出色的,仁厚温和性格深为人所称道。”   想起那男孩说的‘优秀的弟弟’,喜宝心中了然。   仁厚温和?那般爱哭的小孩也当得这样的称赞,她不以为然,但他和顺没有架子这点倒是不错,比起优秀自傲的人,更好掌握。   “大姐倒是清楚得很。”   喜宝微笑,没再追问下去,虽然她想知道他的名字,但打听陌生男子名讳,怕是真的过了分。   这时,马夫隔着帘子打了声招呼,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可以起行,王氏允道,车便随着踏踏声起动,尘土飞扬间,画意见她已经别开脸,便没再接这话荏,完结了话题。   她转过头,隔着一层薄帘,外面的风光看不透彻,她的心底却清得很。   这年代,都说婚事不由己,得听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可总是跟着规矩行事,随波逐流,哪里是她的作风!   跟规矩不是不好,也有人甘於平凡,摸熟了规矩,经营好自己的小日子,改善现状,已然满足。   然而这不是喜宝的做法,她不会满足於安稳平静的温馨,不惜亲自挑战高难度,改善现状?她是要在这阶级分明的年代,跳到最高一级去,过程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等名成利就,再跟别人谈跟规矩做事,跟的,必须得是她的规矩。   这大皇子,她势在必得。   而另一边厢,终於找到大皇子的侍卫们心里那个气啊,又不敢像教训孩子般说他,都忍着一股气,还得赔笑脸。   侍卫长恭敬问:“殿下,现在可是回去了?”   难得出来放回风,虽然不是在热闹的市集,但他实在不想那么早回去,毕竟还得母后闹着别扭呢,宁昭抬头,天色已不早,只得不情不愿地颔首:“嗯,回去吧。”   他登上马车,侍卫们翻身上马一旁跟着,这排场已与他人不同。   宁昭呆在马车中,萌哒哒的脸认真地思考着。   何为民之性?   他笨拙地想引经据典,圣贤书中说过这问题的答案吗?能解答吗?   如果是二弟,是不是能够轻易解答,像平日在父皇面前那样侃侃而谈?   一想到这里,宁昭便有些闷闷不乐,可母后从小教他不要跟人攀比,不可嫉妒他人的成就,要有容人之量,他记得母后的教诲,很快就从郁闷中走出来,脸一皱,决意要想出个答案来。   毕竟这不同於先生给课题,宁昭觉得自己再不如二弟,也万万不能给个姑娘家的问题给难倒了!   这个问题苦苦地缠绕着宁昭,让平日对课业不大感兴趣的他也发奋翻起圣贤书来,让先生刮目相看,对他稍微和颜悦色起来,传来皇后耳中,便不计较那天他在庙中乱跑的事儿来,反而觉得去拜了趟佛,儿子就开窍了。   被默默欣慰着的宁昭简直脑爆,这个问题他翻遍了书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解答来。   问题未得解答,加上宁昭贵为皇长子,二弟又碍於母后(他以为)不敢亲近他,没有几个朋友的他脑中便一直萦绕着那陌生姑娘轻狂的笑靥。   宫外面的姑娘,都笑得这么好看的吗?   其实她的模样只算清秀,可挡不住宁昭日思夜想的,小花也给想成牡丹来,恨不得早日见到她,又窘於自己还没想出答案来,实在羞人。   皇长子宁昭皱着一张包子脸,在床上滚来滚去。      ☆、第010章      宁昭很苦恼,连平日爱吃的桂花糕都少吃了几块。   皇后顿时大为紧张,虽然她开始约束皇儿勿太沉迷点心甜食,但向来贪嘴的他居然没吃光点心,反倒让她担心起来——当娘亲的便是如此,孩子不听话当然忧心,忽然听话了,又得担心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招来宫女细细问了一番之后,知道宁昭吃不好睡不下的,更是太阳穴突突地跳,待他一下学,便派人召他来,只是比平日却晚了些许,皇后更是急得团团转,咬牙恨道:“刚才本宫派去的是哪个宫女?办事这般不妥当!”   皇后旁的大宫女映棉连忙上前安抚,这时,被派去的宫女映绣快步踏进宫里向皇后行礼,刚才还怒气冲冲要罚人的她一看见呆萌呆萌地迈着腿蹦达进来的宁昭,心便软下大片:“昭儿不必多礼,还不快快扶皇子起来!?”   “母后。”   “今天怎来得这般晚?可是犯了错,叫先生责罚了?本宫让人跟先生商讨一下,莫要对你太严厉!”   皇子犯错,受罚的只会是伴读,可皇后还是怕自家宝贝疙瘩受委屈了,冲口而出就要护犊子。   沈嬷嬷在背后听得直摇头,好不容易才说服娘娘不要溺爱大皇子殿下,转头又是宠得直冒泡儿。   “我只是有不懂的问题,想要请教先生,映绣在远处见我与先生说话,不敢随意趋上前喊我,还请母后不要怪她。”   宁昭老老实实地答道,顺带还替宫女开脱,他也知道母后紧张自己,要是来迟了的话,说不定就会责罚前来找他的宫女,他的一句话,便得了映绣一抹感激的目光,皇后冷哼一声:“既然昭儿替你求情,那便算了吧!退下做你该做的事儿去。”   映绣麻溜儿地滚了,皇后招手,宁昭乖乖地走近。   “快告诉母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是无碍,母后何出此言?”宁昭疑惑地皱起眉:“可是别人在母后边上说了什么话?母后不必担心,我身体康健。”   皇后盯着他半晌,暖声劝道:“你莫要为了宽母后的心而逞强,你平日最爱吃的点心,为何今天却不爱吃了?可是做得不好吃?还是你恼了母后限制你吃点心的数量?即便如此,昭儿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与母后闹别扭呀。”   宁昭啊地一声,绽开一个微笑,灿烂得跟太阳似的:“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呢,我只是在困扰一个问题而已,母后不必担心!先生说我比往日用功了许多,今天连允行都没被我连累着打手心呢!”   “哦?”听得皇儿长进了,皇后自是高兴的:“什么问题,说来与母后听听,说不定能给昭儿解惑呢。”   宁昭扬起小脸:“何为民之性?”   “……”   皇后的脸冻住。   她父亲虽然是学富五车的文官,但与她玩得最熟稔的,却是当今威名远播的大将军——如果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她倒是挺有德的。   民之性?   平民想的什么,她这个锦衣玉食又热爱骑射的大小姐还真不知道。   “咳。”皇后想了想:“这个容易,问问丞相便知。”   宁昭顿时开心了:“那便谢谢母后了!我都不敢问先生呢,打算先翻翻圣贤书籍,翻来覆去,都翻不出个所以来,倒是对平日觉得沉闷的典籍多了几分兴趣,便花多了时间研读,晚了来向母后请安,以后不会了。”   “无碍,昭儿懂得上进了,母后心甚慰。”   坤宁宫这边母子和乐融融,午后日光正好。   宁琰下了学之后,脚步匆匆地走往母妃所住的云清宫,踏入后宫,还带着一串侍卫便不恰当了,连伴读都算作外男不能轻易踏入,是以他身边只跟了几个宫女,俱恭谨地跟在二皇子身后,知道他要去见淑妃,更是谦卑无限。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可仍偶能看见前来送礼的宫人,宫前花团锦簇,风光无限。   看见二皇子,在云清宫服侍的下人无一不恭敬跪下,动作利落好看,能在淑妃跟前的人,就算只是粗使宫女,都是伶俐人。宁琰贵为皇子,早已习惯他人卑躬屈膝,快步走过,只有一声冷淡的叫起让人知道他是有看见别人行礼的。   同为皇帝之子,宁琰与宁昭长相毫不相像,明明比大哥还小一个年头,他却早早褪去了婴儿肥,小脸显出刚毅的轮廓来,只是继承了淑妃一张秀美唇瓣,让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带了几分俏。   然而这绝非宁琰所喜,所以大部份时候,他都抿着唇,比起整天乐呵呵的大哥,他严肃得不像孩子。   长袍翻滚,他坐在外间等候,让宫女通报淑妃。   他坐得极端正,目不斜视,待母妃穿着云纱裳袅袅走出时,他亦不露半点依恋激动之色,只是淡淡行礼:“见过淑妃娘娘,不知身体可安康?”   “自是好的。”   淑妃神色亦是淡淡的,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极美——都说以色侍人不长久,可拥有一张好看的脸皮子,才有机会把你的贴心,你的才情表现出来,掳获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的心,儿子都十二岁了,二十七岁的她在宫中已不算年轻,可依然独占圣宠,且除出皇后,后宫无人敢掠其锋芒,足可见其手段之烈。   “今日所为何事?”淑妃坐下,斜斜地靠在红木桌边上,风姿绰约:“若要尽孝,倒不如多去皇后处请安。”   虽然大家都知道二皇子是淑妃之子,但名头上说,所有皇子的嫡母都是皇后,居在宫内皇子所里的皇子,跟母妃请安频繁,可能会传出太依赖母亲的传言,可跟皇后多请安,却是孝行。何况看着比自己儿子出色多的皇子来请安,想必皇后也是心里苦,想及此,淑妃便愉悦起来。   “近日,皇兄长进了许多,下学之后,也不赖着与伴读玩耍,反而跟在先生前请教书上所教。”   宁琰切入主题:“先生欣慰,认为皇兄终於开窍了,想必也会在父皇面前提上一提。”   淑妃拈起茶杯的手一顿。   “那又如何?”   “父皇虽然一向最看好我,但若是皇兄长进了……”宁琰如冰山似的俊脸终於裂开,露︱出一丝慌乱来,手攥紧了袍角:“我非嫡非长……”   “住口!”   淑妃打断了宁琰的话尾,秀眉蹙起,呵斥:“本宫是如何教你的,人家稍微长进了些,你便慌乱至斯,如何当得大任?”   “……儿臣知错。”   宁琰怏怏应道。   自小,母妃就教他要晓得讨父皇喜欢,不努力念书出息表现就得去死,皇后视淑妃如眼中钉,而与自己儿子争抢的二皇子宁琰,更是她的肉中刺,恨不得花尽一切功夫来打压他,连前朝的丞相都明里暗里让他安份不要掠其兄的风头。   想起那团呆愣愣的肉团子,就因为出身,压了自己一头,外面一文一武的有力外戚,明明平庸无能,偏偏也能活得风光八面,同样的待遇,却得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努力争取。   淑妃怀他时,还不是得宠的妃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皇后得子,彷佛有子万事足,对后宫的打压便松懈了起来,让她趁机得了圣宠迅速上位,份位一提再提,但宁琰在成长期间,却吃尽了苦头。   在吃人的后宫里,母妃争得头破血流,午夜梦回时,拉着儿子的手,泣血似般让他要争气,年幼的他不晓得何为争气,被摁着跪下脸贴地,母妃优美的声音幽幽晌起。   ‘不争气,就要被人踩,知道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争来的地位,被那傻肉团的一时开窍给夺了去!   “知错便好。”淑妃似笑非笑:“在这宫中呀,有很多人连认错改过的机会都没有,宁琰,你要好好珍惜,今日你是本宫的儿子,大家给你几分薄面,你别以为自己是那中宫嫡子,自鸣得意才是。”   “儿臣晓得。”   “晓得?你晓得什么?”   她嗤笑:“你若是晓得,便不该被别人的举动乱了脚步,不过放心吧,谁叫本宫就你这个指望呢?本宫自会为你扫除障碍,你且专心课业,滚吧。”   “儿臣告退。”   宁琰颔首,利落地滚了。   外人传得神乎,优秀出色的二皇子,在母妃面前,也欠缺了些火候,终归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罢了,而‘仁厚’的大皇子,更在皇后的保护下,成了个呆萌实心眼的好孩子。   淑妃冷笑。   “娘娘,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慢声道:“前朝的事,本宫还真不放心让宁琰这小儿去办,但适时也得让他有点危机感,别在皇上面前稍微得了眼,就以为真坐稳了那个位置,来日方长呢。”   “娘娘说的是。”      ☆、第011章      比起大皇子天天翻滚苦思问题,喜宝的小日子却过得越发滋润了。   王氏对於这个叛主奴的种自然恨之入骨,然而三姨娘除了日常请安外,整天就龟缩在她的小偏院里,安份得像只受惊的小鸟,原本萧尚书为了膈应大夫人,一个月中,也有四五天会宿在她房里,每次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服伺着,这点怯生生处久了也会腻,刚巧萧尚书一台小青轿娶回家的四姨娘温柔小意,又懂得念几句诗文,弄得萧靖心里那个欢喜啊。   王氏嘴上对萧靖失望透顶,可终归是她的男人,妒火中烧的她视四姨娘如肉中刺,反倒是耗子似的胆小又无宠的三姨娘可以先放在一边,连带着也懒得去为难喜宝。   后院生活枯燥乏味,俩小女孩儿对喜宝有意无意的挑衅均被轻松化解,无论是打嘴炮还是可笑的陷害上眼药,都稚嫩得像餐前甜点,给她平淡生活添点水花。   她每日得了闲便到老夫人跟前卖个乖,改善生活质素,老夫人也乐得有孙女陪她解颐——琴意嫌老人无趣,画意觉得她苛待娘亲,於是两个孙女都与她不亲近。   久而久之,彷佛与王氏抗衡般,凡是大姐三姐有的,老夫人都会替喜宝争取。   在后院中搞派系本非老夫人所愿,可一个想为儿子开枝散叶,一个想攥紧夫郎的人,利益使然,少不得冲突。   现有资源还好说,喜宝始终得喊王氏一声娘,名义上,她是萧靖所有子女的嫡母,所以即使老夫人拿捏着喜宝与她女儿争,只要不太过分,王氏都当忍了,继续斗四姨娘。   四姨娘姚氏是南方人,柔情似水的,正好合了萧靖这文人书生的喜好,认其为红颜知己,疼爱得跟眼珠子似的。   然而就算是官员家的后院,都不比得后宫,得宠虽然能生活得享受些,但立规矩得一样不能少,而且夫君要上朝,哪里管得着后院那么多事,没怀孕的妾室在老夫人眼中就是个玩意儿,所以四姨娘被王氏各种磋磨,只要不告状告到她那去,她一概不理。   这天,喜宝起得略晚,让晴初给她换上一身嫩绿襦裙,不是她爱绿,而是三姐琴意最讨厌绿色,她实在不想与琴意撞衫,在府中有个年龄相约但美貌甩自己一条街的姑娘在,实在让上辈子用美貌坑了不少人的她郁闷不已。   她叹息,水果在这地方是个稀罕物,她只能弄到黄瓜来敷脸,连美白用的柠檬都搞不到。   “我们去大娘那边请安罢,比平时已经晚了些许,赶紧的。”   喜宝吩咐道,这天还蒙蒙亮,便与大丫鬟一同走到王氏院中,这还没踏进院呢,大娘愤怒到歇斯底里的斥责声便从院中传出。   “贱婢!给我跪下!”   喜宝扬眉,快步走进院里,正是一桃红身影袅袅跪下,彷佛弱柳扶风之姿,远远看去,亦是极动人的。而王氏站在旁边,气得像只战意高昂的公鸡,赫然也是一身桃红,这女人撞衫的现场,果然比连环撞车还触目惊心。   “大夫人,奴家到底犯了什么错?”平日处处忍让的姚氏居然倔强地仰起脸,娇声反驳:“奴家只是向您请安,奴家蒲柳之身,无座是正理,可无端罚人,那就是萧大人那边,也说不过去!”   “放肆!”王氏呵斥,她长眉一扬,气势凌人:“我是正室,你是妾侍,我罚你,天经地义!”   画意与琴意呆在一旁作小心翼翼状,前者见惯了娘亲发作,后者饶有兴致,彷佛罚人的那个是她似的,爽快不已。   喜宝快速扫视了一下两人,王氏怒容满面,倒是姚氏,在这凉爽的早上,不过跪了片刻,脸色已青白得连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她心中一动,趋上前打破僵局,先是谦卑无限地与王氏请安,然后徐徐请罪:“四儿今日略有不适,是以来晚了请安,还请大娘宽恕,不过……这时间,想必老夫人已经起来了,还是不要让她老人家久等的好。”   “要你多嘴!”   王氏阴冷地瞥她一眼,提及老夫人,倒是冷静下来了。   喜宝也很清楚,昨晚萧靖在四姨娘姚氏房中,今日又穿着同色衣裳,一怒之下罚跪亦很正常,完全符合王氏性格,只是这四姨娘脸色苍白至斯必定有异,若正被宠得发晕的姚氏在这出了事,在场的人恐怕都得被盛怒的萧靖发落,她就当给她个人情,适时提醒王氏,别因着发作下人而误了跟老夫人请安的时辰。   “今日就算了,下次你让你的丫鬟仔细着,别什么衣服也往身上穿,冲撞了主子,可不是一顿跪能了事!”   王氏冷声道,算是饶了她。   姚氏颤巍巍地站起来,这一轮对话间,她除了脸色青白外,嘴唇还咬得发白,她颤着声音谢恩,招来王氏厌弃的一瞥。   “走罢!不要让老夫人久等了。”   话音刚落,姚氏腿一软一曲,身子就往王氏压去,她惊呼一声躲开,姚氏就脸朝地的摔在地上,王氏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住——倒在地上的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温热的鲜血浸染了桃红的裙摆,在地板上漫延。   “我肚子、肚子好痛……”   本来在看笑话的两姐妹顿时白了脸,罚跪下人她们见得多,但连打板子都避着小姐眼中,两人还是第一次见血,而喜宝却是在飞快的联想另一件事,赶在王氏之前镇定地发话:“晴初,去叫个几粗使丫头把四姨娘扶上床去!再使个人去通知老夫人,莫让她白等干着急,大娘,要叫大夫来吗?”   叫外男入后院,始终需要得到大夫人的同意,喜宝不会逾距,只要让四姨娘记得,是谁在帮她。   王氏始终是一府当家主母,虽说善妒,但遇事时亦能临危不乱,亦因为有事的是个妾室,若不是这情况似落胎,她连脸色都不会变。   “叫!兰芝,你速去叫位大夫来!”   年轻许多的姚氏痛得俏脸扭曲,一边高呼着自己孩子没有了,一边被几个丫头扶至房里的床上,她身子轻盈,但一路痛得冷汗直流,丫头们手脚不够利落,便颠簸得她想吐,王氏听得脸色一沉,呵斥:“让她把嘴巴闭上!叫叫唤唤的算什么回事?叫得好像谁要害她贱命似地!”   兰草连忙应是,画意拉着她娘,低声问:“娘亲,若她真的怀了,你罚她又站又跪的……”   “我又不知道她怀了!”王氏深呼吸,冷道:“我只让她罚跪,当妾的就是下人,下人难道还想舒舒服服地坐着不成?她小小一个贱妾,也值得我特地去害她?我倒不知道,这萧府上下有人这般爱嚼舌根!”   这话自是说给在场的下人听的,她环顾全场,触其目者皆带惧意低下头,她满意地收回目光。   “我去看看如何了——你们不要进去,莫让血气冲撞了才是。”   王氏缓了缓脸色,厉眸直盯着一派镇静的喜宝,警告了一下:“这里我会主持,你不要自作主张。这府上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丫头多嘴!”   喜宝微微一笑,躬了躬身。   “那我来参一腿,算不算是多嘴?”   这时,一身锦衣的老夫人在两个青葱丫头的搀扶下,人未到声先到,排场十足地踏入院子。   喜宝上下打量她,虽然发生了流血事件,但老夫人依然是一副不徐不疾的泰然之色,穿着精致,这一身派头,非得小心翼翼服待好一会才穿得上,双腕沉淀淀地戴着金玉镯子,班白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俨然是位精神奕奕的老太太。   从表情与穿着来说,老夫人对这件事显然不太上心,虽说不喜王氏,但要是出事的是她,老夫人就不会那么淡定了。   她听清楚了,出事的不过是四姨娘,儿子的妾室,便是死在王氏院中,暗地里治她个善妒不慈也足够她乐上一阵子的,当然,能不死人就最好,晦气得紧。   凉薄得让人后背发凉,所以说,往上爬如此重要。   “老夫人你来了。”   王氏扯开一个僵硬的微笑,在她那张略显严厉的脸上,便有些滑稽:“辈份不同,这妾生的丫头又怎能比得您呢!您若要帮媳妇管家,那媳妇自然是感激不已。”   “望是如此吧!我就怕有人,以为我老了,管不动了,就嫌我多事!”   老夫人哼了哼,听到房中闷绝的痛呼声,这才关心起四姨娘来:“姚氏如何了?叫了大夫么?虽说是个妾,但也不能草管人命!”   “自是叫了的。”   “那便好,你管家,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就在这两人嘴上交战时,气氛和平时除出尖锐些外无异,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从房中跑出来,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呼吸一窒。   “四、四姨太她,产下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第012章      萧靖也算倒霉,都奔三的人了,虽然托着家势的福,一路高升,也算是朝中年少有为的好儿郎,加上当今圣上重文轻武,他这个富有书生气的文官倒也混得不错,惟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儿子。   正室无子,便是王氏娘家有人,也只得看着夫君‘开枝散叶’,为了早日诞下男儿,会影响女子生育的花啊药草啊一概不许带进府来,更遑论是避子汤了,这点萧老夫人管得死死的,王氏只能祈求丈夫那少得可怜的几次留宿能让她一举得男,千万别让后院里的姨太生出庶长子来,到时真是打脸啪啪啪晌了。   姚氏落胎,且是个带把儿的,王氏是既高兴又害怕,这高兴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在房里半死不活的人不是她,她实在很难装出同样悲痛的模样来,只得僵着一张脸忍笑。   只是她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在场最重视子嗣的老夫人已然震怒,再不复刚才云淡风轻的模样。   老夫人红着眼眶甩开丫头,居然虎虎生风地快步走向姚氏躺着的房里,这血气冲天的,连请来的大夫都未必愿意进去,丫头们想劝又不敢拦,喜宝一个箭步的冲了上前,拦住了她,不等她发作,一叠声的劝道:“老夫人,里面血淋淋的,实在不适合我们进去,还是等下人们收拾干净了再说吧!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四儿不想没了弟弟,祖母又被血气冲撞到啊!”   一声弟弟,把老夫人的心攥得肝肠寸断,红了的眼眶亦掉下泪来。   对一个寡妇来说,儿子的香火能否继承下去,便是最重要的,这盼了多少年的男孙居然就胎死腹中了,老夫人如何能不难过!   喜宝眨了眨眼,眼圈儿便跟着红了,演技十足作悲情状,坚强地扶住了老夫人,急怒过后,此时,她又是那个尽现老态的老祖母了,王氏稍一联想,也吃惊於婆婆的怒气,惴惴怕是自己罚了姚氏而导致她落胎,又想到自己是正室,教训个小妾怎么都不嫌过份,便又挺直了胸膛,却是不敢多话了。   “主子们不便进去,你们赶快清洗一下,让姚氏收拾好了再来见人,告诉她,孩子没了能再怀,不赶紧收拾好了,血淋淋的大夫不愿进去,耽搁的就是她自个儿的身体!”   喜宝口齿伶俐地交代了如何处理,下人们看了下老夫人脸上难掩的怒色,她勉强地点了点头:“就照四丫头说的去罢。”   “姚氏在里间,我们在外间坐着也是使得的,我们就进去吧?”   得到老夫人默许后,喜宝便扶着她进去。   王氏在原地沉默半晌,决定先把女儿摘出去,吩咐道:“你们俩先回自家院子去,莫在这呆着……瞧你们几个没眼力劲儿的,小姐受惊了还不快快扶小姐回院子?呆在这作甚?”   “是!知道了大夫人。”   丫头们诚惶诚恐的应道,画意默然,也是被吓到了,倒是琴意,她的热闹还没看够呢,便不大乐意地说:“我想陪着大娘。”   “陪什么,这是你们该呆的地方吗?”   待会少不免被老夫人责怪,王氏便不想让小辈瞧了去,四儿在里面已经让她很不快了:“好了,大娘知道你的心意,你向来是个胆大的,姐姐受惊,你多陪着她才是正理,我还不至於被这点小事就吓得六神无主,你们且去做你们的事,今儿请安就当作罢了。”   王氏身边的大丫头香葵亦跟着劝道:“小姐先回院子吧,大夫人自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   画意这才从血红中回过神来,也跟着拉了拉琴意的袖子:“妹妹,我们回院子里去吧,这里有娘亲便足够了。”   “……那,好吧。”   向来敬爱有加的大姐都开口了,琴意虽然不甘心,亦只好作罢。   看着丫头们扶着小姐回院子,王氏定了定神,面上不显,心里却实在乱得很,香葵瞧出了主子的不乐,低声劝慰:“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怀上了,主子又没打她板子,只是让她跪了一会,谁都怪不得主子头上。”   “在萧靖眼中,我便是最错的那个!”   王氏苦笑,冷声道:“先不管了,不就是个妾生的孩子么?我是生不了还是怎地?跪一跪便落胎了,可见是个没福的……且进去看看她还能如何说道我!。”   语毕,她便转身不徐不疾的走过入了外间,一身艳桃似的华服凛烈如焰,腰板挺得极直。   老夫人在喜宝的搀扶下缓缓坐下,老目垂泪,淡淡血腥气传来,在场娇贵些的都忍不住面露呕色,王氏出身高贵,也鲜少碰见这些腌臜事,脸色微白,仍自强颜欢笑凑过去:“老夫人莫难过,萧郎还年轻,以后自然……”   “就你不难过!”老夫人恼恨地别开脸,也懒得给好脸色了:“年近三十还无子,真是丢脸,现在好不容易怀上了……这个姚氏也是没轻重的!有身子这种事岂可隐瞒?胎儿都成形了,怕是有了三个月……三个月不来葵水,理应上报才是,王氏,现在你负责管家,怎么连这点事都管不好!?”   “媳妇知错。”   知道老夫人气在心头,王氏赶紧低眉顺眼的认错,解释道:“姚氏向来葵水不准,原本说是个难怀上的,媳妇管家事忙,便没追究……”   她在心里早骂遍了姚氏,小门之女果然就是不懂事,藏着掖着图的什么?难道她还能害了她?同时,王氏也庆幸这男婴流掉了,女人坐小月子容易落下病根,到時候如何拿捏还不是她说了算,以萧郎对姚氏的喜爱,这儿子是万万不能生下来的。   “忙忙忙!我看你哪里是知错,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儿是吧?”   老夫人气极:“这萧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若是管不了,我看三姨娘也是个好的,以后就让她帮衬着你管家吧!”   这话一出,她本人也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她亦只能冷着脸,看着媳妇的脸色灰败下去。   “我知错,但这家务事……”王氏低下头:“还是不能让个姨娘管的。”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府里要是抬个姨娘协助管家,先不说合不合礼,王氏娘家会不会发难,便是这人选就挑得不妥,三姨娘出身低贱,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把她抬到王氏面前,怕是只会落得个家宅不宁。   她冷哼一声,便顺着台阶下:“那你便好好的管着!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这次便看着你如何处理,以后关乎子嗣的事,就该知些轻重了!”   “我自是省得的。”   喜宝的眉角跳了跳,可见老夫人对王氏有多不满。   这时,房里清洗得差不多了,几个丫头递血盘子都递得手酸,又打开窗户散走气味,只是这血气哪是一时之间能消掉的,几个丫头一合计,便把哭成泪人的姚氏抬到另一间房里,她们可不管会不会折腾到姚氏,反正让待会进来‘关心’的人不被冲撞到就好。   香葵主动去察看,回头说与王氏听,王氏便微笑道:“我们进去看看如何了,香葵,大夫到了吗?”   “奴婢再去问问。”   “快去快回。”   王氏本想搀扶老夫人,坐在她旁边的喜宝却一早占了有利位置扶起老人,老夫人亦无拒绝之意,反而往她身上靠了靠,一副感情深厚的模样,看得王氏悻悻然,死丫头就会跟老太太卖乖,不知道给这老妇吃了什么药,刚才居然提到让宛玉那贱人帮着管家。   进房后,姚氏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染血的桃衣已被换成一身苍蓝,平日明亮的眼眸也蒙上一层悲意来,幸而年轻貌美,这落魄憔悴的,居然也生出几分叫人怜爱的楚楚身姿来,让王氏看了更加不喜,都这样子了还不忘勾︱引男人,装给谁看呢?真是可恨!   她虚着的眸子在看见老夫人时立刻有了焦点,她压榨着不剩多少的力气,想爬落地面跪下,几个丫头拦阻不及,就让她跪了在冰冷的地板上,狠狠地连连磕头,哭喊:“求老夫人为奴家作主!”   瞥见老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喜宝低喝:“你们还不快快扶四娘起来!?像什么样子?”   “奴家不起来!”摔开搀扶自己的手,姚氏哭得悲切:“求老夫人为奴家作主!他是奴家的第一个儿子啊……我的儿啊……”   说到儿子,老夫人本来缓过来的脸色一沉再沉,这丫头连扶个人都做不好,一下子就被拉开了,喜宝把老夫人扶得更紧一些,像是被刺激到了似地,却仍保持冷静:“晴初,你去把四娘拉起来,刚流了胎的人不宜坐在透凉气的地面,四娘你要爱惜自个儿身体才是!你们几个本在外间侍候的,快去备张厚些的棉被给四娘盖着!”   一连串的吩咐条理分明,下人们有了事做,便有了主心骨,连老夫人,也不禁暗暗讶异。   惯常爱哭柔弱的四儿,什么时候显得这般懂事了?又想及她最近爱到自己跟前侍候,老夫人顿时自我感觉良好地归功於自己教好了四丫头,登时连看她的眼神都慈爱起来。      ☆、第013章      姚氏哭得悲悲切切,可惜在场的都是女人,实在激不起什么同情心。   老夫人倒是难过得紧,却是为了那个未能喊一声祖母便死在腹中的孙子,这哭声绕得她心烦,便挥手道:“好了,你们就照着四丫头说的去办,姚氏你别哭了!有话好好说!”   老夫人发话了,下人的手脚亦麻利了起来,没过多久,掩脸呜咽的姚氏就被扶回床上,还附带一张厚厚的新净棉被,喜宝给晴初打了个眼色,低声嘱咐了几句,便给老夫人送来了一壶宁神茶,沏好递至她微颤的手心,热力隔着茶杯传至手心,镇定了老人的心,另一碗红枣姜汤则是交给哭得发抖的姚氏,她感激接下。   古代人早起早睡,请安时份不过天边蒙蒙亮,太阳的暖意还没传遍地板,老人易受凉心悸,流产者亦如是。   眼见喜宝在遇变时仍细心孝顺长辈,老夫人心中受用,嘴上却只轻轻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她的做法。   老夫人亦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时喝罢茶,心也镇定了下来,她待姚氏喝干姜汤,苍白脸色染上一抹暖乎乎的微红时,才开口问道:“你有何冤屈,此时可尽情说出,不过我也有问题问你,你若是不尽不实,便是有心害我萧家子侄!”   姚氏一听,便红了眼圈:“老夫人明鉴,奴家如何会害自己的儿子?”   “那你倒是说说,胎儿都成形了,为何不曾上报?葵水三月不来,也理应上报才是!这三个月来,频繁与我儿同房,莫不是为了争宠,不顾胎儿安危?”   老夫人平平淡淡的说着,却字字诛心,姚氏手一抖,差点没把那喝干了的白碗儿给摔到地上,有眼力见的丫头便赶紧上前收走白碗,悄然退下。   姚氏也知道事关要紧,若解释不清,老夫人绝不可能轻饶她,当下也顾不得格调了,把自己一贬再贬。   “奴家信期向来不准,先前让大夫看过,说是难怀上的,又因着以前看家里娘亲怀二弟时,两个月腹部便明显隆起,奴家肚子不显,便以为只是吃多了。   她委委屈屈地垂着泪眼。   “加上奴家地位低微,平常大夫人亦让我无事不要叨扰她,奴家怕是信期不准,又得惹大夫人不乐,便不敢声张……哪、知道……”她掩面痛哭:“大夫人只是像平常那样罚跪,奴家体弱,以往都能生生撑住,这回却不知怎地,一口气提不上来,一跪,孩儿就没有了!”   王氏急了,正想分辩,旁边的香葵连忙拉住主子,摇了摇头。   到底是后宅里管家的,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知道现在自己一说话就漏了底气了,老夫人还没发话,她这当媳妇的,有什么说话的余地?   “嗯。”老夫人颔首,布满皱纹的脸上不显喜怒:“如此说来,这就是大夫人管家事忙,又爱责罚妾侍导致的意外了?”   “奴家不敢妄议主子。”   姚氏低头作卑微状,喜宝看在眼里,这四姨娘年纪不过十七出头,倒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装怂,正房对那小妾,自然是爱打就打,爱骂就骂,但她做低伏小,又痛失腹中孩儿,倒显得王氏咄咄逼人,有理也变没理了。   王氏闻言狠狠地瞪住那截白得刺目的纤秀颈子,这贱人!   她呼吸渐重,就是老夫人不让她自辩解释,她也绝不可能硬吃这个哑巴亏!小门小户又想攀高枝的丫头,连自己双身子了都没注意到,估计一门心思净记挂住勾︱引萧郎了,想及此,她更是怒火攻心。   “王氏,你来说说,是什么回事?”   “回老夫人,我是萧郎明媒正娶的妻子,姚氏作为新纳进门的小妾,虽是清白人家,但是规矩不严,对她的规矩立得严些,也是为了她好,更是为萧家家风着想!”王氏说得冠冕堂皇,话锋一转:“当然,我若是知道姚氏怀有身孕,自然不会让她跪着,只是萧郎又不止她一房妾侍,身子有异,若不主动说与我听,我又有何能,知道她身怀我们萧家的骨肉?还请老夫人明鉴,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王氏说得似乎句句在理,老夫人却不大高兴了:“靖儿仅有三房妾侍,而且其中一房因病逝世,现在我萧府连个男孙都没有,只是两房妾侍,你也疏忽至斯?”   “媳妇不敢!”   老夫人冷哼一声:“四丫头,今早你也在场,你向来信实,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来说说是什么回事。”   两人的目光顿时落在喜宝身上,王氏暗惊,这丫头最近爱往老夫人的院里转她是知道的,但她一直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居然就让她入了老夫人的眼。   虽说女子贵贱从父,嫡庶之分不像男子那般严格,但府中四个孙女,二姑娘是个痴傻的,四丫头从了她娘的性子,爱哭怯弱,惟有她亲生的嫡女画意,多才多艺,温婉娴静,本就是养来往高嫁的,就算是琴意,相貌也比这四丫头出彩得多。   这平平无奇的庶女,就算是晓得在长辈跟前卖乖了,也就当个可心的小东西放在身边,家事岂容她置啄?   姚氏心里也没底,她只是个姨娘,而且与小姐们不过差了六年年岁,平时自是不敢在她们面前摆慈母款的,这四小姐是什么性情,她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能给自己的孩儿出口气,还是让大夫人占着‘给小妾立规矩出了意外’的理儿揭过去,就看四小姐接下来会说的话了。   喜宝会说什么?   平日,大夫人王氏对她的厌恶非常露骨,这事虽属意外,但若是有心往她身上泼脏水,那亦可以安一个‘不慈’‘善妒’的名头,若换了原主,想必早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王氏,旁人不知就里,还以为流产的是她。   让王氏吃瘪,爽是爽了,但不会有任何实质好处。   老夫人虽不喜王氏,却不会让任何一个姨娘夺了她的管家权,这事多少丫鬟看见,要知道真相,挨个儿问问便是,不问,即是她老人家门儿清得很,只是想显得处事公平,又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若她趁机各种给王氏上眼药,那就落了下乘,三方讨不了好。   王氏不能得罪,然则老夫人摆出这副听她意见的模样,若喜宝完全偏袒王氏,姚氏受了委屈,往萧父那边吹吹枕头风,便是动不了发妻,这庶女怕是也没有好日子过!   然而这话说好了,在老夫人与宠妾前能得个好,王氏或许会释除些对自己的恶意。   喜宝不徐不疾地站出来,先是向老夫人福一福身,娓娓道来。:“今早,四儿起晚了,梳洗过后便赶到大娘院中,那时大姐三姐,还有三娘与四娘已经到了,我来到时,正看见四娘与大娘起了争执,正跪在地上,大娘当时气极,背对着她,怕是看不见四娘脸色苍白,想着到老夫人院里请安的时辰快到了,大娘叫她起来,叮嘱她要严管丫鬟,对挑选衣衫要更为谨慎。”   这段话显然是美化了王氏的措辞的,只能王氏听在耳里,却觉得很是合适,自己不就是那意思么?就是姚氏这丫头命小姐心,经不起磋磨还怪她无端罚人!   王氏是什么脾性,老夫人如何会不知,当下只是颔首:“继续说。”   “待四娘谢恩起来时,怕是地板凉,又是双身子,便往前一仆,差点儿撞在大娘身上,最后脸朝下的跌在地上,肚对着地面一撞,便流了一地的血,接着,便是老夫人您来了。”   王氏腹诽,还肚对着地面一撞?她那腰身,怕是胸︱脯先撞在地位,也轮不到肚子吧!   姚氏没什么文化,一通听下来,更觉得自己委屈,呜呜地哭起来,直呜咽着求老夫人还她个公道。   “嗯。”老夫人接过喜宝递过来的茶,这一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王氏,你因何事责罚姚氏?”   “回老夫人,我见她穿着与我同色的衣裙,但剪裁比我的要……”王氏斟酌了一下用词:“艳俗几分,姚氏虽只是姨娘,上不得台面,但亦不应过分冶艳作态,怕教坏了女儿们,我便稍加责罚,还望老夫人明白我对姚氏的一片苦心。”   “的确,姚氏,以后莫要穿得太艳丽了,你虽然只是个姨娘,行事穿衣,还是得正派些好。”   “奴家谢老夫人教导。”   姚氏咬着蜜似的下唇,委屈应道,这回眼泪倒是不流了。   毕竟与那未能出世的孙儿没多少感情,老夫人这时心里的急痛也缓过来了,这男孙,的确由正室所出较好,自己家儿子年轻力壮,还不愁机会,没必要因着一个姨娘过分发作王氏,但适当的敲打敲打还是使得的。   这事得赶紧了结,靖儿是个情种,王氏招他厌,若姚氏掉几滴眼泪,让他主持公道,那就不好收拾了。   这府上的事,若非大事,还不是上位者一念之间的决策。   “痛失孙儿,我心甚痛。”   老夫人舒展开眉来,神色依然是淡淡的:“姚氏虽为人妇,无知愚钝,就遣乔妈妈教你如何当个体面懂事晓得注意身子的姨娘,怜你刚落胎,待会等城里的大夫来了,给个开药方调理身子,七天不必请安,王氏,你就替我好好照看着,这后院里的女人,虽归你管,但终究是我儿子的妾侍,是要服待人的,你别要过分苛待。”   “以后若再以事忙为由,疏忽了,我虽然不爱管事,但这管家的活儿,也不是不能管的。”   老夫人若有所指,王氏再是不甘心,也只得低眉顺眼的应下:“媳妇省得。”   “好了,都散了罢……四丫头,就着今儿人齐,你就搬来我院子里,给我这老人家解解颐吧,王氏,你说可好?”   王氏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不是给她长脸么?   “这自是四丫头的荣幸,还不快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叫什么老夫人,就叫祖母吧,叫老夫人多生份。”   喜宝款款上前,笑得像朵涂了蜜的小花:“谢谢祖母!”      ☆、第014章      搬至老夫人院中,环境便好多了。   古人重风水,并非全是迷信,老夫人的适德院,阳光比起三姨娘住的南偏院充足许多,闲时坐到房外晒晒太阳,也是极写意的,稍微得了上位者的青睐,生活质素就提了一个档次,喜宝是很满意的。何况晚上萧尚书回家,得知因由后大发雷霆,王氏虽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却被丈夫骂得狗血淋头,气得几乎她就要往墙上撞,最后还是画意拉着她,哭求爹爹不要宠妾灭妻才让萧靖住口。   “然后呐,萧大人扔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回到四姨娘的偏院里,啧啧,怕是这个月呀,都不会去大夫人房里了。”   看,哪里需要她在老夫人面前上眼药,这不,就有人上赶着教训王氏了?   智者出口,愚者出手,但就算会搬弄是非,也未必事事需要亲自出口,现在王氏估计净把矛头指向姚氏,有的是戏看。   喜宝嘴角含着笑意,听完晴初绘形绘声的报告,才挥手道:“好了,嚼舌根嚼得你这般兴奋的,也算是府上第一人了。”   她讪讪地低下头:“小姐莫笑奴婢。”   “得了,谁有空笑你呢,赶紧做你的活儿去。”   晴初这丫头,没什么心眼,女红倒是做得好,—心向着她的三姨娘,可惜三姨娘是个怂的,王氏骂两下就不敢争宠了,把女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好几次原主只是装病,她问也不问就急得跪求王氏给她宝贝女儿请大夫治病。   都说穿越的人丫都特么牛逼,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   可惜喜宝上辈子小时候连高中都没念完,她是想念书的,只能波折太多,后来嫁人豪门,夫家嫌她学历低,又怕她学的东西多了会不听话,她只能捡着有用的念,金融经济,军事理念等等都能应用在生活上,但惟独陶冶性情的小杂项都只顺着夫家学了皮毛,和古代土着一比那就是坑爹的。   喜宝只带了她的计谋,智慧而来,甚至没有什么‘油然而生的高贵气质’,走路礼仪风姿,她的一切都是凭双手后天学来,抢来的。   萧府里,两个女人天天掐架,王氏也懒得来找喜宝的麻烦,何况她现在与老夫人走得近,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之下,平时她给王氏请安,都没受到留难,反而甚有慈母范的影儿,大抵是被丈夫的一顿骂刺激狠了,想先收拾掉姚氏,便向婆婆卖好。   老夫人对於媳妇服软,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怕是王氏拎不清了,老人家永远是站在儿子这边的,哪里管你底下跟妾侍掐架,安心生儿子才是正事——倒是姚氏刚流了孩子不易受孕,老夫人便会劝说儿子几句,多睡睡能生的,尤其是王氏。   亲娘说的话不能不听,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嫡子,一个月来,萧靖只能掐着鼻子在王氏的房里睡了几次,都是提枪做正事,下床就到书房,美其名上进。   这后院掐得热火朝天,喜宝呆在老夫人院里尽孝,日子过得极快,又到了下旬到悟惮庙里上香之时。   王氏便是再心情郁悴,也是得去上香的,她深信神鬼之说,好不容易替女儿谈了门满意之极的婚事,她生怕发生什么事给弄吹了,非得去庙里求个签,上供些香油钱才能心安,老夫人不良於行,也很赞成媳妇代全家祈福。   喜宝穿着和上次一样的衣裳,临出门时,一身浅粉色襦裙的琴意便笑她:“四妹呀,怎么每次出门你都穿同一件衣服,外人不知就里,还以为咱们萧府都买不起新衣服,还是大娘刻薄你了。”   “这趟出门是为上香礼佛,我便穿得朴素些,三姐别要多想。”   穿得低调,在庙里跑动也方便,何况这身体的相貌本就不适合走少女甜美风,穿沉色反而能显出韵味来。   琴意嗤笑:“怕是想卖弄,也没的卖弄吧。”   “三姐此言差矣,我又不以色侍人,何需卖弄?”   喜宝笑睨她。   “好了,别老是一见面就吵起来。”本来正在闭目养神的王氏睁开眼睛,指尖点了点琴意饱满光洁的额头:“你呀,就爱欺负妹妹,快跟四妹道歉,卖弄什么色呢,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嫌害羞。”   琴意把头一扭,嫌弃至极:“哼,对不起。”   “无碍,不怪三姐。”   马车一路飞驰,喜宝支着脸颊沉思,萧府到庙里上香的日子是固定的,上次她与那皇子也只说了句有缘再见,并未约定时间,也有可能不会碰见他,但要是他挂心这个问题,能见着的机会就较大了。   喜宝不喜欢赌博,她喜欢把一切掌握得牢牢的,然而一个后院未嫁庶女能伸的手实在太短。   无碍,就算碰不到他,到时候再想办法便是。   不过,以那天一席话,对他的性格大概了解,他应该是会来的,就是不知道,在这‘大燕’,皇子出宫容易与否了。   和上次一样,在里间象徵式的上了枝香后,喜宝便跟着琴意的尾到外间来,王氏对不是亲生的都不上心,很容易便放人,自顾自的与主持套近乎,就想得到所谓‘高僧’的一句祝福话,为女儿谋求好运气,又代家里人祈了福。   “喂,你可别跟着我呀。”   察觉到身后又多了一条小尾巴,琴意回头皱起秀眉,瞪着她。   喜宝懒得理她,转身就往另一边走,她紧盯着四妹远去,确定没跟着自己时,再松了口气。   她长得美貌,每次到庙里来,都挺扎眼的,早有不少公子打听她是哪家姑娘,她小气,就算妹妹姿色平庸,也不想她分了别人的目光去,更不想难得的放风日子身边还跟了个讨人嫌的。   喜宝顺着上次的路走去,庙建得大,路又曲折,幸而人都聚到上香处去了,连小和尚们也是,那边贵人多,油水也多,比在这些冷清角落打扫有赚头多了,就像上回的室,放置了许多点燃着的蜡烛,想来是在供奉一些物件。   她凭着记忆走回上次的房间,长廊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待尽头现出光亮时,也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小皇子不满地撅起嘴巴:“等你好久啦!”   ……   这种打开门看见一只摩萨耶探头出来摇尾巴的强烈即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嗯,何出此言?”喜宝走过去,席地而坐:“你这样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   这次他穿着件紫色滚毛边儿的衣服,腰间扎条白色金丝蛛纹带,富贵得像个喜庆的球,这毛边儿,倒真有几分白色小犬的感觉了,他也不介意弄脏衣服,就坐在她身边,很是大气地道:“哦,无碍,我又不是孩子了,这次我出来,身边跟的侍卫都在外头守着,里面女眷多,他们不敢进来,只要我在限定时辰前回去便是了。”   “哦,长大了?会当家做事儿了?”   还在尚书房上学,天天得跟母后报备行动的小团子猛地点头。   喜宝挑眉,轻笑瞥他:“那我问你的问题可想得出来了?”   说到这个,前一秒还一副神气劲儿的小团子立马蔫了,母后倒是找外公问了,可说的一大堆把他绕得云里雾里,压根记不住,主要是也不懂,怕背了出来对方一问便露馅,他嘟哝半晌,终於把心一横:“想不出……”   “这倒无妨,我们萍水相逢,能再次见面已是缘份。”   “缘份?”团子昂起俊秀的小脸:“我不管,你先告诉我,何为民之性?莫不是你想出了问题来,却不晓得解答吧,要是如此,我就不与你玩儿了。”   喜宝轻笑,却是问他:“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念圣贤书,为什么要学习道理?”   “唔……因为无规矩不成方圆,要从前人悟出的道理中明白做人的道理,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团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念得好,母后会夸奖我,你别拖延时间了,快说罢!”   “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快,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   喜宝昂了昂下巴:“服不服?”   “……不服!”小团子瞪大了眼睛:“这么简单,我也想得出来啊,不若你解释看看,我外公是有大学问的人,解释的篇幅要比你长多了,我看你这回答也不靠谱儿。”   小团子长在深宫,皇后护得紧,平日难得出宫一趟都是重重侍卫护身,哪里晓得民间疾苦,说白了,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典型。   “你把人想得多复杂?”   喜宝似笑笑地看牢他:“人们做事,做得复杂,但本质上,还是因为欲︱望与利益驱使,任何人做事皆有动机,你若是明白了,便不会困惑,任何事都会有解答。”   “为何杀人害人?求利,求食,求快,求名,求利。”   “你要人听从你,就要给他想要的,或者,威胁要夺走他珍爱的。”      ☆、第015章      宁昭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小,母后教他做人要正直忠义,要宽容谦让,因着是中宫嫡长子,身边人莫不是乖巧顺从,不敢逆他意,若母后下的令让他们限制他的点心,他也会理解然后顺从,不会任性闹着要下人偷偷给他。   他虽然不爱念诗书,对上学也很厌烦,但母后当故事说给他听的做人道理却牢记心中。   宁昭沉思一会,不明觉厉。   “你这话有理。”   他摇摇头:“可是并不适合於我,只要我的要求,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得听从我的话。”   喜宝扬起一抹浅笑:“所以说,穷人孩子早当家,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还小。”   宁昭不乐意了,又琢磨着不能暴︱露自己的时辰八字,只得挺直了腰板,好让自己看上去显高一些,他辩解道:“怎么看我都比你年长。”   她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启唇试图慢慢让他信服而不感到被冒犯。   “有时,年龄并不能限制一个人的才学,越是出身低微的人,就越有动力上进,所以有识之士却出身寒门的事比比皆是,我们大燕讲求长幼,你身为长兄,才学都不如幼弟。”   说到这里,喜宝又一顿,看见他听得入神,并未有恼意,便得寸进尺:“这可能是因为你弟弟知道自己并非长子,想要更上层楼,就得靠自己拼搏,便事事比你勤奋。”   “原来如此。”宁昭恍然,又不解:“我弟弟虽然是次子,又是庶出,但地位依旧很高,不愁衣食,姑娘会不会把他想得太复杂了?”   喜宝伸出玉葱般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地位哪有嫌高的?再说了,地位高了,便想要权要势要利,便是这些都有了,就会想让别人服从自己,看谁地位比自己高都不行,这个争,是一辈子的事。”她招了招手,让宁昭附耳过来,他正好奇下文,便凑了上去,女孩呵气如兰,弄得他耳尖微痒,平时这个用来听声音的物件儿,这刻却比哪里都敏感:“便是天子,也会为了死后留名而忍着脾气,不杀谏官呀。”   圣上自是不能谈论的,可这种说秘密的氛围又让宁昭这小少年感觉很好,他说不出是哪里好,像有只猫儿在心上挠了一下,便没想到,为何一个小姑娘家都敢随意谈及父王。   “你说得对。”小皇子深以为然:“忍得太辛苦了。”   每次回坤宁宫看见黑着脸的父王,十有七八是被个叫颜渊的言官给气的,他一开始很不解,父王并非慈善之人,为何一边气得饭都吃不下,又把那颜渊一升再升,升到最靠近自己的位置,下朝回来后,他摇头叹气的骂:“这颜渊,面目皆失其所,朕看着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都不是事,名成利就,想要什么有什么,为了好名声,稍微忍一下算什么?”   喜宝在他耳边轻笑:“没地位,被动的忍才是真的惨,人人皆可踩之,落井下石是人性使然,所以只能拼命往上爬,即使头破血流,在所不惜。”   宁昭心生同情,动容道:“是的,太惨了。”   喜宝挨近他,肩碰肩的,辛辣檀香随着靠近的动作,若有若无地挑动着他的神经。   经过刚才耳朵上的奇怪感觉,宁昭不安地发现略有亲昵接触都让他的心提得高高的,带来陌生的刺激感之余,先生所教的男女应守礼也让他生出一种罪恶感——这个年纪的少年,罪恶感就是张米纸,戳穿了舔两下还能下肚。   看似无意的亲近接触能加深感情与信赖感,人有灵智有道德,但同时存在动物性,给予感官刺激是最直接刷好感度的方法,喜宝眼尾一瞥,观察到他的细微反应,便知这种小技俩对他还有效。   宁昭贵为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串一串的,要是把粗使的都算上,排列成一行那可真是气势汹汹。   他已经十二,是应该得到性︱启蒙的年纪,但他母后却看哪个宫女都不顺眼,便没提这事,他身边伺候的宫女虽然都年轻貌美,然而一个想皇子爬床的宫女被发现,直接拉出去杖毙之后,身边人就是长得多水灵,都对他毕恭毕敬又带着距离,再也不敢乱勾︱引主子了。   与同龄人——尤其是对方不是服待他的宫女,看得烂熟了的模糊脸孔,这么亲昵真是头一回。   宁昭隐约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又不舍得制止自己。   喜宝状若无意,轻轻倚着他,“你上次问我名字,我说你答出来了就告诉你,你是不是没放在心上,才想不出答案?”   “我有用心想的!”宁昭委屈。   “可是你想不出来,我就不告诉你了。”   “哎!”他急了:“告诉我嘛,你不告诉我,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你找我?”喜宝瞥他一眼:“要不是趁着这上庙的空儿,我哪里能见外人,难道你还能到我府上找我玩耍么?”   宁昭一愣,抿起唇,想想的确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是我朋友,缘份之事虚无飘渺,我们也得有个名字互相称呼啊。”他想了个理由,又赶紧把自己的名字倒出来,话还没说出口,他又截住了话头,改为表字:“我叫……子昭。”   喜宝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眼睛澄亮地看着他,唤道:“子昭。”   “嗯。”宁昭有些不自然:“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萧喜宝。”   他把这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愣是没想出是哪位他叫得上名字的小姐,再看看她身上的衣物,虽然质料不俗,但却是鲜少有年轻姑娘愿意穿这么沉的颜色,他猜测她家境应该较为逊色。   这么一通想下来,宁昭什么实质的都没想到,倒是把这三个字牢记了在心上。   “对了,你上次与我说过,你弟弟很出色,那你可有想过做得比他更好?”   “有啦。”宁昭虽然被教导要有容人之量,可在自己有异样想法的姑娘面前,亲口承认自己不如另外一个同龄男子,他还是有些闷闷的:“可是太难了,琰弟早慧,从小就是天纵奇才,父亲与先生都喜爱他,我就算再努力,在琰弟的出色之下,只能沦为衬托。”   ……所以,他宁愿什么也不做,甘於平庸,至少不用遭受失败的打击。   宁昭在这时候显现了他性格上懦弱与选择回避的一面,这像是缺点的表现,却让喜宝眼睛一亮,她把声音放得轻柔,却坚定有力得多:“那可未必,毕竟你才是长子嫡孙,大燕重伦理,他再出色,也万万不能比你更好。”   “你不必安慰我了,我有自知之明……”宁昭秀气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心不甘情不愿:“琰弟出色,我也很高兴。”   “你何出此言?”   喜宝倏地拔高了声音,很不可思议地道:“既是次子又是庶出,居然做得比你这兄长还好,就是他的不敬,你如此宽宏大量,是你品德好。”   宁昭一怔,琰弟做得好,是不敬?   他从未这么想过。   “他做得到,为何你做不到?只要你愿意做,区区一个庶子,算得了什么?”   喜宝轻笑:“兄弟这东西呀,兄友弟恭呵?同一个家里的资源就那么多,无论是婚配对像,还是家里的财产,人脉,都是有限的,人心是偏的,这日他以出色表现进了父母的眼,难保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被他抢了去——我知道子昭你善良仁义,但人家却未必领你的好意。”   喜宝前面所说的,在宁昭耳中都很有道理,就算没道理,她也能用语气加强说服力。   他想起了琰弟对自己的冷淡与抗拒,眼里便流露出一丝困惑。   “在他眼中,你只是个抢走他应得资源的人罢了,怕是比陌生人还要冷淡几分。”   在说到形容词时,喜宝会稍微一顿,从对方的表情变化中改变言辞,这种技巧就跟街头占卜的人一样,逐个问题扣下去,被问的人不以为意,还真被说到心坎上了,便以为灵验。   喜宝深深地看住他,不忍地道:“人生而求名利权,是本能,人性本恶,子昭还是太善良了些,所以才被比下去了。”   “……”   “那、那我应该如何办?”   眼看着宁昭被自己所说的话动摇了,一抹满意的笑爬上心中,表面上依然不显。   “那我教你,如果把他比下去可好?”   喜宝把纤长秀美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握住安抚,低声的询问声与檀香如一缕有形的轻烟,勾住了宁昭慌乱的心神,让他下意识地倚靠着她的话以镇定,清澈的眼里甚至溢出一抹不安,他忍不住反握她的手,摩挲了几下手中柔软的触感,才定下心来。   ☆、第016章   “殿下,差不多到下钥时间了。”   “我知道了,回去罢。”   坐上回宫的马车,宁昭表面上像平常一样温和亲厚,当侍卫放下帘子,他多此一举地环顾了一下马车内,确定无其他人后,端着的小脸泛起紧张的红,他不得不双手捂脸来凉快一下红扑扑的脸颊。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马与车夫都受过训练,减少马车内贵人们受到的颠簸。   可宁昭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加上那一起一伏的震幅,更是静不下心来了,喜悦让他嘴角上扬,随即像生怕被人发现般,他压下笑容,默默的窃喜着,满脑子都是喜宝说的话。   “你知道吗?平日勤学的孩子疏懒一天,他人便会对他印象大坏。”   “反倒是平日疏於学业的,一但表现出努力的样子来,就能让人刮目相看,对你也会宽容许多,弟弟一看,定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安逸太久。”   他不解:“琰弟勤学,何来安逸之说?”   喜宝不屑一笑:“安逸是指他低估了对手。”她话锋一转,极尽温柔地凝望着他:“子昭,你不是蠢笨平庸,你是扮猪吃老虎,你这么好,又怎么不如他?”   “父亲和先生都说我课业悟性不如二弟……”   “怎么会?”喜宝瞪大眼睛,捉紧了他的手:“只要你听我的,你这颗蒙尘的宝玉呵,就能大放异彩,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她给他画了一碗白米饭,然后告诉他,他以往就是个捧着碗猪食还乐呵呵的傻子。   而他理应得到更好的,只要他愿意去争,就能拿回他应得的东西,只要他照着她说的话去做……   和先生比,同样是教人道理,由少女柔软清亮的嗓音娓娓道来,又浅白易明,宁昭也很难相信只要这么做就能获得父王的青眼,但她说得煞有介事,让他忍不住联想蹁跹。   随着小皇子的畅想,马车经过侍卫检查,静静地驶进了漫漫高墙。   另一边厢,喜宝和往常一样安静乖巧地跟着王氏回府,笑意跃上唇角,两个姐姐看在眼里,暗暗奇怪。   画意冷不丁的问道:“四妹今天是碰上什么好事了吗?笑得这般灿烂。”   “只是想到秋天快到罢了。”喜宝偏头冲她一笑,难得不加掩饰地坦白:“岁月如梭似箭,我心里欢喜。”   三姐琴音插嘴:“四妹倒是想得开,我就不喜秋冬,冷得人心里慌……哎,还是四妹厉害,哄得老夫人开心,住在那院子里,便是阳光也多些,自是不怕寒冬了。”   严冬里的一点阳光哪里顶事?正常人也不会为了那点阳光离开有暖炉的房间而去院子里坐,这句话纯属吃不到的葡萄酸得很,无甚实际意义。   喜宝笑而不语,与两位姐姐分道扬镳,回来第一时间跟老夫人请安去,为了这小院子里的口角动气实在不值,平日无聊打打嘴仗还当解闷,有正事要做肯定得把正事先做了——跟讨好直属上司自是比她俩重要的。   待跟老夫人面前尽完孝,她才回自己院子里,仔细捋理一遍今天与小皇子说过的话。   喜宝谨记这身体的身份,不可操之过急,劈头就教他做人是不行的,这年纪的男孩得哄着来,让他以为自己很牛逼,让他过足了风头瘾之后,明白得听话才有肉吃,让他从心底敬爱她。   什么吹捧都是废话,小皇子是真蠢,不过她就欣赏他的蠢,而且胜在能听进人言。   下一步,便是让他除了自己的话,不再信任别人。   “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呢,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嗯?”   沉浸在思绪中的喜宝一怔,慢慢抚摸自己弯起的唇角,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说她心情好的人了,怕是获得是阶段性胜利,稍微喜形於色,她收敛起笑意,对晴初一句带过:“无事,只是今日上香过后,总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而已。”   “小姐虔诚,自有上天保佑呢。”   “但愿吧。”   喜宝很无所谓道,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好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自从姚氏事件发生之后,老夫人每个月都会在府上查一查,看后院里的女人葵水有没有如期到来,一有异样,立刻请来大夫把脉。最想怀孕的王氏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了,甚至腆着脸跟娘家求来稀有的名贵药材,但求一举得男,说话也有底气。   然而最后,继姚氏后,第一个怀上的居然是一个月里难得有一晚恩爱的三姨娘。   这喜讯一通报到王氏院里,把她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捶胸顿足的。   三姨娘胆小怕事,害怕争了宠之后会招王氏的厌,向来安份守己,当后院里的一只小透明,王氏虽然讨厌她,也没把这耗子似的女人放在眼内——可耐不住人家肚子争气。   老夫人是大喜过望,虽然更希望是正房怀上,但先有个孙子保障着她方安心,便坐不住了,平日嗑嗑茶与相熟贵太太们串门子的她也积极监管着府里,明里暗里警告王氏不要动这孩儿的主意。   王氏气归气,三姨娘就是个下人抬上来的姨娘,到时候要真生了儿子,她也可以抱回院里养,当个保证——老夫人默认,三姨娘没有力娘家作后台,对正房的暗示只能赔笑同意,换来小命安稳。   对王氏来说,惟一的威胁就是喜宝日后出嫁了,若是地位好了,回头跟弟弟一说,自己不是白养了个白眼狼吗?当下便对四儿的婚事有了计较。   当然,一切的前提也是三姨娘肚子里怀的是儿子。   喜宝也希望她怀的是儿子,日后多个助力也好,不过瞧三娘不喜反惊的模样,除了请安与晚膳外,连院子都不愿意出,就怕有人要害她,怕是不可能给她什么帮助了。   王氏越看越不满,她受惊给谁看?这不是暗示她这做正室的容不下妾室么?   萧靖对这孩子毫无期待,三姨娘怀孕后,反而因安胎为由更不去她院里睡了,倒是勤於跟四姨娘姚氏‘造人’。   萧府里,小透明三姨娘忽然成了受保护动物,王氏脾气更坏,人人自危,倒是喜宝照样该干吗干吗去——她就赌,只要能在王氏给她婚配之前,让小皇子要定她,那样就不用管王氏想给她配给什么人了。   这一切,都得看小皇子有没有好好听她的话去做。   宁昭这人不算聪明,但有个强势的娘亲,导致他很会听话,怀着‘试试看又不会怀孕’的心理,他照着喜宝说的话去办了。   “父王,今天先生教了这段诗文,我总觉得自己理解得不够透彻……”他羞涩又紧张地仰起张包子脸:“父王学富五车,昭儿很想跟父王学习。”   “嗯?昭儿怎么突然想起学习来了?”   难得来坤宁宫进晚膳,饱食过后,皇帝接过大儿子递过来的书,随意地一问,毕竟宁昭爱玩爱吃不思上进的印象已深入脑中,一时便觉诧异。   “母后说过,父王从前也是念了好多书才能获得群臣的认同,才有今日的成就,要像父王这样出色,就得努力学习。”宁昭紧张地搓了搓手,眼里是掩不住的儒慕:“昭儿自知天资不如二弟,还望勤能补拙,能追上父王的脚步!”   这话说得动听,句句不离皇帝的能干。   宁昭胜在形象呆萌,有些婴儿肥的脸亮澄澄的看着人,崇拜又有些紧张的模样看在皇帝眼里,倒是真挚得很,真以为嫡子长进了,又仰慕自己,同时又想到自从登基后,总是板着一张脸说不合规矩的皇后原来心底还是像少时般爱慕自己,顿时龙心大悦,拉过儿子细心讲解起来。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自然不是宁昭这小脑瓜子能想出来的。   他表面上认真听讲,小心脏早就兴奋得要炸了,平时父王哪有对他这般和颜悦色!都是一句起三句止,其中半句在提琰弟何等勤学聪颖要他多多学习。父亲难得的认同让他如久旱得雨,眼里止不住的激动,一一被皇帝看在眼里,自我感觉良好地想,嗯,这孩子不错,平时倒是忽略他了。   皇帝想什么,宁昭不知道,但父王脸上舒展开的眉,以及唇畔难得的微笑,他还是看得见的。   太厉害了……   那女孩说的话有用!   宁昭从未想过,一个人说话也有这么多技巧,说话的礼仪和规矩他懂,可改变一下语气与说辞,居然就能让不苟言笑的父王扬起唇角,实在太神奇了!   母后教给他的,在父王面前要坦诚简练,顿时被满心喜悦的宁昭抛出了在九霄云外。   喜宝教给他的,才是能即时起效,见得着的好处。      ☆、第017章      改变是一点一滴的。   喜宝不能尽教他每一次的反应与说辞,毕竟他在深宫之中,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同时,她也要让他知道,如果想长久地变得‘更好’,就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你要记住,想要别人认同你喜欢你,就得把自己的成就分别人一半。”   “先生夸你进步了,你跟父亲说时,得加上一句‘我想是因为爹爹最近点拨了我几句’,如果你父亲与你关系冷淡,你在交代为何忽然开窍时,就可以说是因为娘亲的教晦。”   宁昭记性很好,就是理解力较差,而且缺乏独自做任何事的信心与能力,这点喜宝看得很清楚。   在这个长辈与子女鸿沟较大的文化背景下,皇帝恨铁不成钢,皇后着急地想严厉鞭挞,结果儿子反而畏惧她了——宁昭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指示,与他同行,并让他觉得‘她欣赏他’的人。   “殿下,你最近怎么突然爱读书啊。”   眼看着平日一到休息时间就趴在小桌上休息,发白日梦的大皇子居然开始复习起刚才先生讲课的书本来,伴读魏英杰大为好奇,瞪圆了一双眼睛。   “什么叫突然,会不会说话呢你。”宁昭不满地吸了吸鼻子:“我一向都是勤功好学之人,只是以前不显出来而已。”   “哦……”   魏英杰倒是不太相信,他本就因为好玩的点子多而得殿下喜欢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不是发烧了吧!顿时,他看着宁昭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随即转念一想,又讨好地笑道:“托殿下的福,最近我都少有被先生打手板了哎!”   皇子念书不专心,或者背书背不出来,轻则打手板,重则转报给皇上。   宁昭是不怕打手板的——因为打的压根不是他,倒是魏英杰,平日没少因为大皇子而被抽得手掌红肿拿不了笔。   宁昭得意洋洋:“那是。”   其实他哪里是在看书——不过是装出一副在看的样子而已,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先生也会呆在上书房里,免得学生们玩得太出格,他把这两页看熟了,又问过父王,现在只是翻来覆去做做样子,要是先生真是冷不丁的抽问他在看什么,也能回答得像模像样。   他恃着这招喜宝教的小撇步,让先生深信自己真的学好了。   父王日渐改变的态度意味着吝於赞美的先生,在私底下与父王说过他的好话。   这一切对宁昭来说都是陌生而喜悦,亦印证了喜宝说的话,‘人们总是看表面的。’,母后教他酒好不怕巷子深,有麝自然香,可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却是——只要你表面功夫做得足够漂亮,就没人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实力。   旁边在闭目小憩的宁琰听得大哥得意的声音,瞥了他一眼,又再度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   果然,父王还是比较喜欢嫡长子吧。   不过他绝对不会放弃的,他相信自己长年累月积聚下来的才学肯定优胜於他,他才不信大哥真的长进了。   这改变像一盘冰水,浸润得宁琰心底发凉,他害怕自己不够出息会让母妃大发雷霆,不再理会他。   他恨透了总是傻笑的大哥,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跟他争父王的宠爱与地位,他什么都没有!母妃还只是低位妃嫔时,宫人冷眼待他,母妃不曾出口干涉,只让他晓得,不奋斗就得看人脸色过活。   而大哥宁昭,只要谁敢让他不乐意了,皇后就护得死死的,父王嘴上不说,心底也是重视他的!   谁叫他是欧阳丞相的外孙呢?而他的外祖父,就只会叫外祖母腆着脸入宫求母妃帮衬……   不公平!   宁琰猛地睁开眼睛,站起来走至状若专心念书的宁昭前。   “皇兄,你在看什么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尖刻,他立刻补了一句:“能否与我分享?”   “嗯?”   宁昭抬起头,虽然喜宝说琰弟不喜欢自己,但他对这点还是半信半疑的,琰弟平时待自己虽然冷淡,却也没有留难自己,恪守兄友弟恭——弟弟敬重自己,自己作为兄长,又怎能先苛待二弟呢?   当下便扬起微笑,道:“我在看这段,‘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二弟向来好学,怕是已经看过了,我这边得多看看,待会先生问起来,也不至於哑口无言。”   “我当然看过。”   宁琰眼里掠过一抹不以为然,他还以为是什么,就这段浅显易明的道理,他早已背得烂熟,难为皇兄还把他翻来覆去的看,难道真是蠢笨到了连这短句都得苦思一刻钟?到底是孩子,他又不忿被宁昭瓜分了父王的注意力,便忍不住话里带刺:“我见皇兄看了这么久还不得其门而入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艰深的选段,想来皇兄以往实在耽误了许多课业,只是这选的,也太容易了点吧!”   话似刀般,霍霍地刺中了宁昭柔软的心。   好哇,看来真如她所说,弟弟根本不喜欢自己!   最让骄纵着长大的宁昭受不了的是,他不止不喜欢他,而且还看不起他。   他不服气地反击:“先生说过,学习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二弟天资聪颖,没必要特地来耀武扬威!”   宁昭说话声不算小——他本就没有低调做人的概念,把本来在品茶小休的先生也惊得掌中茶杯一颤,抬起头来,皱眉看向两人,不止,还站起来走近,有节奏的步子似踏在两人心口上,他俩的伴读更是暗暗叫苦。   “何事吵闹?”先生问道,又想了想,看向宁昭:“大皇子是长兄,你先说。”   “是。”   宁昭应道,他自知不算能说会道,可这事是琰弟先来寻事,他深觉道理在自己那边,连说话都有激动了起来:“我本在翻看先生之前说过的文章,然方才二弟前来问我在看什么,能否与他分享,我如实相告,岂料二弟说这段浅显简单,并且说我以往耽误了很多课业!我一气之下,便训斥他不必炫耀。”   先生皱眉,二殿下居然如此沉不住气?   虽然知道皇上到底是看重嫡子的,但宁琰聪颖好学,实属他得意门生,这一听,心便偏了去。   “可有此事?”   宁琰这时也冷静下来了,知道千万不能让先生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便垂下刚毅的眉眼,毕恭毕敬的道:“请先生明鉴,我只是想勉励皇兄不要再耽於逸乐,并无炫耀之意。”   他说话简洁直中重点,而且加上之前的印象分,就更具说服力了。   先生心里是比较偏爱二皇子的,但想及皇后,他就不好完全否定大皇子的说法,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慢慢道:“从口中说出的话,有时会做成误会,既然二皇子并无此意,可能是言语间让人误会了,瓜田李下,不止是指做事,说话也一样。”   “大皇子近日功课的确用功了许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做得好便不必在意他人之言,亦应学会有容人之量,勿要在课堂上一惊一乍,此事乃误会,你们不应因此对对方暗生不满,晓得了吗?”   宁琰顺服答道:“弟子晓得了。”   宁昭是不满的,那一大段话虽然有说二弟不对,可误会这词他就不满了,什么是误会?他难道连讽刺都听不出来吗?   只是顶着先生威严甚深的眼神,他就是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应晓得,这慢了一刻的反应,看在先生眼里,便不如二皇子来得乖顺会敬重先生了。   “好了,你们先去把论语背一遍,待会我抽问任何一段,若是疏懒了,背不出来,就别怪先生严厉了!”   “弟子知道。”   两人答得晌亮,各归各位,只是宁昭仍忍不住瞪了一眼二弟,看着他云淡风轻的侧脸,心里更是不忿。   明明就是他不对嘛!   他恨恨地咬着下唇,为什么先生就要偏心他呢?喜宝果然说得对,二弟就是看不过眼他用功,怕他夺回自己应有的东西,就是心虚了!自己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何先生咬定是‘误会’?   宁昭想起喜宝教他如何在父王跟前邀功,那时只消几句话,就让父王欢喜得不得了。   现在他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却无功而返,甚至像自己才是那气量狭小之人似的!不甘心像毒蛇一样咬痛了他,让他的心像火燃烧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的委屈讨回来。   是了……   如果是喜宝的话,一定有办法说得二弟哑口无言!   想及此,宁昭像个翻到秘密武器的小孩,暗暗得意了起来,看你威风得多久!登时便心痒痒的,就想立刻再去见她,让她为自己出谋策划,让二弟也尝尝被人说得无力反驳的冤屈感觉!      ☆、第018章      在二弟这受了气,宁昭越发想念起喜宝来了。   他也想不清她有哪里好,看女子看才与貌,她不像母后那样熟读诗书,随口说出的道理却教他获益良多,平日先生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喜宝说的话,他恨不得嚼碎了慢慢回想,舍不得忘掉她的声音,在深宫里的时日变得漫长枯燥,连桂花糕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宁昭百思不得其解,关於爱情,他的伴读也悄悄顺过几本民间话本给他看,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无一不是妖娆美艳,风姿绰约的佳人。他平心而论,那位姑娘的姿色实在不算上乘,至少在他宫里随意一指,都有比她水灵几分的宫人。   但又不能说不好看。   宁昭越想越纠结,心里痒痒的,就想快点见到她,好像只要听她说上一席话,自己就能找回场子——看二弟嚣张到几时!   人总是些疑邻偷斧的本性,以后宁昭不加思索地觉得大家对他都很好,现在他觉得宁琰讨厌他,便更觉得他事事要跟自己争风头,理由也很充足,他出身不如他。   想到这里,善良的宁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来。   “明安,你看我穿哪件好看?”   明安在一旁看着宫女侍候大皇子更衣,一早上,这小祖宗挑完穿了,在那硕大的西洋镜前端详半晌又不满要换,把宫女都折腾得脸色泛红,明安心里奇怪,往日主子并非爱美之人,但疑惑归疑惑,他嘴上仍道:“殿下乃人中龙凤,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宁昭不满:“唏,就会废话。”   “奴才愚钝。”   明安笑嘻嘻道,虽是请罪,但面上不显惧色,这临华殿伺候的,谁不知道大皇子吃软不吃硬,心软得不得了,总不舍得罚下人——当然,也不能过了,殿下软和,皇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主子和善,他也打从心底敬仰。   果然,宁昭很快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华服上,要不是他得低调出宫,不然真想穿着朝服出去,定能显出他的威仪来。   就这样折腾了一早上,宁昭怕过了时间,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出宫,才决定穿上一身浅蓝色的长袍,腰间别了块水头极好的玉佩,皇后溺爱他,什么珍宝都往他宫里送,此时要不是太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一气儿把所有饰品都挂身上。   “走罢。”   “是的殿下。”   看见殿下终於挑好自己的出行服装,明安松了口气,正想跟上去,宁昭回头又道:“今天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就在宫里等我回来吧。”   明安迟疑:“这……”   “得了,有一堆侍卫跟着我呢,再说了,有什么危险,带着你不也是碍事吗?”宁昭见他还在犹豫,便不高兴地捞捞嘴:“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母后又跟你说了什么?”   明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磕头:“请殿下恕罪!皇后娘娘只是担心殿下……”   果然是母后……   宁昭心里闷闷的,他到快到可以知人事的年纪了,母后为何还要管得这么宽?然而出宫还得看母后意思,侍卫是外男,她只能拜托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了,大抵是上次他让他留在宫中,才让母后起了疑心。   对母后,他又敬又爱,於是被监视的气便撒到这小太监身上了,踢了明安两脚,他均乖乖受着,宁昭踢得一点都不解气,只想起自己与喜宝说过,下人都听他的话……唉!看来这些奴才,倒是听母后的话!   明安故意哀叫:“请殿下你踢吧!奴才该死!”   “别装了,你声音真难听。”宁昭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不再踢了,明知道他是装的,但他就是硬不起心来:“走吧!”   宁昭摆摆手,想着先出宫,到了悟惮庙再说,何况那里有喜宝——他想她应该有办法的:“你跟上也可以,只是得答应我不能乱跟母后说,你要记着,我才是你的主子!”   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宁昭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挨了两脚的明安麻利地从地上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殿下。   踏出宫外,就是在盖得严实的马车上,对鲜少有出宫机会的太监来说都是好玩儿的,明安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便凑趣问:“殿下,这次出宫想到哪玩儿?”   宁昭瞪他:“玩儿什么,我是去上香,给母后祈福的!”   明安不以为然,显然是不相信。   “到了你就知道了。”宁昭也不跟他计较,哼唧两声,忆起喜宝的口头禅,就吓唬道:“明安,你这么虎,待会让宝妹妹教你做人。”   语毕,宁昭也吓了一跳,他环顾了一下马车,想着为了挡箭,这马车的间隔是极厚实的,外间骑马跟着的侍卫应该听不到,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把她的闺名说了一半出来,要是让人听了去,到底是不好了。   明安也吓傻了:“殿下……”   “喊什么。”宁昭脸色不大好,瞪了他一眼:“不准说出去。”   “是。”   明安讷讷道,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大皇子有喜欢的姑娘了?而且还是宫外的姑娘?要是让一直压着不让大皇子跟宫女尝人事的皇后知道,怕真是连他也讨不了好……   怪不得去庙里去得这么勤了,明安砸舌,没管住嘴又问了一句:“殿下,你该不会喜欢尼姑吧?”   “……”   “奴才掌嘴!”   明安乖觉地往自己脸上抽了几下,宁昭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宁昭犹有余悸,说实话,他真怕母后知道自己出宫不是为了上香,而是去见一个姑娘,虽然他一直把她当一个很有才能的朋友,但在别人眼中,这就叫私会,他贵为皇子可能被骂几顿作数,却可能保不住喜宝了。   只是这种叛逆的行为却让一直对母后言听计从的他感觉甜美,像终於照自己意愿办成了件事,而母后被蒙在鼓里。   到达悟禅庙,像往常一样,宁昭让侍卫们在庙外静候,这次有宫里太监跟着,侍卫放人倒是放得爽快了些许,让明安有种自己成了共犯的感觉——作为奴才,服从主子的命令不需思考对错,他怕的只是事情要是败露,他肯定人头不保。   只是他更清楚的是,要是不听殿下的话,他现在就得有麻烦。   宁昭倒没这层思虑,他甚至想快点让明安见到她,像想跟朋友炫耀自己心爱又炫酷的物件儿般。   不消一会,在熟门熟路的他带领之下,两人很快便穿过长廊,来到那间点燃满蜡烛的暗房,见空无一人,宁昭失望:“她还没来啊……”   明安多了个心眼,到处瞧瞧的,看着中央略高的位置安放了个面目狰狞的佛像,不禁心里一怵:“殿下,她真是人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宁昭喝道,又看见他面露惧意,不禁取笑:“看你,真不是男儿,不过是暗了些许你就害怕了。”   “奴才本就算不得男儿……”   得意洋洋的宁昭浑忘自己第一次因为迷路到这时,害怕得哭软了腿,连走也不敢走出去,现在来惯了,又期待佳人,心里底气足足的。   “就说你蠢吧,她的手可暖了,肯定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你少埋汰我的宝妹妹。”   明安砸舌:“殿下你连姑娘的手都摸过了?”   “那自然使得。”   明安好奇,没想到殿下在男女之事方面这么早熟,真想看看那位‘宝姑娘’长什么样子,能勾得殿下这般在意,想必是位国色天香的人儿罢……   彷佛回应了明安的好奇心,这时,一把带笑的女声从长廊晌起,渐渐趋紧。   “摸过我的手,需要到处炫耀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藕粉色的裙角,来人步步生姿,个子虽小,气势却迫人得很,只是长相与明安想像中相距甚远,不但发形清汤挂面般简单,脸也仅算清秀,难以想象殿下会对这么平淡的姑娘动情。   不等明安疑惑完,刚才还意气风发地跟奴才得瑟的宁昭就眼睛一亮,连跑带扑的冲了过去,拉起她的手,喜悦要溢出来似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埋怨:“我等你好久了!”   明安一惊,这话里的情意,怕是连后妃对陛下,都没这般真切!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喜宝不紧不慢的回应:“我只是没想到,这次你连下人都带了来,就不怕传了出去?”   “怕什么?”   宁昭自是不想在喜宝面前落下一个治下不严的印象,他瞪了眼明安:“我便是在这里要了他的命,他也会立刻自戕!知道了么?”   明安赶紧低下头,却是不敢应的。   “这倒不必。”   喜宝笑,想必这奴仆未必会听‘主子’的话,她看了眼宁昭,附耳过去,轻声说了几句,明安悄悄抬眸,只见得气急的殿下脸色放缓,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最后居然抚掌大笑:“好,好!还是我的宝妹妹有办法。”      ☆、第019章      明安惴惴不安,比起和善的殿下,他对这个深得殿下喜爱的姑娘性情完全没底。   而且看殿下这欢喜劲儿,怕是姑娘的一句话,就会发落了他。   明安在宫里伺候人,自然见过不少厉害的贵人,眼前这姑娘实在不容他小觑,她看向他的眼神,虽然带笑,却像看一件死物,他很清楚她看不起他,而且轻慢得理所当然,非常自然,心中发怵,便把头压得更低。   果然,宁昭见他可怜,本来被‘办法’弄得高涨的情绪又冷却了些许,眼中流露出不忍之色。   “你不必担心,我这说的不是你的坏话,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似猜中他所想,喜宝轻笑道。:“你是在子昭身边服侍惯了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带你来,主子信任你,你也要对得起这份信任才是。”   “奴才自是省得的。”   明安作惶恐状低头,宫外人哪里有资格教训他?心中不屑,却是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   “我不是你的主子,有些话你爱听不听,我与子昭见面不可能暪过所有人,会有下人跟来,也是我意料之中。”   喜宝慢条斯理地说,宁昭一听,连忙解释:“是他非要跟来的!我怕娘亲担心不让我出来,我才把他带上,宝妹妹,你千万不要怪罪我。”   “无妨,反正都带来了,不过若是我与你见面的事要是传了开去,为了保全宗族女孩儿的名声,怕是我得小命不保了。”她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挟幽带怨:“你带了个人来威胁到我性命,还不许我教训几句了?好哇,你且心软去,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宁昭急了,又拉起她的手想解释,喜宝拂开背过身去,他有些慌张,被人伺候惯了的他绞尽脑汁,一股脑儿的把觉得是安慰人的话倒出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回去我就照你说的办罢,我哪里舍得让你受罪……好妹妹,你别不高兴……”   明安惊得冷汗直冒,默默往暗处移去,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伺候他的宫人在宁昭眼中就跟一张凳子,一根蜡烛没分别,他殷切地拉着喜宝的手,好话说尽了,她才回过头来,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连个下人也镇不住,以后让庶子爬到你头上了,怕是你都不会吭声。”   宁昭委屈:“我就正想与你说这个,他果真很讨厌我。”   “当然讨厌你了。”喜宝嗤笑:“要是你一辈子都不能吃点心,而有人因为出身比你好,就能天天吃到,你会不会嫉妒他?”   宁昭想了想,这比喻虽然挫,但的确锥心:“会。”   “那不就得了,圣人只在书上见,活在我们身边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欲︱望的凡人,你拦了他人的发财路,别人哪里能与你好过,怕是恨不得把你踩下去。”喜宝轻声陈述利害,又叹道:“你娘亲应该很能干,很护着你罢?”   宁昭猛点头,全然忘记自己在话里曾透露过相关的信息。   喜宝拉着他盘膝而坐,他一直不舍得松开她的手,就一直捏来弄去的,明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能缩得更低调,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要是娘娘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这些日子里,可有被人为难?”   宁昭精神一振,立刻就把他这些天注意到的告诉她,事无大小均一一相告,而且重点阐述二弟先是向他炫耀,后不认帐的事,把宫中生活说得像天天都在受气。   “真是受够了,二弟果然不喜欢我,以往我平庸些还好,现在父亲对我稍加青眼,他的真面目就暴︱露了!”宁昭忿忿不平:“先生还净偏心他,实在可恨!宝妹妹,你千万得替得想个办法,我真是……真是……忍不了他了!”   “就是忍不了,也得忍。”   喜宝看他失望,复又笑着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耳畔细语弄得他心痒痒的,一旁的明安也很好奇——只是他不敢问罢了,连踏前一步窃听,他都不敢。   “……如此,你晓得么?”   宁昭颔首,一番话下来,他早已折服在她的奇思妙想之中,忍不住伸手欲抱,却被轻轻躲过。主动的示好会被拒绝,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由得委屈看她,又有些气忿,多少宫女想爬他的床,母后还不许呢,当真可恶!   “子昭,你不是说我俩是朋友么?”喜宝睨向他:“你如此轻佻,我就不理你了。”   前一秒还牛逼哄哄地想着的宁昭立马服软:“宝妹妹,是我不好,是我孟浪了,你就原谅我这回罢!”   喜宝的手还被他握着,她以指尖勾了他掌心一下,把他勾得心都软了。   年轻的小皇子恨不得把这个聪明绝顶的姑娘据为己有,看着她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他实在舍不得她与自己置气儿。   宁昭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记自己的婚事要由母后决定:“你别气,我也不是白坏你名声,我俩如此投缘,以后……以后定会给你个名份的!”   这话听得明安心里一跳,这没去势的男子呐,被喜爱的女人一哄,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喜宝这回却是真的抽出手来,冷冷道:“你觉得我图个名份?”   “不若,我应允给你黄金万两,十里红妆?”   她噗嗤一笑:“这红妆不是由娘家人给夫家的么?子昭,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宁昭一听,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   “你对我就没有任何情意吗?”   明安大汗,光听这话,真像谴责那薄幸郎的。   “情意?情意能顶饭吃?”喜宝斜瞥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不是我妄自菲薄,我一看就知子昭你出身高贵,我不怕说与你听,我只是个官家庶女,生母只是府中开脸的姨娘,嫁妆怕是意思意思就算了,就算让你把我娶了去,也只能当个可有可无的妾侍,何必呢。”   “宝妹妹……”   她叹气,微微别过头:“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又非绝顶姿色,就不自找麻烦了,你若当我是朋友的,就别再提这婚嫁之事。”   喜宝长相不算漂亮,声音却是极好听的,此时幽幽自道,更添几分凄凉,把何不食肉糜的宁昭弄得心里难受,就跟心脏拧成一团似的,他更难过的是,喜宝所言有理。   作为皇子,他的女人都需经过父皇母后的严挑细选,一个官家庶女自然不可能入他们的眼,等到他能当家作主了,怕都不知是何时的事情了,寻常人家又哪里愿意等他这么久,出身高贵,却身不由己,宁昭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宝妹妹……是我没用,可是你不要嫁给其他人好不好?”宁昭哭到抽噎,越想越委屈,又生出股蛮横来:“我不许你嫁给别的男人!你且等我,等我能作主了,就把你体体面面的抬回府,谁也不敢看轻你去。”   “等你能作主?这姑娘家,可等不起呐。”喜宝叹气,把他拥进怀中,轻拍其背安抚:“好了,都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等不等的,你得给我个准信儿。”   宁昭把脸埋在她怀里半晌,不语。   “如何,连个确切话都给不了我?”   “我……宝妹妹,别怪我。”   “我哪里是怪你。”他在怀里,只听得温柔细语,却看不见她没有表情的脸:“你这不是身不由己么?这都是无权所至,若是有权了,谁能置啄你的决定?你就一辈子听人话,连和谁睡觉都身不由己?何等委屈。”   “这不该是你的生活,你应该受人景仰,别人得仰你鼻息过活,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你的日子该如何过。”喜宝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的话甜美如诉说睡前故事:“你甘心?甘心学我教你的那样与长辈卖乖过一辈子?”   “……”宁昭闷声:“不甘心。”   “我自是知道你不甘心的,我的子昭……”   她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辛辣香甜的檀香像温暖的氛围环抱着他,自记事起,连母亲也不曾这样亲昵待他:“我也不舍得让你受委屈,可怜的子昭,你若再安逸下去,便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便得嫁与他人,你舍得吗?”   “你不要嫁给其他人好不好,你等我,你不要怕地位低。”宁昭慌张抬头,深切恳情:“就算你只能作妾,我的一颗心也全在你身上,我不能没了你,宝妹妹……”   说着,居然又要掉眼泪了。   “地位无所谓。”到时候能天天见到,还不是任她拿捏?:“可是我等不了这么久。”   宁昭一听更慌:“那、那怎么办?”   明安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从暗处扑出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试图挽回殿下的理智。   “少爷,万万不可!婚配之事,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私定终身?”   他的脑门儿狠狠磕在地上,一阵发晕,听不到平日殿下心软的叫起声,却等到了一把冷得他五脏六腑发凉的笑声。   “看,子昭,连个下人都敢关心你跟什么人睡觉了。”      ☆、第020章      “奴才不敢!”   明安低着头,额头贴着地板,他向来仗着殿下温润易心软的性子,只是当殿下在这女人旁边,就不再是他熟悉的殿下了,他害怕主子的一念之差就把自己打入地狱。   “喜宝,你说得对,都怪我没用。”宁昭声音颤抖,他努力压下自己的不安:“可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过的,而且娘亲总是为我着想……连明安……他也只是关心我……”   不等明安心中略宽,喜宝的笑声就让他的心情一沉再沉。   她笑得娇脆,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掰开来的清脆声音,她双手勾着他的肩:“子昭,别人凭什么管你?以关心之名掌控你的生活,这就是僭越,便是我家的丫头,都是要掌嘴的,下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对主子的生活不应多言。”   喜宝撇撇嘴,嗔道:“何况有我关心还不够吗?一个奴才都比我重要,以后还提什么给我脸面呢,让我当个粗使丫头罢了。”   “别别别,我绝非此意,你别生我气了。”宁昭连忙否认,顿时心软的对像就转了,他话锋一冷:“明安,的确是你逾越了,这回就罚你掌十个嘴巴,以后记清楚自己的位置!”   “谢主子教晦!”   才掌十下嘴啊,明安窃喜,这宫里下人爬上来的,哪个不被罚过?都有唾面自干的本事,他动作利落的扇起自己嘴巴来,听着啪啪作晌,宁昭面露不忍,喜宝缓缓开口:“慢着,住手。”   “子昭,我这一想,你打他也没用,不过是几个嘴巴子,哪里会长记性。”   “那……宝妹妹,你想如何?”宁昭犹豫。   “这处置下人的权力,子昭还是有的吧?”   “当然有!”惟恐心上人误会,他连忙补上一句:“只要你开心,想要怎样处置他都无所谓,大不了杀一个奴才而已,我……府上多的是!”   说罢,他像把球成功叼回来的小狗,双眼希祈地看着喜宝。   明安听得心如死灰,连求饶也不敢了,殿下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好端端的劝什么呢?阻人发财犹如杀人父母,这姑娘怕是对自己动杀心了……   “杀倒是不必,杀有什么意思呢?换个不忠心的,也是白换。”   “那就杀到他们怕好了!先生说过,杀鸡用以儆猴。”   宁昭挺了挺胸膛,圆滚滚萌气十足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凶狠的表情,本人还觉得自己很有威严,深有父皇之风。   喜宝笑着摸了摸他的手,他心里还在美着呢,她就蹲下来,近距离看着小太监冷汗直冒的后颈:“看,只要我乐意,你就活不过今天了。”   明安倒也倔气:“奴才但听主子的意愿,主子要我贱命,我自然顺从。”   “你不怕死?”   明安这回不说话了,一直低着头,看得宁昭一阵不忍。   “不怕死不是个好习惯,你是奴才,腰板挺得太直只会让人想要压着你的腰塞进棺材里,知道么?”喜宝轻笑:“你不怕死是吧?子昭,你能查到他家里有什么人么?”   宁昭不明就里,诚实点头:“能。”   明安身体猛地一抖,最后抖得跟筛子似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流到地上。   “会怕就好,你叫什么?明安?”喜宝柔声道:“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会放风不?我与子昭说话,总得有个看门的,你是聪明人,孰轻孰重应该自己拎得清,你不过是个奴才而已,管那么宽,到最后丢了命还祸及家人,何苦呢?”   “……”   “我喜欢子昭,想与他好,自然不会害他的,你也想主子开心吧?”喜宝笑笑:“我耐性不大好,若你想通了,便站起来,剩下的那五个掌巴就算了,若没想通的,就跪着罢。”   死寂一样的沉默,宁昭这会也想明白了,原来还能这样管教下人!   他原本以为下人就该乖乖听话,经过这回他算是知道,原来明安听的是母后的话,明明是下人,却敢干涉他的决定,实在可恶!幸得宝妹妹伶俐过人,这收服人的手段深得他心,不用动刀动枪见血,不算残忍。   明安慢慢站起来,行了个大礼:“奴才明白了,谢姑娘教晦。”   “明白便好。”喜宝满意,转身又与宁昭笑道:“看,我仗着你的势就让他听话了,子昭,你真厉害。”   “啊?嗯……”   宁昭不太明白,不过宝妹妹说他好,那大概就是真的好了,不禁喜形如色,得意:“那自然!以后你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明安你可晓得了?”   “奴才晓得。”   “既然明白了,那就到外面看门儿去!”   宁昭指使起人来也是熟练的,明安这回不再多话,作了个躬就滚了,看得他大为舒心,虽然奴才不好算人,但有个小太监在,喜宝也不与他亲热了。   待他走远,宁昭才又凑过去:“宝妹妹,我都这么听你的话了,就让我抱一下罢。”   喜宝瞥他一眼,主动投怀送抱,娇柔的身子窝进了他名贵柔软的衣襟中,大大满足了他想当英雄的心理,顺带提起:“这可不算,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娶我呢。”   “这……”宁昭为难:“明安也说得在理,婚事的确不是我能主张的。”   喜宝开始危言耸听:“你就这么放心啊?大娘说过了,待我再大一点,就要把我送进宫里去,辅助三姐争宠……”   “这不行!”   爱人要变老爹的女人,宁昭脸色一变:“不可能,你不能进宫,你是我的!”   “这行不行,又不是看我的意思!”   “宝妹妹……”被她娇横的眼神一瞥,宁昭服软:“你……你就坦白告诉我,你是哪个官员的女儿吧,这样我也好跟娘亲说道说道。”   “我爹是礼部尚书,我是家中四女。”   宁昭一听,顿觉有戏:“这地位也不算低!只是无法当正室,不过无妨,我会宠着你,一切吃穿用度就着正妻来!”   喜宝凑过去奖励性地往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柔软的唇瓣甜到他心坎里去:“既然我坦白相告,子昭也告诉我吧,你是哪家的公子?”   宁昭正又甜又醉,什么隐藏身份都抛到九宵云外:“一开始没说与你听是因为宫中规矩,其实我是当朝皇长子,全名宁昭,子昭是我的字,但你这样叫也无妨。”   话一说出口,便收不回来了,只是他也没觉着有何不好,反正宝妹妹都是他的人,同时又喜滋滋地想着自己地位之高,多少女子趋之若骛,就想让她更爱恋依赖自己。   只是事与愿违,在这种地方上,喜宝从来不给他想象中的答案。   “哦。”   喜宝平淡点点头:“若是一般官家贵人公子,就算了,你贵为皇子,居然甘心让所爱之人屈居妾侍?子昭,没想到你这般小看自己,还是说根本无意娶我?”   “这……!”宁昭大感委屈:“就是因为我是皇子,婚配之事才更加严格,哪来无意娶你之说?宝妹妹,你还不信我对你的感情么?”   “说这话你不觉得可笑吗?”   喜宝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渐趋冷淡:“历来皆有帝王以贫贱女子为继后的例子,这是为何?人要守规矩是因为还不够权势,你是皇子,你有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机会,为何要甘於只当一个王爷?你要让厌恶你的二弟登上宝座?”   宁昭怔住。   “二弟……”   “你是嫡长子,要是让他继位,你必是他除之而后快的对像,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怕是你再宠爱我,我也没这命享福,皇家水深,你若不争,便是任由他人踩着你上位。”   喜宝趋近他,玉葱般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   “是了,你说你是皇子,那想来婚嫁之事不由己也是在理……”她垂眸,决意赌一把:“历来女子为男人守贞,我只愿与你共赴云山,你可愿意与我定下终身?”   “喜宝……”   宁昭只觉脸颊烫得发红,肯定狼狈得很,多愁善感的他被弄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的,喜的是她倾心於己,悲的是自己连给她正妻之位都做不到,他握紧她的手:“能得伊人倾心相许,我必不负你。”   两人贴得极近,她吐气如兰,身上又缠绕着辛辣香气,教人心神荡漾,何况是宁昭这个雏?当即恨不得用所有换她微笑。   “我不求在初婚上得到正室之名,只求此刻,天为父地为母,与你圆房。”   喜宝微笑,平凡的眉眼硬是摆出了万种风情,她不紧不慢的道,看着宁昭红扑扑的脸,贴了上去。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我意,望你终有一天,君临天下。”      ☆、第021章      爱情有三种成分。   简单来说,就是激︱情+亲密感+承诺,对男人来说,美妙的床上体验的确是不能拒绝,而且难以忘怀的,越年轻越是如此。   喜宝这身体年纪小,不能干太出格的事,身体也负荷不了,更何况还要留一手,万一小皇子被斗死了,她也好带着完璧之身换个人,所以选择了让宁昭稍微体验快乐,又不过分的方式。   她不能阻止宫里人教他知人事,更不能阻止日后他和正室行周公之礼。   但她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生涩甜美又刺激……让以后他抱其他女人时,只会觉得遗憾,虽然对於第一次,男人的记忆不如女人深,但只要教得好,就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效。   最后,小皇子是一脸满足,依依不舍地离去的,临别时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她藏在宽大衣袍里带回宫宠着。   对此,喜宝只是笑睨他:“我只嫁与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有信心你做得到。”   情迷意乱间,宁昭哪有什么理智,什么都答应下来,对她说的话奉如金科玉律,更是下定决心要对皇位争一争——父皇年纪不轻,只有自己与二弟俩儿子,现在的他自信心被培养得爆膨,自觉不会比二弟差,更是意气风发。   宁琰这人如何,喜宝没接触过,但她能投资在宁昭身上,自有她的道理。   争皇位这事,很讲究资本,不论宁琰本人如何出色,娘家就没他哥来得吊,只要宁昭稍微争气点,吊打二弟都是分分钟的事,问题是在於他懂不懂努力,喜宝就是教他努力的同时,稍微收取点利息而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要损人,必先利己。   喜宝从来不爱动刀子,她处理明安,只是想从任何人身上挖掘出剩余的价值,杀有什么意思?爽是爽了,但没带来任何价值,那和打飞机有何分别,人命不是廉价的发泄,或许在这年代,喜宝作为一个利益至上主义者,是比很多人都要仁慈的。   在她看来,滥杀等同浪费。   ——当然,除此之外,喜宝还是很爱享受的。   她教导宁昭如何在皇帝面前露脸,如何在母后前展现出自己的可塑性,他是欧阳一家的希望,又名正言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外戚的助力,当然,这都是一步步推进的,她在试探皇帝对儿子们的容忍度。   她暂时教与宁昭的都是良性竞争,毕竟太出格的,她不在他身边,难以即时给予建议,怕这小少年慌张作了大死,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像宁昭这样好拿捏又资源好的少年还是很稀有的。   日子渐逝,宁昭在宫中终於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愚钝,但喜宝刻意让二皇子表现得更锋芒外露,同时,他对她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喜宝在府里闲得整天看书,别的没干,就想着宁昭的事,他在宫中行事的一切小细节,几乎都是她在闲时磨出来的,终於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大闲人喜宝迎来了一件大事——三姨娘生了。   大夫人王氏自然坐立不安,就怕她生出儿子来。   王氏虽然规矩了很久,但对於生孩子,有姚氏流胎在前,老夫人自然不敢把这种事交给她,客客气气地让媳妇别操劳,实际上却在此事上架空了她作为夫人的权力。   只是她再不甘,也不敢谋害这孩子,萧靖对她已经厌恶得快无夫妻之实,要是连老夫人也真的恨上她,就算有娘家撑腰,在府中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王氏烦躁地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听着房内一声声的惨叫,硬是觉得她真作,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需要鬼哭狼嚎吗?不过若是让她有机会怀上,便是叫得再惨,她也是愿意的。   坐在一旁静候的老夫人不悦:“好了,你别走来走去的,走得我都心烦了。”   “我只是担心三娘。”   王氏勉强扯了扯唇角,她心情已经极坏,像是怕自己地位不保,她今天化的妆极为浓艳,掩饰了自己因为紧张而苍白的脸颊,配上大红嘴唇,她终於也被生不出儿子这事逼得魂不守舍。   “坐下罢!”对於这种辞令,老夫人显然不受用:“你便是再担心也无补於事,平日也不见你这样关心妾侍。”   王氏悻悻然坐下,在老夫人身旁坐着的喜宝自然一阵安抚,说了一大堆吉祥话才让老人家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时,产房里呼出一声长长的尖啸,王氏心里一紧,恨不得三姨娘血崩死去,生下来的就归她了,毕竟她平日身子就弱,也不无可能……虽说王氏已铁了心,生下儿子就抱养到自己房里,但到底是去母留子比较让人安心。   片刻,就见接生婆子以锦帕捧着个粉团儿出来,血污被清洗过了,粉嫩嫩的一团皱皮猴子似的,说不上多可爱好看,老夫人连忙站出来,老鹰似的双目紧盯住稳婆,后者不负她望,满脸喜庆的恭贺:“恭喜老夫人!是个白胖孙子!”   老夫人喜形於色,一边说着赏,一边急不及待翻了下婴孩,看到该有的东西时,眼角都泛泪花了,不管这刚出生的孩子好看与否,只要是男丁,在她眼中都是宝贝金孙,至於产房里浑身乏0力的妾侍,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老夫人高兴了,一个产房的下人都得了赏,王氏脸色煞白,一直紧绷着不说话,直接恭贺的人潮稍为冷落,她才开口:“三姨娘膝下已有一女,既然是萧家长孙,不若抱到我院子里,让我好生教导。”   “嗯?”正乐呵呵抱着孙子,爱不释手的老夫人笑脸一凝,转头问:“三姨娘身子现在如何了?”   稳婆低眉顺眼应道:“三姨娘虽然身子骨较弱,但生产顺利,相信坐完月子很快可以恢复过来。”   王氏一听,顿时急了。   “她出身低,如何能当得教导萧家男孙的重任?便是生子有功……”她咬牙:“多赏几件衣物便是,老夫人万万不能把孩子交给她养。”   “我同意。”   喜宝适时插嘴,王氏大感意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窖:“弟弟是府中长子,虽然只是庶出,但也需要好好教养,恕四儿多嘴,祖母还年轻,不如就养在祖母院子里好了,四儿身为他亲姐,也能多加照拂,祖母又是最会教孩子的,不知这意见如何。”   老夫人意外,却也是深思,这时,王氏大为不悦,怒极:“家里重要事哪容得你这连管家都不曾学过的小丫头多嘴!说到底你还在替那贱婢说情而已,庶子养到嫡母里去是给他脸,你懂么什?”   “闭嘴!”老夫人呵斥:“养到我院里难道就丢份了吗?王氏,对小辈说话莫要这么刻薄。”   王氏悻悻:“三姨娘也曾答应过让媳妇抱养……”   “你不是说人家出身低脑子不清楚么?这样的人说话你也往心里去?”媳妇还敢顶嘴,老夫人不痛快了:“你又不是不能生了,咱们府上的嫡子还指望着你生呢,到时候这庶子何等尴尬?难道你就觉得自己不能生了?”   这话是万万不能应下来的,王氏只得忍气吞声:“是媳妇想差了。”   “知道便好。”   老夫人冷哼,这孩子养在她院子里的建议的确诱人,她沉吟半晌,终是决定等萧靖回来再说,但王氏这会也没指望了,夫君有多厌恶她,她心里明白得很。   喜宝也高兴,以后要是这弟弟有出息了,就多了一大助力。   晚上萧靖回来,果然也很同意四丫头的建议,既能膈应王氏,又不会误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即起名为云飞,原本对三姨娘怀里的孩子不大有兴趣的他看着自己第一个儿子,也生出了微妙的情感来,喜宝一一看在眼里,王氏却是恨得回房后就连砸了三个茶杯。   “这家里,怕是没我的地位了!”   待下人战战竞竞地收拾了茶杯的残骸,王氏愤然坐下,画意在旁不知如何安慰,只看得娘亲发泄完脾气后,眼泪簌簌而下,她连忙坐过去:“娘亲,你是名媒正娶的大夫人,如何能说是没地位呢?”   “你爹不来我院子里,我真的能生下嫡子么?”王氏委屈得向女儿大吐苦水:“这四丫头也是个贱的!待她婚嫁时,我要让她知道什么人不能开罪!”   “这……”画意犹豫:“她在老夫人跟前很得宠……”   “那老虔婆当她个乐子耍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长相平庸,就是嫁得不好,也怪不到我头上来!”王氏恨恨道:“不能让她高嫁了,不然那贱种到时……还不翻了天去!”   画意连连安抚娘亲,心中却是暗叹,娘亲坚强了一辈子,可惜这要强的性格,拴不住一个男人。      ☆、第022章      自从三姨娘分娩后,王氏就彻底恨上了喜宝。   无论是请安还是平常言谈间,都不会有好说话听,不过是个庶女,虽说住在婆婆院子里,难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但平日遇到,都可劲儿的刻薄挖苦。   喜宝一切左耳入,右耳出。   一个当家主母歇斯底里地为难小辈,可见她心里的确苦,精神状态如紧绷的弦,她不会去触这霉头,日子该咋过就咋过。   王氏倒还惦记着三姨娘,好几次都想逼她自己去跟老夫人说道说道,为的就是把云飞给抱养过来,然而三姨娘还在月子里,安静地当一只缩头乌龟,任大夫人如何跳脚,都不肯见人。   府上新宠自然是新生儿萧云飞,老夫人乐得走路都带风的,一天要看他好几遍,精挑细选的奶娘连平日吃食都监控着。喜宝闲时无聊,也爱去看看这个弟弟,虽然她无甚爱心,但能打发时间又能培养姐弟感情,何乐而不为?   三姨娘身子病弱,但生下来的孩儿却彷佛与王氏的祈求作对,异常白胖健康,哭声宏亮,喝起奶来也有劲,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十几天过去了,婴儿不再是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团,居然也透出几分玉雪可爱来,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人时把人瞧得心都软了,骤眼看去,同一个爹娘出的种,比喜宝还好看几分,实在让她这个当姐姐的郁闷。   “你看你,男孩子长这么好看干吗呢?”   她坐在床缘,对着萌哒哒的小包子叹气,包子现在清醒的时刻还不多,抬了抬眼皮澄亮澄亮地望向声源,半晌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不知人间愁肠百结,亦不知自己的降生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宝郁闷,老夫人却是开心得很,说起小少爷来,都说像当年的萧靖。   像不像她不知道,不过只要一个劲地附和准没错。   “咱们家云飞长得可秀气了,一看就与靖儿相像。”早上请安,老夫人话也多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这天儿冷,我就不抱出来让你们看了,要是想看,回头到我别间里,可招人疼了。”   “真的有这么好看?”琴意不以为然,也有几分好奇:“有我好看吗?”   “哈哈,这能与姑娘比吗?不过我瞧着,云飞长大了必定是位面如冠玉的儒生。”   谈及孙子,老夫人脾气好了许多,连三姐不屑的语气也没让她皱眉,她笑着转脸看向王氏:“你也多去瞧瞧云飞,说不定能沾沾喜气,给咱萧家生个白胖嫡孙。”   男丁与姑娘不同,因着关乎继承家业与爵位,嫡庶之分更严明,王氏也知道自己生的儿子比这劳什子云飞要尊贵许多,但问题是,她得能生——而且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得叫贱婢的种哥哥,她就厌恶得想杀了他,长得多招人疼都不好使。   王氏皮笑肉不笑的应道:“媳妇自会努力的。”   老夫人宽慰几句,两人一应一和的,气氛还算和谐,这会儿喜宝不像往日,很是安静,就让两位姐姐说话,让画意投来了几抹惊讶的眼神——毕竟这四妹往常是最爱凑趣哄老夫人开心的。喜宝想的却是,她已经自带王氏声望仇恨了,再在这些小事上多嘴,就怕这心里苦的妇人撕破脸。   喜宝没想差,王氏想跟她撕逼的程度,简直到了日思夜想,为伊消得人憔悴。   要不是这丫头多嘴,云飞抱养到自己院子里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姐弟俩都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王氏恨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免得处久了,真处出什么姐弟感情来,到时候庶子厌恶自己,要是她还生不出嫡子来……后果堪忧。   照大燕律例,只要双方父母首肯,再找个媒人从中牵线,女子在何时都可定亲,成亲却需等十五周岁。   四丫头现在年仅十一,已经这般能说会道了,就像是王氏的肉中刺,想赶紧把她嫁出去,奈何这小妖精还真是小,只能让她继续碍在跟前,王氏每每想来,均想捶胸顿足,早就不该给她请大夫的,病死作数。   “真是气煞我也!”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回来,王氏关上房门,又是对着闺女大吐苦水:“天天听她说话,尽是云飞云飞的,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她真当我生不出来,想以庶代嫡么!”   “娘亲莫气。”   画意柔柔劝道,手轻拍娘亲的背替她顺气:“娘亲不是说过,无论这孩子是谁生的,都得喊你一声娘么?若弟弟是个聪明人,也应该知道与嫡母作对没有好处才是,娘亲又何必杞人忧天?”   “唉!”   王氏长吁一口气,叹道:“你不懂,这养孩子的事,最是看头几年,四丫头要是在他跟前说三道四的,免不了在幼子心上落下对我的坏印象。”   “还有四年四妹就得成亲了,到时候弟弟不过四岁出头,懂什么呢,娘亲与我再待他好些,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分享给他,这小孩儿呀,怕是连亲姐姐是圆是扁都不记得了。”   “……也只能盼着是个没记性的。”   王氏闷闷不乐,更是坚定了赶紧把喜宝嫁出去,以及往低嫁的想法。   她不知道的是,远在深宫里,也有一人与她持相同想法。   一碟精莹水嫩的桂花糕放在眼前,换了以往,宁昭肯定会忙不迭的全部吃掉,口中仍有淡淡余香就奔去找嬷嬷索要更多,然而今天只动了一块就放下,只觉味如嚼蜡,转身就说要回房里去,明安一路跟上,探看了门外无人才关上门。   “哎呦,殿下,你又在烦心什么了?”   明安苦着脸:“你连点心都不吃,让娘娘知道了,肯定要发作0我们伺候不周,到时候殿下也得与娘娘解释,这是何苦呢?”   宁昭在房里来回踱步,身穿华服,无忧无虑的他却在唉声叹气,听见明安如此说道,他顿住脚步,转头说教:“你这小太监,如何能懂我为情所困之苦呢?”   “我的殿下啊,你在宫里就别老想宝姑娘了。”明安急了,凑上前低声道:“这宫里不比外头,殿下就是不在意我们这些奴才的贱命,也得念着宝姑娘的人头啊!”   他闷闷不乐地抿起唇角,也晓得当中利害关系,压低了声音:“我今天上课时趁着先生不觉,仔细算过了,她至少还有四年才能嫁人。”   “照大燕律例来说,的确如此呀。”   敢情殿下上课就干这个呀?明安不敢取笑主子,便如实应道,宁昭的眉皱得更深:“就是如此!四年!四年,我如何等得了?我现在就想见到她,天天都见到!”   这情不情,见不见的,明安不懂。   他净身入宫就是为穷苦的家里搏点希望,因长得白净秀气,又听话,被提拔当大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已是他三生之幸,哪里还会多想这情爱之事,不过为人奴才,为主子排忧也是责任之一,当下他便劝说:“殿下不是与宝姑娘约好了,每月一见么?”   “每月一见哪里能解我相思之苦!”   宁昭甩袖子,孩子气的脸上煞有介事地流露出几分痛苦来,他困扰地诉苦:“我的宝妹妹要是年长几岁多好,我就想现在娶她为妻,天天与她……与她……”   说到最后,他不禁红了脸,又瞥见明安仔细倾听的样子,慌张啐道:“真是的,我说与你听又有何用!?不过是个不懂情爱的奴才罢了。”   “是是是,奴才愚钝。”   明安从善如流地应下:“不过殿下,想来宝姑娘也不想看看殿下你为了她连学习都不能专心,一月一见,殿下就不想给她点惊喜吗?”   “嗯?什么惊喜?”   话题一转,宁昭又来了劲儿,他稍加思索:“惊喜,我看父皇给爱赏赐妃嫔名贵饰品,这些年父皇母后赐我的珍品都不少,成,明安,你去挑几件贵重的,下次我就送给宝妹妹。”   ……   明安再一次被殿下的‘好点子’折服。   “上面赐下的东西都有纪录,平常殿下都不爱看,要是少了一两件的,娘娘肯定会起疑心。”   “啧,又是你建议的,明安,你想事情真不仔细。”   “……”明安腹诽半刻,又道:“奴才认为宝姑娘最为关心殿下有没有在圣上跟前得脸,殿下对课业用功,应该就是给宝姑娘最好的礼物了。”   宁昭一想,这不就是么?   “可是我怕效果不明显。”   “这是长远的,要是殿下喜欢,我们下次去庙里之前在街上买点小玩意送她便是,姑娘们不都喜欢小饰品么?何况物轻情意重,到时候娘娘问起钱花何处,就说是殿下赏吃食与奴才便是。”   “此言有理!”   宁昭抚掌大笑。   明安无奈,宝姑娘果然神机妙算,知道殿下会犯相思之苦,教他说了一大堆话,句句不离让殿下好好用功,当真伟大。      ☆、第023章      为了避嫌,皇后与自己娘家一直无甚来往,即使如此,当今外戚势高权重还是人人皆知的,欧阳家也不会放养皇后——他们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嫡女。   中宫嫡长子,在对儿子讲究嫡庶的皇室里,宁昭自然是欧阳宗族最大的希望,不论是出於母爱还是家族的顾念,皇后对他的一切都抓得死紧,尤其当他年岁渐长,踏入上书房后,本来百般纵容溺爱儿子的皇后也渐渐着重他的学业。   然而皇后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其父更是学识渊博的大才子欧阳义,奈何自小跟着好武爱动的大哥爬树抓知了,虽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但对管家以外的书本一翻就想睡。   於是往往宁昭只要念上几句深奥的诗文段落,就能把皇后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如此,皇后多少也能从皇上的考校和下人的汇报中知道,自己儿子脑袋其实不咋地,加上宁琰被称为早慧又勤勉,把他哥彻底比下去。   皇后用尽一切办法,难得板起脸来教训宁昭,却把他吓得不爱来坤宁宫,她深宫寂寞无宠,哪里舍得把儿子推开,只得求娘亲让欧阳丞相日后多念着昭儿。   只是最近,昭儿却像突然开窍般,开始勤奋了起来。   “今日陛下到上书房考校了?”   听毕宫女的回禀,皇后下意识地皱眉,彷佛又会听到昭儿不如二皇子,上学不用功,敷衍了事让陛下大怒的消息。   “是的,回娘娘,听殿下的伴读说,今天陛下在小休时份未经通报就踏入了上书房,正巧二殿下在闭目小憩,大皇子在翻阅书籍,陛下兴之所至,就把殿下叫起,问所看何书,书中所述,又是什么道理?”   宫女都有一张巧嘴,继续绘形绘声地叙述着:“殿下当即放下书本,流畅地背诵了一整章课文,解说完之后,陛下满意地点点头,直夸殿下一改以往疏懒习气,用字虽然稍显稚嫩不够精准,但看得出是用过功钻研的!便赏了殿下一盒云水墨砚。”   皇后愣住,眼里溢出满满的喜悦与不敢置信。   她上身倾前,殷殷垂问:“当真?昭儿如此懂事了?”   “当真!”   平日回报上书房之事,对这些宫女来都是苦差,因为宁昭表现差劣,总是让先生责罚身边伴读,要是陛下突至,更可能会因为殿下的表现而大怒责罚,这些消息一到娘娘面前,总是让皇后娘娘面沉如水,回禀的宫人也动辄被发落。   此刻得报喜讯,宫女便挑着主子喜欢听的说:“至於二殿下,虽然是小休时分,闭目养神也应该,不过陛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夸赞他了,连叫起问书都没有,听伴读说得,二殿下一下学便匆匆往云清宫的方向走去……”   “行了。”皇后忽然出声:“你恁地多嘴,不过倒是个嘴皮子伶俐的,下去领赏罢。”   “是,奴婢告退。”   临走前,宫女悄悄扬眸察看娘娘的脸色,虽然她责怪她多嘴,可脸上全是一派掩不住的喜色,想来知道儿子首次把二皇子比下去,皇后嘴角微扬,轻轻摆弄着镶满玉石的指甲套,吩咐:“昭儿用功,秀缎,你让小厨房给殿下送一碟云片糕去。”   “好的娘娘。”   秀缎听令告退,皇后仍喜不自胜,摒退了宫人,只剩下几个心腹与郭嬷嬷,她转头道:“嬷嬷,你说昭儿这会是不是学好了,居然主动看书……”   “娘娘,殿下向来是个好的。”   皇后叹气:“你也不用哄本宫开心,昭儿性子如何,我还能不清楚么?他就是懂得在陛下面前装个样子,我都已经该喜极而泣了,还能盼什么的?”   皇后是郭嬷嬷从小看到大的,看她由一小苹果儿的姑娘变成一国之母,为儿子的事操碎了心,心里暗叹,上前替她轻轻按摩双肩,劝慰道:“这男孩子小时候玩心大,长大些就晓得要努力了,以往殿下只是不走心而已,这会自然是开窍了。”   “……但愿吧。”   坐在金碧辉煌的坤宁宫里,锦衣玉食,身份贵不可言,统领六宫妃嫔……皇后此刻却累得想把正装褪下,躲进被窝里寻求一刻的宁静,逃离争宠争权的战场,她头痛欲裂,强撑着精神说:“下回等娘亲入宫时,本宫与她说道说道,昭儿长进了的事罢,让她也好放心。”   “娘娘……”   “本宫倒要看看,淑妃还能得意多久。”在极度疲惫下,满头珠翠的皇后依然威仪十足,眼里透出凶狠尖厉的决意:“一个太出色的庶子,可能连王爷之位都未必坐得住。”   郭嬷嬷低声劝:“娘娘慎言!”   “嘴上说什么和睦相处,心里还不是盼着本宫去死。”皇后冷笑,搁下茶杯:“便是让她听了去也罢,难道她还以为昭儿平庸就会不争不抢?想得美!”   瓷质茶杯放在宫人捧着的圆盘上,发出喀的一声,在诺大宫殿里,像一把惊堂木,让侍候的宫人更加战战竞竞,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皇后。   皇后不知道的是,她心心念念着的宝贝儿子,并不是开窍了,只是相思病犯了,化爱︱欲为动力而已。   “明安你说,宝妹妹要是知道我用功了,会不会很开心?”   “自然是会的。”   宁昭喜形於色:“她总说我聪慧,我看也是如此!原来想得到父皇与先生的夸奖,只要像她教我的方法做就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罢!哎,明安,离见面还有多久?”   “……殿下,现在才过了八天。”   “是吗?”宁昭不禁失望:“时间过得真慢!我真难以想象,见不到她的日子,我是如何过的。”   明安稍加思索,灵机一触:“殿下,今日皇上不是赏赐上好的墨砚给你吗?要不,我们去练字?”   “别别别,这么无聊沉闷的点子,也就你想得出来了!”   “……”明安忍气吞声:“娘娘遣人送了碟云片糕来……殿下,你别走这么快啊!”   大皇子在皇上面前一再露脸,连带陛下去坤宁宫进膳的日子也渐多,尽管身体依然抱恙,早上请安时,皇后脸上也有了笑影儿。皇后高兴了,最不痛快的便是淑妃,多少妃嫔想看两人撕逼,一直的风平浪静,更让人感觉压抑。   大抵淑妃想破了头,也没料到,让宠冠后宫的她这般不痛快的源头,居然只是一个稚龄庶女。   一切的‘罪魁祸首’萧喜宝,这会正悠然自得地在院子里品茶。   都说穿越女主每天就斗个不停,运气差点的,穿到农户里去,为了粗茶淡饭斗得你死我活,出猪圈而不染,濯农地而不妖,喜宝自认运气尚算不赖,好吃好喝,太平盛世。   “小姐、小姐!……”   晴初一路小跑步而来,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喜宝瞥她一眼:“顺了气儿再说话。”   她弯下腰,好一会才回过气来:“大夫人说,小姐你照顾弟弟十分用心,连丫头们都比不上,不若以后多在院子里照看小少爷……下回去悟惮庙,就不带上你了!”   “哦?她与谁说的?”   晴初怯怯地看着小姐:“老夫人……”   “嗯?那祖母是如何说的?”   见小姐波澜不惊的模样,晴初也大着胆子说道:“老夫人说,难得王氏关心小辈,那就等小少爷晓得翻身了,再让四丫头一道去上香……”   这压根不是理由,府里不缺侍候人的丫头,喜宝平常去看望幼弟,都是逗弄两下消磨时间,谈不上照顾,王氏怕是想找机会整治自己,装了这么久孙子,老夫人就当卖她个面子,顺着应了下来,又不让她太过分,才定了‘翻身之期’。   说白了,老夫人明面上多疼宠她,让她迁院,不短她吃食穿着,已是天大恩惠,一涉事,也就当她是个筹码,来作交换条件罢了。   喜宝晓得当中利害,简单来说,王氏就是寻个由头想禁她足。   “我知道了。”她挑眉:“晴初,你可真能收风。”   “小姐……”   “好了,我这是夸你有用呢,你抖什么?”喜宝失笑,挥手:“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禁足无所谓,她已经搭上大皇子这船了。   只是男人易变心,不能见面?她该如何维系感情?而且宫里消息绝非她一官家女儿能详细得知的,宁昭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也难以察觉。   抬眸,正瞥见晴初快步退下的小身板,姿态乖巧而楚楚,喜宝心里一动,计上心头。   “慢着,晴初,你给我拿纸笔墨砚来。”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小皇子,也该好好尝尝见不着的滋味了,她越想心情越好4,浑忘被变相禁足的不快——该还的,她总会还回去的。      ☆、第024章      因着萧府主人萧靖热爱诗文,连用的纸都是一等一的好纸。   当晴初拿来纸笔墨砚后,喜宝轻抚光泽朗润的墨砚与极薄的宣纸,沉吟片刻,才想起个大问题来。   那就是,她不懂得写毛笔字。   她会写会读繁体,但一落笔,字就七歪八扭的,自是失了美感,她瞥了眼一旁候着的晴初,闲闲问道:“你识字吗?”   “奴婢愚钝,并不识字。”   “噫。”喜宝略加思索:“那府上有下人识字吗?”   “有的,大夫人庄子里的管帐先生就会。”   “那如何能算是府上下人?我还能去指使大娘的人么?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说的是府中的丫鬟或者小厮。”   晴初想了半天,识字的下人稀罕得很,因为要是识字,在街上当个代写信的也能糊口,何苦给人为奴为婢?而不能抛头露面的女子,家境都贫困得要卖身为奴了,自然不可能请得起女先生来教书识字。   片刻,她才啊地一声。   “我记得在二小姐跟前伺候的秋宁是识字的。”   喜宝扬眉。   二小姐书意是个傻子,加上娘亲死得早,她住的偏院可算是只比下人好一些,在她记忆中,那是在正午都鲜少有阳光的院子,很难想象一个识字的稀罕丫鬟会被发配到那边去。   瞥见主子以目光询问自己,晴初尴尬地低声解释:“秋宁模样周正,又难得识字,一开始老夫人把她提拔到老爷的书房里磨墨,老爷一开始挺喜欢她,说了句‘从此添香红袖,其愉快为何如耶!’……”   因着主子的一时兴起夸奖,却是祸非福,晴初此时说来,仍唏嘘不已:“碰巧大夫人捧着汤水想送给老爷,一怒之下,就把她降至末等丫鬟,去伺候二小姐了。”   喜宝讶异:“爹不像是这般顺从的性子。”   晴初叹气:“那时老爷刚纳了四姨娘,秋宁不过是他随口提起而已,就这样遭了罪,听牙婆子说,她还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呢!现在沦落到那偏院里去,不知道多难受。”   指尖捏着下巴轻轻摩挲着,喜宝笑问:“你很同情她?”   “都是下人,哪有同不同情的,小姐别笑话我了。”晴初不好意思地说:“也就偶尔分些吃食与她……唉,小姐你不要怪我,那边可不是人待的!谁叫二小姐生不逢时呢?”   “行了,我倒不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只是主子的事,你就别多嘴了。”   晴初吐了吐舌头:“奴婢省得。”   喜宝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个姐姐,的确是‘生不逢时’,她的出生见证了王氏与萧靖的感情破裂与初次背叛,王氏想必恨透了她,一个卑微如尘埃,又天生有所缺陷,不能联姻本钱的庶女,萧府愿意以小姐的规格养着她,已经是相当仁慈了。   一个傻子,如何明白自己受到怎样的对待?   那些精贵的吃穿用度,便是给了她,也只会被坏心眼的下人私自克扣了去罢,喜宝已经能够想像那二小姐书意过的是何种日子,她沉思,二姐过得如何,与她无关,倒是在她跟前伺候的秋宁,有些意思。   她沉吟片刻:“你把这些纸笔收到我房里去,对外就说我练字用掉了。”   原主是个爱念诗会写字的,这话说出去,也不会引人生疑。   “是。”   “走,我们去二姐的宁书院去。”   喜宝从石凳站起来,这个会识字的丫鬟,她有点兴趣。   晴初不解,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小声问道:“小姐,你写的字也很好看呀,何必去找秋宁?”   “我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   “奴婢能顶好几个人的活!小姐有什么,尽管吩咐我罢!”   喜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傻呢,吩咐你去,不就明晃晃的告诉人,这是我想干的事么?找她去,坏了事把口一封,谁也不能追究到我身上来。”   “这倒是,小姐真厉害。”   晴初恍然大悟,看向小姐的眼神越发崇拜。   喜宝被她异常炽热的眼神看得如芒在背,不禁叹气——为何呆在她身边的人智商值都偏低?难道这是为了突显她么?不过话说回来,她倒不介意奴才蠢笨些许,手脚灵活已足够,她才是他们的脑。   萧府不算建得特别大,但宁书院比喜宝想象中还要偏远,简直就是整座萧府的角落,像是为了把不祥之物堆在隐蔽处似的,院子的小圆门前长满了杂草,晴初乖觉地上前拨开,再让小姐进去。   院子里一片杂草丛生,石桌上还凌乱地放着几颗骰子,不知是哪个下人赌完后留下的,连收拾都懒得,可见平常压根没有主子会来这个院子,喜宝忍不住抬头看了下牌匾上大气的‘宁书院’三字,雕功极好,只是上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咋看去,还以为是哪间破庙的名儿。   “这里的丫鬟和婆子呢?”   “不知道去哪歇脚了。”晴初轻声道:“奴婢也只来过几次,这里没什么油水,就好在可以偷懒耍乐,小姐你要是想找个人来问话,那我就去看看有没有人在吧。”   “没人伺候二姐?”   “照三餐给她进食,他们放一大盆水在她床边,渴了自会去捧水喝……”晴初指了指里面的门:“我劝小姐别进去了,他们不爱收拾,好几天才替二小姐擦身子,臭得很。”   喜宝骇笑,古人一沉百踩的程度,实在不输现代人。   “无事,我且进去,你去把秋宁寻来,我在二小姐房中等候你们。”   这次前来,打的是‘关心二姐’的名头,去她房中议事,也能掩人耳目,这府上的下人不比宫里人,嘴巴就没个紧的,如果二姐房中真如晴初所说般恶臭难忍,丫鬟们无事也不会主动冲进来,打扰了谈话。   一边想着,喜宝一边不徐不疾地踏入里间,不比外面的石路,里头的木地板不知多久没清洗,踩上去有种莫名的粘腻感,教人作呕。   二姐的房在哪也好猜,最里面,晌着沙哑的咿呀声,煞是吓人。   喜宝顺着声音走了进去,最第一反应,不是恐怖,不是阴森,是真的臭。   因着是院子里的最里间,房间没有窗户,呕吐物与排泄物就算被捧走了,也依然残存着一阵味儿,久而久之,便积聚下来了,喜宝镇定地踏入房间,依稀见得一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人坐在床缘,掩面低泣。   她抽出一张香帕垫在桃木椅上坐下,唤:“书意?”   “……”   ‘书意’抬起头,头发纠结成一团团粘在头皮上,双目是呆滞的杏眼,隐藏在布满污垢的脸上,她困惑地看着喜宝,眼角犹有泪痕:“你是谁?”   会说话,那好办了。   “我是你妹妹,来看看你。”   “哦……”   书意迟钝地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不再言语,呜呜低泣。   “你哭什么?”   她的身动了动,却更往里缩,自顾自的继续哭着。   喜宝不再问,片刻,门外晌起晴初的声音来:“小姐,是我。”   “嗯,进来罢。”   一听到又多了个外人,书意抖得更厉害了,喜宝不去管她,目光就紧盯着随晴初而来的陌生少女,她瘦得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却荡漾着水意,一袭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衣服,也穿出了几分柔弱来。   她款款而至,倔强地看着喜宝。   “这便是秋宁?”   “回小姐,奴婢便是秋宁。”   她福了福身应道,这时,书意倏地转过身来,泪汪汪地瞧着她:“秋秋,水……”   本来态度不卑不亢的秋宁抿紧下唇,飞快看了眼书意,便攥紧了手,深深弯下腰:“恳请四小姐先让奴婢去打水,二小姐嗓子先前生病烧坏了,总是耐不住渴。”   “哦?”喜宝轻笑,摆足了架子:“没想到在这地方,都能出个忠心侍主的人来,她是个傻的,渴了也不晓得跟我说,就跟你说?这会我要跟你说话,打什么水。”   秋宁猛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书意等久了,发现她没像平日那样立刻哄自己,给她打水来,眼睛便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又嘤嘤地哭起来。   “真吵。”   喜宝挥了挥手,吩咐道:“晴初,让她闭上嘴巴。”   “小姐。”晴初犹豫地问:“我这……没有布条。”   喜宝笑眯眯的,随意的语气就像在处置一件物品:“还说自己能干活,让人闭嘴都不懂,你当她是什么娇贵人物呢?抽几巴掌,还哭就把脸抽肿,肿了就哭不出来了。”   晴初一震,不敢相信自己主子会说出这种话。   见她愣住,喜宝喝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第025章      晴初被喝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就朝嘤嘤低泣的书意走过去。   就在她扬起手时,秋宁攥紧的拳头关节发白,被艰苦生活磨得平滑的指甲深陷手心,这时,喜宝忽然发话:“等等,秋宁,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秋宁茫然抬头,原本清明的眼眸布满红丝,定定地瞪着她。   “没话说吗?那继续罢。”   话音刚落,落下的不是晴初的手掌,而是秋宁的膝盖——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您放过二小姐吧,只要奴婢打了水来,她便不会哭嚎了。”   “秋宁,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喜宝笑着倾身,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倔强的目光对上自己:“看,这样就好说话多了,何必搞得那么暴力呢?你好好跪着听我说话不就好了?”   “好了,晴初,你去打盆水回来吧,我和她说说话。”   “是的,小姐。”   听到不用打人了,晴初不禁松口气,朝秋宁投去了同情的眼神,快步离开,这会书意也不哭了,就瞪圆了眼看着跪下的‘秋秋’。   “听说你识字?”喜宝闲闲提起:“我这正缺个会写字的丫鬟,看你模样也算可人,你在这服侍个傻子,是屈才了。”   秋宁淡然回应:“奴婢不委屈。”   即使跪着,她也挺直了腰板,那点清高歇尽所能在支撑着她的一身傲骨。   “你姓什么?何等人家?”   “奴婢自从卖身进萧府,便是萧家的奴仆丫鬟,以往的姓,早忘掉了,主子也不会允许奴婢有二心。”   这种场面话,对於一个想把她收为己用的主子来说,不啻於挑衅,或者说是最消极无力的反抗。   “的确不重要,等你到我院子里服侍时,我再给你改个新名字罢。”喜宝从善如流地接下去,殷殷垂问:“你喜欢叫什么?红袖如何?”   秋宁轻声说:“小姐又何必折辱奴婢。”   “折辱你?”喜宝失笑:“我这叫折辱你?看来你在这破落院子真的过得挺安逸,我看你也别端着这小姐心奴才身的架子了,你知道我怎么侮辱人的吗?”   “我不会跟你废话,先打十个板子,把人打软了,一桶冰水淋醒再听我训话,人的身体是很诚实的,尤其是你这样又娇又傲的落难千金,这才叫侮辱。”   “……”   秋宁听得脸色发白,终是咬紧牙关:“小姐若要训诫奴婢,奴婢别无二话!”   喜宝轻笑:“有骨气,那如果我打的是二姐呢?”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珠子似要从眼眶掉出来,里面写满了震惊、害怕与憎恨。   “看,你怕了。”   喜宝偏了偏头:“一个千金小姐会对一个傻女忠心?你该不会是爱好磨镜之人吧?”   秋宁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她皮肤极白,与人红起脸来,连颈子都红了一大片,再也装不出谦卑的样子,她高声驳斥:“请四小姐不要污了主子的清白!主子性格纯稚,岂会……岂会行那不知廉耻之事!”   喜宝瞥她一眼,似是没有被她不敬的行为激怒,她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喜欢她。”   “没关系,爱磨就磨呗。”她瞅着秋宁惨白的脸:“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会舍得,而且她有水喝有饭吃就行,你呢?你在这干粗活,被小厮摸手摸脚的,甘心吗?”   秋宁紧咬着下唇,倔强地别开脸。   “乖,就算为我做事,也不见得是背叛二姐,只是换个主子而已。”喜宝笑吟吟:“清高傲气能顶肚子吗?能换成好看的金银穿戴吗?你看她,这么不干净,哪天生了病,也就死在这儿了,哪个大夫愿意来看诊?”   动之以利,晓之以胁。   秋宁心里头略为松动,也算默认了自己心系二小姐之事,她仍嘴硬:“四小姐如果想要下人,与大夫人说不就成了,何苦特地来这宁书院要人?奴婢人微力薄,不知能为四小姐做什么。”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四小姐,别装逼。   和个丫鬟玩什么语言艺术,喜宝简单粗暴:“你别无选择。”   这时,捧着一大个铜碗的晴初回来了,她灵袋不灵光,倒是很有力气,肩膀顶开门向喜宝福一福身,就进来站在床缘捧着铜碗给二小姐喝,她眼睛刷地亮了起来,一口接一口,喝得极急,好几下呛到了,秋宁看得着急,暗恼晴初不够温柔,待书意喝饱了水,露出满足的笑时,她又被这笑容甜得心都化了。   待晴初放下铜碗,肃立在一旁时,秋宁才回过神来,轻声说:“的确,我不舍得。”   有牵挂的人,就好办了。   喜宝原本打算用更好的待遇去利诱秋宁,顺带敲打一番就得了,没想成还是个蕾丝边,她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书意一番,硬是没看出这脏兮兮的小傻子有何吸引之处。   “既然你决定为我所用,我自是不会刻薄你的。”   “只要能让二小姐过得好些,奴婢别无他求。”   喜宝失笑:“我要你去接近三小姐,当她最亲近的丫鬟,然后在一月一次的上香日子里,帮我修书一封放在庙里。”   秋宁抬头,目光闪烁。   “想知道是什么信?”喜宝挑眉:“自然是抓到了会掉脑袋的信,你怕吗?”   “奴婢不怕。”   她欢笑:“那便好,不是掉脑袋的勾当,我还不让你去做呢。”   一旁的晴初听得紧张万分,什么掉脑袋?小姐要做什么?种种疑问让她心如鹿撞,只是主子平素教得好,她就是再好奇,也不敢问出口。   谈判完毕,喜宝便遣晴初到门外放风,以防有人窥探,她拉着秋宁细细说道,尤其是信的内容,更是说得极仔细,到最后连她都动容了,疑虑:“四小姐在府中过的,居然如此凄惨?这听上去,比我们宁书院好不了几分。”   “写封信又不会怀孕,收信人难道还能到我府上来探个真假么?再者,要是被抓到了,你就说是你自己写的信,信内描写的生活与你相差不多,也能成理。”   “……”   对上这个如此明刀明枪地说要阴你的主子,秋宁顿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   接着,喜宝又教她如何去讨三小姐的欢心,她说,她自会制造机会让你们相遇,到时候把琴意哄高兴了,她便会硬要把你留在身边,不管大夫人是否不高兴,又把办法仔细说了一遍。   语毕,秋宁困惑:“这般简单?”   “主要是因为她蠢。”喜宝看她神情呆滞,便好心地补上一句:“也是因为你聪明。”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秋宁略感郁卒,不禁怀疑,如此简单,说几句好听话就能让三小姐主张留下自己?哪家小姐这么单纯?   三日之后,喜宝约琴意在小花园里茶聚下棋,杀得她片甲不留,小脸通红。   适时,一身橘色衣裙的秋宁站出来,附耳在琴意耳畔说了几句,加上对手有意放水,来了个绝地大反杀,好几场下来,把喜宝输得连一对晶莹莹的耳环都输了去。   琴意爱不释手,喜宝笑问:“哪家丫鬟这么聪慧,一看就是三姐你调︱教出来的水灵人儿。”   “呀?”她恍然,这才想起赢棋非自己功劳,转念一想,她大声道:“还好吧!我院子里机灵人多着呢,这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罢了!”   琴意回头看她一眼,发现这丫鬟长得温柔,不抢自己风头外又是个顶用顺眼的,心里一喜,硬是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秋宁这时谦卑屈了屈膝:“奴婢秋宁谢两位主子夸奖。”   “哦,无事,当得的。”琴意昂了昂下巴,得意道:“我教出来的人嘛。”   “三姐你不爱下棋,不如把这丫鬟送我吧?”   “这怎么行!”她立刻瞪圆了眼,不耐地挥挥手:“四妹你别老惦记着人家的丫鬟,这丫鬟我最是用得顺手,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   “啧。”喜宝作垂涎状:“说不定人家也乐意跟我呢,你就不问问她的意见?”   琴意不悦:“一个丫鬟,哪来的自己意见。”   这时,秋宁站前一步,款款道:“奴婢一心忠於三小姐,而且能服侍像三小姐这般谪仙人物,简直是奴婢三生之幸呀!”   语气夸张得连秋宁自己都受不了,她暗想,换作谁人,都会觉得她这语气虚伪吧——   “听到没?我的丫鬟就是这么忠心!”   琴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欢快无比,她得意地昂了昂下巴:“服了吧?”   喜宝作气结状,趁她不为意,朝秋宁撇了个同样愉悦的眼神。   秋宁表示:我服了。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   或许可以说,喜宝对她三姐性格的估算拿捏得很是精准,秋宁也是个通透人儿,听了喜宝的话后,当天就把新主子哄得开心不已,立刻就跟大夫人讨要这新丫鬟,王氏看着眼熟,待想起这是谁时,早就随口答应了琴意,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能悻悻让她别让这丫鬟在老爷跟前晃悠。   琴意自然满口答应,她本就不喜欢在爹爹跟前转,加上爹爹宠爱姚氏,她最不爱有人与她比美,年轻貌美又富有风韵的姨娘更是让她心生妒意。   不愧曾是富户千金,秋宁对吃喝玩乐的讲究深得琴意的心,而且言谈间的风雅更令她心悦,一想到这等妙人也得对自己俯首称奴,而且崇拜自己,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不出十日,萧府三小姐身边就多了个得脸的大丫鬟。      ☆、第026章      秋宁在三小姐身边干得卖力,喜宝自然不能亏待了她。   她最在乎的便是宁书院里的书意,为免她惦念,喜宝把自己不多的月例银子买通了几下老实的下人,也不吩咐他们做坏事,只是让他们替二小姐换个透气些的房间,费点力气打扫干净,又弄了件朴素的新襦裙回来让她穿上。   幸好书意傻归傻,却不是疯,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坐在床上发呆,下人都是服侍惯了的,这个主子又不会挑剔,又能轻松得到四小姐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有次秋宁趁吃饭的空档,飞奔去宁书院望了一回二小姐,见她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淡菊色的新衣,甜甜地笑着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时,秋宁忍不住哭倒在她怀里,直至把她也吓得慌张地哭起来时,秋宁才抹抹眼泪,问:“二小姐,秋秋不在,你过得好吗?”   “好!”爽快回答后,书意又迟疑了一下:“秋秋,我想你。”   “如果秋秋一直不在,你会哭吗?”   书意一听,顿时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她伸手抓紧秋宁的衣摆,哀求:“不要走……”   秋宁把她拉入怀中,纤弱的她像一阵柔软的布料,牢牢地贴在心上,软得入骨:“小姐,你要好好的,四小姐是个信实人,我为她做事,她会对你好的……对不起,是秋秋没用。”   这句话的逻辑太复杂,书意未能理解,只是秋宁被抱着的感觉很有安全感,她破涕为笑,嗯了一声,扬起嘴角傻乐。   “开心吗?”   “嗯!”书意把头埋进她的颈窝:“秋秋,最好了。”   自此以后,秋宁没再偷空跑往宁书院,她明白四小姐的意思,想书意得到好照顾,就得好好为她办事——而且,三小姐琴意越发离不开她这嘴甜手快的丫鬟了。   琴意的爱恶也很好懂,凡事要夸,使劲夸,有时夸得太过火了,她会娇嗔说你取笑她,但心里其实乐得不得了,秋宁说话擅于先抑后扬,梳头活儿又仔细,常能梳出些时髦的发髻,更是深得她心。   半个月悄然过去,秋宁好不容易把两封信全写好了,其中一封放在手心揉得发皱,各以小帕收好,藏在身上。   果不其然,向来不爱带漂亮丫鬟出门的琴意破格把秋宁带上去悟惮庙,得知消息时,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怯怯问:“奴婢资历低,出身更是卑微,听说小姐您连荷香都没带去……”   琴意不耐地挥挥手,面露得色:“我爱带谁就带谁!这回四妹要‘照顾’弟弟,没法去了,我乐得清静!就当带你见识见识,不过话说在先头,到时候我去跟其他贵人们说话时……你可不许跟在我身边。”   说到尾,她还是忌惮秋宁有两分姿色。   “能与小姐一道上香,奴婢已不胜感激,自是全听小姐的。”   秋宁暗喜,她本来还为如何在三小姐眼皮底下送信给人,现在倒好,不知是四小姐一早想到还是巧合?忆起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不禁一个哆嗦。   上香之日如期来到,秋宁初次以丫鬟身份出门,不免有些紧张,又看到身旁主子锦衣华饰,唏嘘之余也遗憾同是萧家小姐的书意没法出来瞧瞧,这外头的蓝天白云,经过市集时候繁华交谈声,她都想带回去给她瞧瞧。   一路上,秋宁妙语连珠,把琴意哄得尽展欢颜。   这次喜宝不在,王氏看上去舒畅了些,马车内也不再唇枪舌剑,嫡庶两姐妹俨然感情深厚,一片和乐融融的景像。   到达悟惮庙,踏足萧府以外的地方,秋宁仰头看着这庄严巍峨的建筑,又联想到自己要作的事,不禁晒然。   鱼贯进了大殿,数女跪下作诚心状上香行礼,三小姐琴意果然是个耐不住静的,没多久就把膝盖扭来扭去的,待求的签结果出来了,她端详了一下:“噫,看着不错,待会解签去。”   “小姐抽的可是吉签呢!”   “嗯?”琴意瞥了眼一脸仰慕的秋宁,满意点头:“嗯,不愧是国庙,挺准的。”   不消一会,她的耐性尽数告罄,与王氏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秋宁走出大殿。   “有丫鬟跟着,她放心。”琴意吐了吐粉色小舌,满眼不屑:“她不过是担心我乱跑,坏了萧家女子的声誉而已,左右就把大姐当回事……算了,秋宁,你两个时辰之后记得回去里面跪着,别误了时辰。”   “奴婢……真不能跟着小姐吗?”   琴意扁扁嘴:“你好不糊涂,你跟着我,别人如何与我说话?哎!给你碎银买吃的去,回来大娘问起,就说是与我买素包吃,明白吗?”   “奴婢省得。”   秋宁接过碎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在三小姐不耐之前,麻利儿地滚了。   她翻出喜宝画的地图——不禁在心里又腹诽了一下这手七歪八扭的字,深呼吸一下顺着指示走去,越走越僻,饶是在冷宫鬼宛一样的宁书院里伺候了几年,也不由得有些胆怯,终於在一个转角,看见了喜宝所述,暗红色的大门,门身极薄,能透声。   秋宁上前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接着便是一条漆黑得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你是谁?止步!”   身后,倏地晌起一把尖细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几乎把她吓得心神俱裂,她一回头,只见得一个穿着气派的白脸少年皱着细眉,瞪向她:“你是谁?区区一个丫鬟,为何来此僻静处?莫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这里面的,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速速离去!”   少年说话时,声音又快又有节奏感,劈头的一顿话把秋宁给说懵了,差点就应了下来,她看着他女气的长相与纤瘦的身材,不由得灵机一动,阉人?寻常富贵或者官宦的府里都不能用阉人作奴,她立刻想起了四小姐的话,便福了福身,试探:“我是替萧家小姐送信来的。”   “嗯?”少年果即变脸:“什么信,为何不亲身前来?”   秋宁一看有戏:“这事不便多说,小姐只说要奴婢亲手交给一位昭公子,这位公子穿着华贵,请问是不是……”   “不是我!”明安少年松了口气,责怪:“我还当是谁呢!你也不早说,来来来,我家主子等好久了,你速到里头去,昭公子自会见你——稍等,你可没带什么武器吧?”   “当然没有!奴婢区区一界弱质女子,何以会藏有武器?”   “没有便好。”明安昂了昂下巴,略加警告:“你别打坏主意,要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你肯定逃不掉,这一带的山林都有侍卫把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马人头落地……进去罢!”   秋宁听得莫名其妙,转身走入黑暗的长廊,走至一半,忽然一阵冷汗。   能以阉人作奴,又有成行侍卫?主子要送信的人,到底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到光明稍显之时,听到脚步声的宁昭快步探身出来,一边嚷着:“宝妹妹,我等你等得好苦!”   被误认作‘宝妹妹’的秋宁尴尬不已,她边往前走进问:“可是昭公子?奴婢是萧四小姐的丫鬟,特地来替她送信的。”   到达内室,借着烛光,困惑的宁昭终於看清来人,比喜宝灵秀的脸蛋不但没让他欣喜,反而是失望之极:“真不是宝妹妹?为何她不亲自前来?”   他紧紧地盯着秋宁,希望她下一秒就告诉自己,喜宝待会还是会来的,只是需要多等一会……他翘首以盼,盼了一个月,想得都想挠脸了!因此,秋宁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都尽收他眼底,她先是不忿与担忧,然后脸容扭曲了一下,才装出祥和的语气来:“小姐……小姐只是略感不适……还请昭公子莫要担心,小姐已修书一封给您。”   这表情变化太过奇怪,宁昭拢起了眉,急道:“快交给我!”   秋宁从怀中摸出香帕,解开,露出一方宣纸片,交与他手中,他接过后,便忙不迭地看起来,一手秀丽的字体,果然字如其人。   信中所述,说是因病不能前来,以及深深的思念,用词简洁大方,让他不要担心她,她一切无碍,府中家人对她很好,嫁娶之事可以放缓。   信末,附上一首小词,用词之优美,让宁昭不禁开口念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读到最后,他不禁眼眶湿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宁昭颤抖着手,把信细细摺好,贴至心口中抱紧。   一旁的秋宁表面不显,实在吓得目瞪口呆,一个贵公子在她面前哭了?就一封信?看了第一封信都眼眶泛泪了,看完第二封,还不得哭成泪人?不禁暗叹主子的神机妙算。     ☆、第027章      宁昭捂久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小心收好,眼边犹有泪痕,俊秀的小脸上鼻尖红红,透出种明澄柔弱的好看。   这时,他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秋宁一脸不安地把另一张香帕塞回怀里,他眼尖地发现香帕的一角纸来,顿时警铃大作,喝道:“拿出来!”   “拿什么?”秋宁慌张地把香帕捂得紧紧的,往后退了一步:“已经没有了!”   “你敢藏着喜宝的信不给我!”   宁昭怒极,伸手欲抢,秋宁干的粗活多,力气不比他小,适时的挣紮了几下,装作不敌松手,香帕被抢了去,他视若珍宝地打开,里头是和刚才那张平整的纸不同,皱成一团的纸团儿,纸质脆弱,他小心地把它弄平。   “小姐说……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把这封信给你看。”   秋宁抿着唇,满脸不安。   这封信长得多,宁昭花了好一会才看完,看到一半时,他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双手颤抖,几乎把脆弱的纸质捏断,他呜咽一声,不停地抹泪,这回信上附着的诗句,彷佛一把冰锥,鉴得他的心又痛又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受苦了……”   胸口处似被攥紧,宁昭一手拿着信,一手掩着脸痛哭。   自从与喜宝相识后,他自觉成熟了许多,也不再摔疼了就掉眼泪,只是本质上,他仍是那个容易心软又有些温吞的小少年,心爱的女孩因他而受苦,简直让他肝肠寸断。   “昭公子……”   “你如实告诉我,宝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宁昭抬起头,满脸的泪水,说起话来都一抽一噎的,激动不已。   秋宁便照着喜宝教她的话,徐徐道来:“小姐的娘亲喜得鳞儿,大夫人就更视小姐为眼中钉了,还要把她许配给一个纨绔子弟,肯定不是个好的!小姐心系昭公子,积郁成疾,大夫人寻个由头又禁了她的足,小姐……小姐她心里苦,哭着写完信,还怕昭公子您担忧,就把第一封信揉了要扔,再写下一封报喜的。”   “许配给别人?”宁昭恍惚地重复了一次,随即怒极:“她如何敢!宝妹妹是我的女人,只能嫁给我!可恶!”   “父母之命,小姐怎能拒绝呢?”   赶在宁昭再次发怒之前,秋宁扑通一声跪下:“请昭公子救救小姐!若是真的许配给别人了,小姐就说要上吊自尽,以全贞节!”   宁昭转怒为急:“这……这怎么可以!明安,明安!快进来!”   他高声唤道,外面把守的明安耳朵极灵,一听殿下叫自己了,还以为出了事,赶忙跑进来,看见殿下一脸泪痕,登时着急,朝跪在地上的秋宁骂道:“小贱蹄子,你与殿下说什么了!真是该死,你可知道在你眼前的人是何等尊贵?”   “明安,这不重要!”宁昭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哭道:“我要娶喜宝!不然她要许配给别人了,这该怎么办啊!我一点主意都没有!是了……我要回宫!我要跟母后说我要娶她!”   明安心想,卧糟你是在逗我?   一捅到皇后娘娘跟前,先不说是不是真能迎娶宝姑娘,殿下身边侍候的人肯定全给打杀了,尤其是他这个贴身小太监,这么一想,他顿觉颈后发凉。   一旁的秋宁也听得心里凉习习的,跪着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母后?   四小姐的情郎,居然是皇子?   这真是掉脑袋的活了……秋宁定了定神,接着话道:“昭公子,小姐说过,千万不要让您冲动,激怒家人……小姐说,她心里虽然苦,但有个可以惦念着的人,已是极幸。”   肉麻,太肉麻了!   明安腹诽之余,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捅到上面去就行。   可是宁昭却不觉得肉麻,反而揪心极了:“不行,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殿下,婚姻大事,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要是现在捅了出来,只会白白坏了宝姑娘的名声,到时候要给她抬身份,也不好办。”   明安晓之以理,可惜他的主子早被两封信动之以情了,他叹气:“你哪里明白我的感受!宝妹妹受的苦,都是我害的,要不是喜欢我,她就不用受这相思之苦了。”   ……   难道不是她家大娘要把她许配给别人吗?   明安实在不觉得这是殿下的错,也不明白殿下为何伤心至斯,他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心心念着,只有黄白之物,看得见摸得着,不比那虚无飘渺的情爱来得实在?   或许生来地位就高的人,越会想追求这些虚无的愉悦吧。   “昭公子不必自责,要想救小姐出水深火热,不是没有办法的。”秋宁双手交叠贴至额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哀求:“还请昭公子配合奴婢,这法子是小姐想出来的,只是一直没告诉您。”   “尽管告诉我!”   宁昭赶忙把她扶起来,低低道:“只要能帮到喜宝,我什么都愿意做,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吃不好穿不暖的,一想到她为了我这般吃苦,我却锦衣美食……为何我一直没发现?明明是官家小姐,却穿得跟丫鬟似的,那种颜色的衣服,连我身边的宫女都不爱穿。”   秋宁叹气,附和:“小姐就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让喜欢的人担心。”   “你且告诉我,我要知道喜宝到底过的怎么样了。”宁昭眼眶湿润:“她的用心我都明白,她就想着我好,每次都教我用功,现在她受委屈了,我却不能把她救出来……我算什么男人!”   他的年纪刚好在变声期,这般深情的话听起来却有些好笑,让秋宁从那动听深情的话语里抽离出来,更是佩服主子的好算计,把这个贵人任意拿捏。主子府里,待遇虽不比大小姐画意,却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哪里是信上所述般凄惨。   秋宁暗暗深呼吸一下,做丫鬟的记性都得好,当即就把喜宝说的话,神情如一地转述出来,说到动情处,还落下泪来:“奴婢求求公子了,若真是喜欢我家小姐,就不要负她,若不是真喜欢的话,现在就告诉奴婢,让小姐别再傻傻地苦等下去……”   “不会。”   宁昭擦了把眼泪,攥紧了手中发皱的信纸,心里又疼又甜:“就照着这法子办吧,都听她的,我宁昭,绝不负她。”   “奴婢这厢先谢过昭公子了。”   “我知道喜宝能让你送信给我,肯定是个忠心的奴才,我把这些财物给你,你记得完完整整地交给她。”   秋宁深深福身,宁昭想到喜宝在府中被下人苛待,心疼得不得了,当即脱下自己手上的金镯玉饰,又把带出来,母后让他买小玩意的碎银全掏出来,塞在她手中,沉淀淀的,彷佛把自己的情意也交付於她。   待回府之后,秋宁得了空,就在宁书院与喜宝密会,她先把财物完完整整地交给主子,当真没贪一银子——她也是聪明人,能攀附上皇室,还把一位皇子弄得哭哭啼啼的,以后踏上青云路,肯定少不了好处。   喜宝坐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椅上,垫了软垫子,而茶壶里还盛了凉水,比之前鬼屋似的房间好多了,院子里为了掩人耳目,一直脏得不堪入目,书意坐在床上,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她瞥了眼那金闪闪的贵重饰物,不伸手去接,反而叹口气:“秋宁,你真糊涂。”   写两封信,就是为了勾起宁昭的愧疚与怜惜,一但能用钱解决,那感情就廉价了,不比现代男子谈对像,那都是血汗钱,送名牌给心爱女性自然会加重砝码,宁昭是谁?堂堂皇子,金银珠宝就是扔着玩的玩意。   喜宝看向她不解的神情,只得解释了一遍,她这才明白:“奴婢没想到这一层……”   “算了,接都接了,只有它的用途。”喜宝摸了摸那巧夺天工的饰物,失笑:“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吧?他也是个糊涂的,皇室的饰物造工肯定不同,他要跟家里人说不小心弄丢了是行,但我能真的戴出去吗?拿去换钱更是一身骚,这堆物件里,惟一能顶点用的就只有这些碎银了。”   ……   秋宁木然地想,也许昭公子被四小姐玩弄在纤掌间,除了女的聪明外,男的蠢笨也是原因之一。   “你且告诉我,你们谈了什么吧。”   喜宝双手交叠成金字塔,轻笑着看向她,笑意直达清秀的眉眼,坐在陋室,运筹帷幄。   像是丝毫不担心会出问题,笃定事情的发展会和她所计划的一样,让秋宁忍不住觉得,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也会很安心——因为一切有她算计好,永远气定神闲,谋而后动。   ☆、第028章      待秋宁把送信过程一字不漏地叙述了一遍之后,不禁定定地凝视着喜宝。   情爱之事,她在流行的话本中看得多,昭公子说的那些话,自是极好听的,而且流下男儿泪,便是她,也有些侧然——尤其他是因为信中‘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得相思病’的四小姐天天喝茶玩鸟逗宝宝。   “哦?这样啊……”   喜宝轻轻捏住下唇,陷入了沉思,眉微微皱起。   她思考事情的表情很明显,但不管她在想什么,不论是宁昭哭了还是那句‘绝不负她’,她脸上都是淡淡的。   “做得不错。”终於,她勾起唇角:“这些碎银就当赏给你了,金饰你在这里收好,待下次见面时还给他。”   “小姐,如果你嫁到他府上,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这是奴婢的责任,不敢邀功。”   “哈哈。”喜宝眉眼弯弯,脸颊红红,终於透出点稚气来:“打点下人还需要用我的钱?等到时日见夜见,他自会甘心双手奉上财帛,你就安心拿着吧,给书意弄点好吃的也行。”   “那奴婢便谢过小姐了。”   秋宁恍然,小姐似乎很开心,这时才能意识到,这是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孩,勉强可称为少女,可她坐在那里,不言不笑时,统治感便油然而生,但大部份时候,秋宁看得她都是很温和可亲的四小姐。   喜宝自然不会告诉她,装X虽然和吃饭一样不装不行,但装得太多,别人就会防范你,而秋宁於她,只是一个还有点用的工具,连伪装一下的价值都没有。   而最有价值让她装的人,现在正与宫女在‘诉苦’。   “我最近总在做梦,睡得不好,醒来时就不想点心,母后的心意我领了,这些点心你们分了吃罢。”   “这怎么可以呢,殿下。”   映绣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宫女,因着年纪轻些,又活泼,与宁昭较熟络,所以大部份试探儿子的活儿都是由她来做的,这不,殿下三天没吃点心,她便屁颠屁颠地来了:“娘娘体谅殿下上学辛苦,这些桂花糕向来是殿下爱吃的……”   “我真的没胃口,都撤了吧,别再多说了。”   宁昭挥挥手,别开脸,掩住那弯起的唇角。   “那……奴婢告退。”   映绣心里疑惑,又打不定主意,但殿下都发话了,只能福身退下,心里又是一阵咕囔,殿下有异样,她们这些侍候人的,又有得忙了!   她转脸就去托殿下宫里的下人把明安给叫出来,他心里有数,出来的时候一脸笑:“映绣,娘娘又有事找奴才了么?”   映绣被他一瞧,嗔道:“不然你当我来找你玩儿呢?殿下三天没进点心了,娘娘担心得紧,刚刚殿下又说做梦睡得不好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殿下做的是什么梦。”她狐疑地拢起眉:“该不会是你们宫里有小浪蹄子勾引殿下,让殿下做了……那种梦吧?”   “这倒不是,殿下宫里管得多严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宫女都挑选过了,谁敢啊。”明安苦着脸:“只是上回我与殿下出宫时,在街上看见了个女子,姿色我看过了,也不算顶好的,但这几天殿下就老是梦见。”   映绣吃惊,殿下思春了?呸呸呸。   “梦的……什么内容啊?”循例问到时,她不禁粉颊微红。   “听殿下说,是与那位女子一同念书学习,她给殿下磨墨练字,并未有逾矩的行为。”明安想了想,又补了句:“殿下似未知人事。”   “呸,瞧你这张嘴,殿下知不知人事你还能瞧出来了,你以为你是陆公公呢。”   陆公公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全名陆忠,寻常宫人内侍都尊称一声公公。   明安笑嘻嘻应道:“若能向陆公公学习学习,我倒不介意。”   “小无赖,殿下可有说道……对那女子是什么感觉?”   “听殿下说,该女温文娴静,深得他心,只怕入梦来,是天女化身,让他恋恋不舍,梦中又多有提点诗书中的意思,让他获益良多。”   映绣听得目瞪口呆,不愧是皇子,连做春梦也这般诗意。   问到了结果,她也不想和小太监扯皮下去,转身袅袅离开,明安抹了把汗,幸好这些宫人都不敢直接问殿下,他装模作样的本事,可比殿下精湛多了,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得意。   当她回到坤宁宫与皇后汇报了一遍时,娘娘的表情也十分精彩,又有些恼恨。   “真不该让他出宫,居然看上个不明来历的女子……”   在皇后的设想中,能得独子恩宠的女子都必须经过她的筛选,相貌性格才情均上等才算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现在出了个未知之数,让她非常不悦,又不想在下人面前失态,忍着一道气在心里,终於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下,嬷嬷连忙上前轻拍其背顺气儿。   “气煞本宫了。”皇后顺过气来,眼里仍有恼色:“昭儿可有说那女子相貌如何?”   映绣战战竞竞:“回娘娘,明安看过,说不算十分出挑,殿下恋其气质温文,又在梦中高谈阔论,深得他心。”   皇后又是一阵发晕,难道自己把儿子压抑太过,连个姿色平庸的女子都能让他魂牵梦萦了?她把这想法说与郭嬷嬷,郭嬷嬷深思一会,建议:“殿下也是该知人事的年纪了,压抑太过的确不合适,不如娘娘挑个体态丰满又听话懂事的宫女去服侍殿下?”   “这……”   皇后不是很情愿,深宫寂寞无宠,儿子是她惟一的寄望,或许同时也把对皇上的爱恋都转移到宁昭身上,是以在溺爱之余,也有很强的独占欲,她希望儿子成熟懂事,却在性方面一直努力‘洁净’他身边的人。   郭嬷嬷便没了这层顾虑,苦心劝道:“娘娘,殿下迟早都是要大婚的,觉边不可能少了女人,要是现在不让殿下尝试,到时候没经验,情窦初开,被些美艳的妾室勾住了魂,不是更加糟糕?现在殿下还未分府成婚,这与谁欢好,不都在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敢教坏殿下,娘娘爱怎么教训便怎么教训。”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皇后也知道这红颜袖祸水的道理,昭儿才刚懂点事,知道长进了,万不能让那些小妖精给勾得不思进取,当即忍痛拍板,挑了三个容貌端正,身家清白又好拿捏的宫女到殿下房中。   这三个宫女也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均喜滋滋地打扮,要不是嬷嬷要求不能冶艳,她们真想化得更精致好看,就想从三人中脱颖而出,得到殿下的恩宠。   晚上,宁昭看着这三个宫女发怔。   其中一位名叫铃兰的,福身娓娓道来:“殿下,奴婢是皇后娘娘赐给殿下的,请让奴婢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再由奴婢与殿下学习男女之事。”   宁昭这时回过神来,登时明白了三人的来意,不禁一阵羞赧。   “这……这……我不需要!你们出去。”   三人面面相觑,莫不是殿下嫌弃自己姿色了吧,铃兰倒不敢强迫他,又道:“殿下,这是娘娘的好意,殿下不必惊慌,奴婢会尽心伺候殿下的。”   宁昭一听,更是羞恼,这算什么?   婚事父母管,是天经地义,他也知道宫里会有人教导他何谓的男女交︱合,但一想到喜宝所说,连自己与什么人欢好,都是被他人控制的,男性尊严便大受打击,向来,他对母后言听计从,这回,喜宝在他脑海中埋的反叛因子便迅速发芽。   “不必多说,你们给我出去!”宁昭气极:“等明天天亮,我会与母后亲自交代!”   “这……”三人跪下:“奴婢不敢出去。”   她们虽不算最漂亮的,但仪态规矩都学得很足,跪下时别有一番美态,粉衣罗裙勾勒出曼妙身段,但宁昭看在眼里,却想到他心爱的女人只能穿得像个丫鬟,连眼前这三个宫女都比不上,不禁一阵刺痛。   喜宝在府中孤单伶仃地思念他,家人也是这般逼她嫁给别的男子罢!她说过,为了全节她甚至不惜自尽,而他呢?他说过绝不负她,男儿妻妾成群本为常理,可除了她,他真的装不下其他人了,尤其是这些奉了命令来‘伺候’他的女人。   男女之事,又是最强迫不得的,尤其当其中一方生了逆反情绪,更是如此。   母后赐来的人,踢不得打不得的,宁昭气得发晕,又充满哀怜,满脑子全是喜宝的音容笑貌,他高呼:“明安!明安你滚去哪了!给我滚出来!”   半晌,没见回应,他又强调:“明安,你再不出来,我就出去找你了!”   这时,门终於打开了,人是进来了,可进来的,却非明安,而是皇后身边的郭嬷嬷。   ☆、第029章      郭嬷嬷其人,在宁昭眼里,就跟母后没两样。   打小看着自己大,与母后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虽然嬷嬷对自己礼数周全,但他还是有些怕她的,这时她进来,自是代表了母后。   她一进来,目光严厉地扫视了跪在地上的三个女子,然后颤巍巍地跪下,边跪边请安:“老奴见过大皇子殿下。”   “嬷嬷快请起。”宁昭上前去扶,还没沾着边儿,郭嬷嬷就站得笔直,硬声道:“殿下,这三个宫女如果不合你意,或者冒犯了你的话,老奴这边就先打她们十个板子,打发到别处做活去,再换几个可心的。”   三个宫女闻言均面露慌色,只是郭嬷嬷在此,连求饶都不敢,只能睁着一双双楚楚的水眸,哀求地看着宁昭。   “她们并没有冒犯我,只是我不需要她们服侍而已。”   他的心软乎得很,顿时没了先前要赶人出去的硬气,郭嬷嬷自是清楚小主子的性格,又软下态度:“殿下,你也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了,这三个宫女是娘娘与老奴一同挑选出来的,都是温柔体贴的人,这是娘娘的好意,殿下如果不喜欢她们三个,再挑便是,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又吵又闹呢?”   宁昭脸上一红,知人事?他想起了抱着喜宝时,香软温暖的触感,青涩稚嫩的外貌与成熟的风韵揉合在一起,哪是这几个年纪比自己大一截的宫女能比的,登时辩解:“我不只是不喜欢她们,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一个,其余的女子,我现在都不需要!沉迷女色,只会耽误学习,请嬷嬷带着她们回去罢!”   做奴才的,越老越精,她也不强迫,只问:“请问殿下,想要的是谁?”   该不会真是那个在庙里的女子吧?   郭嬷嬷犯难,如果是在宫里呢,就得查清楚,看是不是主动勾引小皇子,在宫外的,更得查三代,要是什么不正经的女子,更不能让她扰了殿下的心神。   “三个月前,我往悟惮庙上香时遇到一女子,端倪如画,眉清目秀,惊为天人之下,我因着礼法,并未上前问名,惊鸿一瞥,再看其他女子,都只觉是庸脂俗粉。”   “殿下,老身没念多少书,自是不如殿下的,但殿下就算喜欢一个女子,也可以与宫女行房的呀,何况,这是皇室子弟的责任,便是寻常贵族子弟,都会有通房丫头,请殿下体谅娘娘的一片关爱之心。”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然而对於情窦初开的宁昭来说,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婆与自己讨交情,和年轻又会讨自己欢心的初恋一比,孰轻孰重,自然不必多说。   他想起喜宝托丫鬟传的话,脖子一硬,拂袖道:“不管如何,我现在想要的只有她,如果嬷嬷执意和她们留在这的话,我就去外间睡好了,或者这晚就看看先生教的诗文。”   秋宁与他商讨过,只要一口咬定是他对喜宝一见锺情,母后就有可能当是他孩子心态,服软不追究,虽然地位不会高,但先把她给定下来,以后娶进府,还不是他的宠爱说了算?   郭嬷嬷沉吟半晌,终是轻声叹了口气:“殿下长大,有自己的主意了,老奴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们三个,跟我回去罢。”   三个宫女自知无望,也只能认了这个霉,同时也想——到底是何等天姿国色,让殿下执着至斯?   宁昭见她退让,紧绷的俊脸稍为一松,看着她们乖乖站起来跟着郭嬷嬷走,又忍不住开口:“郭嬷嬷,稍等。”   “殿下有何吩咐?”   “这三个宫女……”宁昭犹豫道:“我只是心中另有他人,她们并无过犯,嬷嬷就不要责罚她们了吧。”   这时,因为被拒了好意,有些不爽快的郭嬷嬷心里一笑,殿下还是这般的心慈,她说要罚人,不过是嘴唬吓唬殿下,现在目的达不到,她罚她们又有何用?郭嬷嬷自然不会点破,只是微笑:“老奴便替她们谢过殿下的宽容了。”   连个宫女被打几下板子都会动容,生在皇室,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郭嬷嬷暗叹:“殿下早些休息吧,老奴告退。”她转身离开,门外掌着灯,本来慈眉善目的脸挂了下来,半张脸浸融进冰冷的黑暗里。   待郭嬷嬷走远,先前被宁昭大喊名字的明安才屁颠屁颠地滚进来。   “殿下,你这回可真勇猛,连郭嬷嬷都被你说走了。”   宁昭冷哼:“叫你你又不进来,要你何用!”   “奴才进来不是碍了郭嬷嬷的眼吗?”明安叫屈:“映绣那小丫头还好说,奴才哪敢在那些老嬷嬷面前多嘴多舌,回头让她在娘娘跟前告上一状,殿下你的贴心小棉祆就得换人当了!”   宁昭想了想,也是:“就你会狡辩,我也没底,只能明天下学后去跟母后请安时再说了。”   “殿下英勇!”   “那是。”   宁昭得意地在房间里踱步,拒绝了母后的好意,让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半晌,才停住。   “明安。”   “奴才在。”   “贴心小棉祆不是形容女儿的么?”   “……”   明安:殿下,你的反应速度和脸一样,有=________=这么大。   郭嬷嬷打发了三个宫女之后,一路走回坤宁宫,皇后的寝室还亮着,她心心念念着昭儿,难以入眠,一听到嬷嬷在外求见,便忙不迭让她进来。   “如何?”皇后倾身上前:“稍等,嬷嬷这么快回来……”   “回娘娘,殿下不愿意与她们同床。”   “不愿意?”   皇后长眉一挑:“我挑的三个宫女,都是极适合的,莫不是……昭儿嫌她们相貌不够艳丽?”   想及此,她就不是很高兴。   她是世家之女,女子重德,对妖艳女子自是没有好感,尤其当朝宠妃就是以貌美闻名,当真是衬得六宫粉黛无颜色,一想到自己也是这‘六宫’之一,而儿子将步老子的后尘,只会看女子的外表,她就越发不乐。   “这倒不是。”郭嬷嬷叹气:“殿下说他对梦中的女子念念不忘,现在对其他女子没有兴趣,宁愿读一晚的书,或者睡在外间都不愿意挑选三女之一来侍候。”   “居然有这等奇事。”皇后惊讶:“昭儿为了她,茶饭不思,功课倒是用功了,若他真是喜欢,找出来查个清白,要是个好的,送去伺候昭儿也并无不可,只是这来历不明的,又是个梦中女子,叫本宫如何寻得?”   郭嬷嬷略加思索:“殿下正是孩子心性,想得到的,可能不甘罢休,娘娘要是同意,就说着要帮殿下寻找那位女子,到时候我们从旁把关,要是个烟媚视行的女子,不管殿下如何想法,都不能留,如果是个身份相当,或者清白的,娘娘审视过了,就当是段良缘,成全了殿下。”   “不过是一面之缘,昭儿就非她不要了,到时候本宫还怎么给他找个得力的正妃?”   皇后想得多,这玩意儿的妾室多些无妨,但儿子的正妻,必须得是家世上能帮助他坐上最尊贵的位置,这些世家嫡女往往也很重视脸面,大婚之前昭儿要是被迷住了魂,愿意嫁的姑娘可能就少了。   “娘娘不必多虑。”郭嬷嬷轻笑:“殿下才多大,这年纪宠个小姑娘,能耐得住几个月就不错了,何况历来与皇子初次*的,往往都因为男方不熟练,而留下不快回忆,鲜有宠爱的,到时候有当个普通的小妾,任由正妃摆报,娘娘只要表明立场,殿下堂堂皇长子,什么样的人家娶不到?”   皇后眼睛一亮:“有理。”   “娘娘可别忘记,殿下连那姑娘姓甚名谁,是什么人家也不清楚,到时候找起人来,如大海捞针,而且一般要点体面的姑娘,哪里愿意给你随便认人?到时候娘娘尽力了,体贴殿下了,就是人找不到,殿下也不能怪娘娘,娘娘再多送几个会体贴人的过去……”   两人商讨着,气氛渐好,她们万万没想到,宁昭不但知道那姑娘的名字,而且是切切实实地,忘不掉她了——至少,在还未把她娶进府,完全得到她之前。   这事凶险,说出口也没人信,秋宁呆在府里,难以想像主子的计策,穿过深宫高墙里的天家,皇家在平民眼里,就和天神没两样,要是换了她,可能也不敢有那么大胆的想法,就是实行了,也会天天提心吊胆。   但她的主子喜宝,不但吃好睡好,脸还圆润,皮肤养得跟山水豆腐似的,像是不为任何事烦恼,也不像藏住了事的人,天天安宁悠闲地过着小日子,彷佛她真的满足於此——秋宁却是知道,自家主子,心不是一般的大。   ☆、第030章      翌日下学,坤宁宫内。   “娘娘,大皇子宫外求见。”   跪着通传的宫女话音刚落,皇后连处理着的宫务都立刻放下,一边说传,一边走出厅,眼睛一直瞧着门的方位,全无面对后妃时的严厉高冷,只剩下急切地盼着想看见儿子的心。   然而她一心盼着的宝贝儿子,满心念着的却是别的女人。   不一会儿,穿着烟青色缎衣袍,滚着雪白毛边的宁昭便兴冲冲地一路走进内厅,不复以往浑浑噩噩吃喝玩乐的懒洋洋,人一有追求有盼头,精神气儿就足,皇后看着他快步走进,利落跪下请安,心里不禁一阵欣慰,只觉得儿子懂事有上进心了,要是她知道宁昭心里盼的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怕是得气出病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地上凉呢。”皇后笑眯眯的吩咐:“映绣,你去给殿下倒杯热茶来。”   宁昭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母后,愉悦神色不似作假,吊起的心就放下了大半——昨晚他拒绝得硬气,可躺床上时,这被人强迫行房的气消了下去,便不禁后怕了起来,天底下他最怕的就是父皇,第二怕的就是母后。   皇后不舍得打他,就让他抄书,这还好,要是他还不听话,拉着他的手就要掉眼泪,他最怕母后哭了,宁昭忽然有些甜蜜地想,他也怕喜宝哭。   宁昭熟练地坐到她旁边的紫檀木椅上,接过映绣奉上的热茶,小呷一口,那点暖意滑过喉咙,他深呼吸,正想说话,皇后却开口了:“昭儿,昨天我送到你宫里去的三个宫女不讨你喜欢吗?你现在也不是孩子了,是该懂事的年纪,喜欢什么相貌的,且告诉我。”   他差点没一口茶梗住:“母后,她们都很好。”   “那为何你不要她们服侍,还全赶了出去?”   宁昭定了定神:“我心有所属,满心只想得到她,母后,请您不要为难儿臣。”   虽然昨晚与嬷嬷商量时已经有了个底儿,但儿子让自己不要为难他,皇后实在难受极了,唇畔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本宫为难你?”   “母后慈爱,自是不会为难我的。”宁昭抿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后:“婚姻大事,母后为我操办,我很感激,只是这个人是我惟一想要的,请母后成全。”   他天生眼角微微下垂,不笑时瞧着人有种怯弱委屈的感觉,这一看,把皇后的心看得都化了,揪痛揪痛的,忍不住自己给他找理由开脱——昭儿最近学习用功了,男子想要女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昭儿又贵为皇子,想要什么是不配的?   “好了好了,你就告诉母后,你锺情於哪家姑娘,母后给你说情去。”末了,皇后又补上一句:“若是不正经的人家,你就得断了这个念想,不要怪我狠心,我是为你好。”   宁昭舒了口气:“母后,她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悟惮庙里遇见她的,只看见一个侧脸,已惊为天人,晚上辗转反侧,待她入梦来,心里好生欢喜,虽然我俩从未说过话,但在梦中,她的温柔和才情都折服了我。”   “竟有此等奇事。”   皇后暗暗讶异,若是皇上知道,倒不会觉得奇怪,这年纪的男孩对‘喜欢的女性’可以有个清晰仔细的定义,通常温柔顺服,只是大多数只属幻想,不会执着於此。   “若是梦中人,便是母后,也不一定能寻得……”   “我也一直为此所困。”宁昭微笑,背出了喜宝教他的说辞:“昨晚我怀着对她的强烈思念入梦,居然真让我梦到了些许线索!我欣喜若狂,梦中模糊,只知她是萧府四女,但是哪家萧府,我却不得而知。”   经过差不多一年来的观察,喜宝发现鬼神之说还是相当流行的,而且不少女性都笃信於此,只要说得模糊,明安又站在宁昭这边,皇后应该会相信。   的确,皇后信了。   ——在遇见喜宝之前,宁昭是不会在母后面前说谎。   宁昭在他面前,一直是没什么心眼,爱吃爱玩的小男孩,尽管他已经是要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年龄了,皇后还是打从心底觉得他是需要被人管着的,因此一直不给他安排房里人,对伺候他的贴身宫人严加控制,她不觉得宁昭会说谎欺骗她。   “你是在悟禅庙里见到她的,那应该是长宁人氏。”皇后沉吟半晌,也不打算暪他:“你也到了该定下正妃人选的时候了,到时候我会替你好好筹措的,缘份好是好,但你莫要说出去,要是个出身好的,给个差不多的位置得了,差点的,就等你分府时直接到你府上侍候就是。”   要是说出去,这般神奇的事,不信的,会以为是皇子与人私订终身的说辞,信的——你都天赐良缘了,还想娶我家嫡女当正妻?   宁昭正色:“儿臣明白。”   “明白便好。”皇后欣慰,又细细叮嘱一番:“昭儿,你昨儿跟郭嬷嬷说的,你会用功学习,可要好好记在心里,外公也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以后的路,母后会看着你,帮你,扶持你。”   “儿臣记住了。”   宁昭应道,有些高兴德高望重的欧阳丞相夸他,并未想至深一层。   “好了,你刚下学回来,母后也不拘着你,出去休息吧,母后也乏了。”   说过一轮体己话,皇后的精神便有些支撑不住了,笑着让宫人送了宁昭出厅,一张脸都垮了下来,显得脸颊上涂的厚重胭脂不但提不了神,而且让脸色更显苍白,身后的宫人会意地上前轻揉她的太阳穴,缓解她的头痛。   良久,她挥手:“无事,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罢了。”   “怎么会呢,娘娘还年轻……”   “得了,我自己什么年纪,能不知道么?”   皇后苦笑,看向纸糊的窗,外面的阳光透进来,香炉的青烟袅袅升起。   太后早逝,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她现在只想求老天爷让她活得久一点,看望住不省心的昭儿长大,成婚,甚至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另一边厢,离开了坤宁宫的宁昭再也忍不住笑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里甜得发腻,看得一旁跟着的贴身太监明安发怵。   他得意:“明安,你是不是很想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你是不是魔怔了。”   “呸!”宁昭瞥他一眼:“你懂什么,一想到很快就能把她定下来,我心里美。”   明安捋着他的意思来:“是是是,殿下即将抱得美人归,奴才也替殿下高兴。”   “嗯哼!”   当日秋宁转达喜宝意思的时候,明安也在场,他看到殿下乐呵成这样,就知道大抵是成功了,也为自己项上的人头松一口气,又提醒道:“对了殿下,既然你是用一见锺情做说辞,这回娘娘也知道你有心上人了,为了避嫌,还是先不要再见宝姑娘好了。”   本来乐得走路都带风的宁昭如堕落地面似地僵住,转头看向明安,他赶紧撇清:“这是宝姑娘丫鬟说的。”   宁昭脑子一转,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是他乐太过忘掉了,顿时小俊脸都挂了下来,扬声:“那要我怎么等!不管了,我就要见她,见不到我都没心思吃饭。”   “哎哟小殿下啊!”   明安脸绿了,这里虽没什么人经过,但到底是宫里,岂是能随便大声说话的地方,他拉了拉宁昭的衣袖,低声安抚:“等几个月过去了,再去见也不迟呀,何况宝姑娘也被家中禁足了,殿下有什么想跟宝姑娘说的,就写在信上,到时候交给她的丫鬟不就得了?”   宁昭不是很情愿,勉强应道:“那……好吧。”   可是写信怎么能一样呢!他想抱着宝妹妹可劲儿的亲,听她给自己咬耳朵教他做事情,而且她在府里过得那么苦,他真想见她,看她有没有被饿瘦了,有没有短了穿的少了吃的。   锦衣玉食的小皇子顿时为想象中的可怜宝妹妹操碎了心。   而实际上,喜宝最近日子是闲,真TM闲。   说是照顾弟弟,这还没满一岁的孩子能怎么照顾呢,每天就是睡睡睡,喜宝找本书坐在他床边看,沏杯茶,不知多惬意。   大姐画意倒是忙,她笃定要嫁给二皇子,正妃的位置是捞不着了,当个侧的还行,这侧,不就是妾呗,也不能端着秀雅的闺秀架子了,使劲儿的给脸上捣鼓,又研究妆容,与琴意也疏离了些——原因无他,谁乐意看见同样的妆容,别的女孩效果好出自己一截?   她们为未来的夫婿而忙,偶然也会觉得四妹心真宽,殊不知人家是倒过来的,夫婿忙着给她争,在宫里水深火热,苦大深仇地学习,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日子一点一滴地过去,宁昭也开始习惯一月一信的幅度,信上附着的情诗让他每每挂在心上,对诗词歌赋倒也起了点兴趣,由一个虎头虎脑的大男孩,长成了开始晓得附庸风雅的俊秀少年。   除出诗文外——   “这次金人作乱,勾结当地三个城池要求脱离大燕,你们认为,应主战,还是主和?”   “回皇上,儿臣认为应主战。”   宁琰首先一抱拳,朗润的声音自信地述说着:“金人只是一方未经开化的乱民,是次作乱,如若纵容不战,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当地属我大燕国土,一寸不可少,不满大燕管治的,杀了便是。”   皇上微微颔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把目光放到长子上:“那,宁昭也认为应主战吗?”   “儿臣认为,应主和。”   上书房的突击考较,宁昭不徐不疾,秀逸的脸上眼眸如晴空,静如流水,比其弟少了分杀伐之气,多了分温和,他同样自信,只是敛其锋芒,余下一身华辉气度。   ——宁昭少年内心想,这几个月宝妹妹的信有没有提到主和应该套用什么句子啊啊啊啊!   ☆、第031章      “金人占据之地,土地贫瘠,一直以丝绸香料等物料与我们交换粮食,近年大旱,久无所出,儿臣认为只要大燕派兵镇守边疆,让他们不敢来犯,再以‘边境不安定’为由,禁止商人与他们交易,直至他们缺粮投降,自动重新归顺向大燕。”   宁琰嗤笑,风度翩翩地反驳:“皇兄此言差矣,这岂不是显得我们向他们服软?堂堂大燕,只不过小小的边境作乱,派兵镇压了便是!皇兄,他们敢蠢蠢欲动,想必是有了足够的断粮的方法,未必奏效,其他小国看了,还以为是大燕怕了金人。”   两人意见相左,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并未出声阻止。   宁昭深呼吸,学着喜宝教他的方法,首先攻其漏洞:“二弟,恐怕你并没有仔细听我说过,我说过了,派兵镇守边疆,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二来显示兵力,这样又怎会让他国小看?”说得顺溜,他不禁多了几分信心,扬眉反问:“二弟你也说道,堂堂大燕,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外族勾结几座心思活络的城池作乱而已,何必劳民伤财?”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宁昭接着一口气背了出来:“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说,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主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国家大事,二弟还须三思。”   这段话一出,把当场三人,包括先生都被深深震住。   皇帝这时开口:“不错,宁昭,这段话,是你自己想出来,还是别人教你的?”   能有这等见解的人才,若在皇子身边,实在大才小用,他目光落到一旁存在感低微的魏英杰,难道是他?大抵是宁昭平庸的印象已深入他心,即使近日勤奋了,也难以想象能说出这样的话。   “回皇上,这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宁昭谦虚地补充:“其实金人作乱的事,儿臣早有耳闻,日思夜想,便多少有些想法,碰巧父皇今日一问,儿臣才胸有成竹,只好算是运气罢了。”   宁琰不再反驳,只是静静伫立在一旁,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得指甲深入掌心。   “你们两个的想法都很好。”   皇帝开口,虽然很欣赏大儿子的见解,但次子的锐气同样让他欢喜:“朕的意见与宁琰相同。”   一句话,让神色淡淡然的宁琰眼里亮起喜色,宁昭的脸差点没挂下来,惟有牢记喜宝的叮嘱——喜怒切不可形於色,胜不骄败不馁,以往是孩子还能卖天真,这个年纪多少得有点城府了,不然在皇帝面前就只能当个承欢膝下的可爱儿子。   皇帝观察着两个儿子的反应,唇角微扬:“昭儿最近用功,听皇后说,你很喜欢那座会报时的西洋钟吧?朕就把养心殿里的那座赏给你了。”   这回宁昭也绷不住了,快快谢恩,皇帝再叮嘱了二人好好用功,便离去了。   宁琰瞧他高兴的,心下更是不屑,嘴上说得再厉害又如何?父皇喜欢的还是他的想法,那什么西洋钟,不过是洋人的玩意而已,净是记挂着玩乐,也是个难长性的。他在心里狠狠贬了一通宁昭,压下不安的情绪——他实在难以想象,平庸的大哥能说出那番惊才绝艳的话。   被腹诽得一文不值的宁昭坐回位置上,心里乐呵得没边,满心想着宝妹妹果然厉害,随随便便一段话就让父皇把他眼馋了很久的西洋钟赏给他了。   至於父皇说他和二弟的意见相同?   宁昭整颗心都飞到那座一到时辰会弹只鸟儿出来咕咕叫的洋人玩意上面了。   两兄弟心思各异,两日后,一个从早朝传来的消息让宁琰整日课坐立不安。   “你说什么?”他冷俊的脸绷得极紧,眼角彷佛突突跳着:“父皇昨日早朝决定……派兵镇守边疆,断绝与金人贸易?”   李允行是淑妃娘家年轻一辈最为出挑的少年,以其沉稳性子得了长辈的青眼,用以传递前朝的消息,但饶是如此,面对这个‘表哥’发怒,他不禁心里微颤,硬着头皮道:“是的,而且这次领兵的人是欧阳少杰。”   “……”   话一说完,允行连忙低下头去,做出极顺从的样子来,表哥宁琰最恨人家看不起他,只要在他跟前显得低眉顺眼些,就不会被发泄到身上来了。宁琰急怒攻心,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挥挥手让他闭嘴,别过头,看向平静无波的湖面,这个湖是给贵人们赏景的,水清澈可见底,可是父皇的想法,就如书中描写的大海,深不见底,波谲云诡。   父皇想的什么,他不能猜,但不得不猜,遗憾的是,就是他猜了,却猜不透。   半晌,宁琰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而皇帝想的什么?   ——“承远,如果是你,你会主战还是主和?”   当朝丞相,欧阳承远捋了下长长的山羊胡子,抬首看向漫不经心状问自己的帝皇,他略加思索:“金人作乱,不是必须开战,臣主和。”   “那你觉得,朕是主战还是主和?”   皇帝兴致勃勃地一边问,一边批阅着奏折,欧阳承远已习惯这尊贵的老朋友性子,笑着道:“臣大胆猜测,皇上心里应是主战,但会选择主和。”   “居然揣测圣意,不要命了你。”   皇帝把笔一放,佯怒。   欧阳承远从善如流就要跪下:“臣罪该万死。”   “起来罢,你猜得不错,功过相抵,朕这回就饶你一命,还不谢恩。”   欧阳承远站起来,静静看着他装X,口上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三日前,朕就以此事考校两个皇子,两人的想法截然不同。”皇帝唇畔笑意淡淡:“琰儿主战,朕心甚悦,他是个有锐气的孩子,想事情很果决,只是年纪还轻了些。”   谈起两位皇子,这就牵涉到利益了,欧阳承远也不装大方了,他是知道外孙儿资质较平庸的,连忙道:“果决是好,但国家大事,还需深思熟虑。”   皇帝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后者果然是久经朝堂历练,脸不红心不跳,浑身正气。   “至於昭儿……”他凝神:“朕倒是觉得,他的话很有爱卿你的风格。”   “臣愿闻其详。”   皇帝就把宁昭的话复述了一遍,欧阳承远同样面露讶色,喃喃道:“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   他暗暗为这段话的精练叹服,他与这外孙的关系不算密切,但还是难以想象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会有这样的大智慧,他亦知道,这正是皇帝主和的原因,他轻笑:“这话倒应该给少贤那暴脾气听听。”   欧阳少贤是他的大儿子,当朝威远大将军,皇后的长兄。   “可不是吗?”   皇帝叹道:“不可怒而兴师,那些金人,愚昧无知,不把朕放在眼内,朕自是想杀个片甲不留,不过是小小几个城池而已,但昭儿说得对,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这已经不是朕打天下的时候了,或许在朕之后,应该有个能守住天下的仁君。”   “皇上还年轻力壮,两位皇子也尚算年幼,这天下,由皇上亲自来守,臣认为是最好的。”   “哈哈,朕也知道。”   欧阳承远一拱手,两人会心一笑。   若大皇子宁昭上位,欧阳一族肯定是荣宠无限,但他作为家主,并不是盼着皇帝早死的人,他们之间的君臣情谊,怕是比任何一个臣子都要亲密,伴君如伴虎,皇帝怕自己在高位坐得太久,失去了聆听百姓的耐性,承远是他的一面镜子,用恭谨而进退有度的方法照出他的不足。   另一边厢,喜宝正在翻看这个月宁昭写来的厚厚一叠信。   信分为两部份,上半部份是小皇子超不情愿且嫌麻烦,但被她三番四次叮嘱,要记下的一切与皇帝以及二弟的互动,明安在这方面比宁昭敏感得多,连魏英杰传来的前朝消息也知道哪些是较重要的,需要记录在信上。   这上半部份,喜宝会仔细地看,牢记在心中,然后扔在火盆中。   下半部分,就是宁昭写得最高兴的部份,落落长的诗词夹杂,其词藻之华丽,描写之情深,还有信纸上的几滴水迹,让秋宁严重怀疑昭公子是一边哭一边写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宁昭喜欢在奴才面前自诩才子,写到动情处,往往会吟起诗来,泪洒当场,俨然是性情中人。   喜宝对於这部份回的篇幅较长,就着宁昭爱听的那调调来,秋宁每次看见主子一边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念出情深款款的话语来,都有种异样的拜服感,而且主子的文采实在太好了。   ——喜宝心想,要不是穿越前书看得多,姐记性好,早被这‘才子’折腾死了。   重点还是宁昭在宫里的地位,等到大婚分府自立后,自由度虽然多了,做事也方便,但就与皇帝疏远了,趁着这段时间,她要同时培养起宁昭的服从性来。   照着喜宝的话写下一段,里头的内容可谓大不敬,秋宁惴惴:“主子,那里头的人听说都精明得紧……”   “精明?不过是有权的人罢了。”念完一段信,喜宝失笑:“你怕,是因为他们有权,不管精不精明,有权就好办事,爱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自然觉得他们厉害了,说穿了也不过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   所以皇室才需要把住的地方围得像个城,以金玉为墙,丝锻为衣,用森严的规矩与制度把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来,保持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失去了皇权,也只不过是个会生老病死的人而已。   日子就随着你来我往的书信传递中过去,越是见不到就越想,宁昭思念得几近发狂,而且喜宝给他写的信件居然要烧掉更让他心里难受,终於在她十三岁生辰的初春,皇后列出了几位近长宁人氏,姓萧,家中又有第四位女儿的人名。   宁昭对学习上心了,可一点也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放弃对那个萧家四女的思念,听他身边宫人,殿下越发喜爱写些情诗,偶然面露愁色,把皇后心疼得不得了。   头痛的是,她自然不可能全都给儿子招来,这单子上人选就有五个,要是全招了,不知会传出什么流言来,人家好端端的大闺女,也不会愿意与陌生男子见面,皇后沉吟半晌,拍板决定把其中两个官家出身的小姐召入宫,到时候给个机会昭儿看两眼,看是不是他心上人便是。   由此可见,宁昭在皇后心中,真不是一般的疼爱。   而这两位萧小姐,正是喜宝与她的堂姐,萧碧茹。   得到宫里的传召,萧府上下十分惊讶,要是皇后想挑儿媳妇,也该选嫡系的去,喜宝既无才亦无貌,传她何用?画意被淑妃定下来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就是对他们萧家有意,也应当首先对三小姐感兴趣才是。   何况,一门里出两个皇子妃?就算只是侧的,萧靖和王氏不敢有这念头。   不管心里如何揣测,上头要人了,他们也只能把人打扮得大方漂亮的送进宫里面见皇后。   当喜宝坐上软轿时,穿的是新簇簇的淡粉色襦裙,配一枝白玉簪子,看上去也有点小姐派头了,王氏可不想落个刻薄庶女名头,自然不会让她像平时一样,穿得跟个丫鬟似的进宫。但就是打扮得再精致,她也不算顶顶漂亮——尤其是在这个女子以色侍人的年代。   软轿上,坐着她的堂姐碧茹,两人客气地互相问安后,一路上不言不语,一个是懒得套交情,一个是自恃身份不愿与庶出搭话。   碧茹心里难受死了,她是分家里的嫡出小姐,因着生得水灵,在家里也算得宠,虽然她爹爹的官位较小,但她自觉还是比这庶女高贵得多的。   这次被皇后娘娘传召,她本来开心之极,后来得知还有一个同行的四小姐,顿时不平衡了,见面一看,更是觉得她比不上自己。   喜宝不以为然。   这身体相貌不算美艳,胜在耐看,而且现在还太小,不适合这种凌厉的眉眼,待长开了就好,何况整天斗艳,斗得到什么时候?男人真会因着你漂亮爱你一辈子呢?用脸争的宠,只会输给新鲜感罢了。   玄武门外,两人下轿等待太监传召。   都是第一次进宫,碧茹立刻被这巍峨的宫门震住了,这外墙,比任何一座长宁的宅子都要气派,平日远观只觉气势俨然,近看,又有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紧张吗?”她忍不住开口:“你也是第一次进宫吧,有学好规矩吗?别到时候触怒了娘娘连累我。”   喜宝垂手站立,目不斜视,理你都傻。   ☆、第032章      自己纾尊降贵搭话,对方居然如此嚣张无礼,萧碧茹不高兴了。   没等她酝酿好,一个穿着光鲜袍服的太监便迎了上来,交代了几句礼仪上的话,就领着两人往坤宁宫去,深宫广阔,两个久居闺中的女子走得久了,不禁有些气喘,对於这两个无权无势的官家女子,一般太监是不会太瞧得上眼的,更不会因此迁就她们的速度。   太监瞥见喜宝走得泛红的脸颊,忽尔想到大皇子跟前的红人明安隐晦提醒过自己,对今日带进来的女眷要礼貌些,他不明就里,但服从上级是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就笑着说:“洒家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碧茹抢着开口:“不会,公公请。”   太监抿了抿薄唇,却是稍微放慢了速度。   步速一慢,碧茹就更紧张了,生怕待会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忍不住瞥了眼身旁不徐不疾,一派悠然之色的堂妹,心中更是又羡又不屑,笑她人傻胆大,皇宫哪里是她嚣张的地方?   不怪喜宝,这面见皇后的礼仪,已经被生怕心上人在母后前不安的小皇子在信上反复提醒过了,她也的确很上心,在房里练习过无数次,心里有个底,更何况了,人家叫你来又不是为了杀你的头,好好表现就行,紧张什么?   然而此时皇宫中,最紧张的并不是新来作客的碧茹,而是大皇子殿下。   “殿下,你已经喝了两壶茶了。”   宁昭默默放下茶杯:“她们什么时辰到?不是已经巳时了吗?”   “殿下不如去坤宁宫看看?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呀。”   宁昭脸上一红,恼道:“我紧张不行么!?”   明安无语,行,殿下爱咋咋地。   “不行,我还是得去坤宁宫看看。”   他一拍木桌:“母后严谨,我怕她不熟习宫里规矩失仪。”   “殿下……”明安小心翼翼地提醒:“你不是说过,会听宝姑娘的话,不会在皇后娘娘跟前表现得对她太热情吗?”   宁昭沉吟半晌:“我自有分寸,走吧!”   “是!”   话音刚落,他便走得飞快,明安还得小跑步才能跟上,这些日子锻炼出来的风仪步姿全给丢到八丈外,满脑子都是想快点见到喜宝,无视了身后的小太监跟得气喘吁吁,一路赶至坤宁宫外。   正值时节,路边的花儿开得盛极,宁昭匆匆赶到,忽然,转角处的一抹青葱绿意抓住了他的目光。   他站住,着急地张望,是不是她?   碧茹抬头,正好就对上了这一双饱含情意的眼眸,少年长发束起,可能行得匆忙,几丝头发没束好,蹦了出来,落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亮熠熠地看着自己,炽热得她脸颊被火烧一样发红。   他是谁?   大抵是皇室基因好,好吃好喝养着,穿的又是华服,把他原本俊秀的长相衬托得更为出色,一打眼过去,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一时之间,就把鲜少见到同龄异性的萧碧砸晕了,娇羞不已。   咦,不是宝妹妹……   发现认错人,宁昭失望得嘴唇都要嘟起来了,下一刻,他熄灭的热情又重燃——跟在这人后面的,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宝妹妹么?   刚才稍稍黯淡的双眼又亮了起来,他扬起唇,笑得极灿烂,脸颊鼓鼓的,长得俊就是有好处,此时满心‘哦哦哦哦哦见着媳妇了o(*////▽////*)o!!!’的宁昭在小姑娘碧茹眼中,就如那高挂在天上的骄阳,炙热迫人,让她呼吸一窒。   喜宝自然也注意到他了,什么俊美都是虚的,她抬了抬眼皮,就看见个傻乐傻乐的小家伙。   她朝他笑了笑,宫中眼线多,这笑,自然比平常淡漠疏离得多,就像对着陌生人礼貌而保持距离地微笑,可只是如此,已经足够让久未见佳人的宁昭高兴得不得了。   这一笑,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喜宝脚步未停,碧茹却不禁停下了脚步,后来见堂妹走远,才忙不迭的跟上去,连连转头回望。   这时,引路的太监停下:“洒家先进去通报娘娘,还请两位在原地等候。”他顿了顿,好心警告:“皇后娘娘可能在歇息,如果等久了,宫中规矩不比外面,两位也请不要乱跑,惊扰了贵人。”   喜宝福了福身:“请公公指点。”   太监不再多话,匆匆走进坤宁宫,皇后的寝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森严守卫,就是他不说,二人也不敢胡乱走动。倒是碧茹,待太监走远,悄悄松了口气,埋怨道:“刚才你走得这么快,见我落后了,也不等等我。”   她憋足了劲,想着这回该不会无视自己了吧?   果然,喜宝这次有反应了,她转头看向她,从头到脚尖的审视了一遍,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音节:“哦。”   ……   不等碧茹发作,她就正回目光,继续目不斜视。   宁昭早已快她俩一步,从偏门中走入坤宁宫,这宫殿森严的守卫俱对他报以恭敬礼貌的微笑,作为皇后独子,他在坤宁宫中的派头比在自己宫中还摆得足,这些看人下碟儿的奴才,都知道比起讨好正直威严的娘娘,在小殿下跟前卖个乖更为有用。   “皇后娘娘,大皇子殿外求见!”   “嗯?快宣进来。”正在与郭嬷嬷闲聊的皇后一抬长眉,取笑:“郭嬷嬷,并看昭儿真是长大了,一知道是给他挑姑娘呢,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殿下平时来看望娘娘,也是急不及待的样子。”   “怕是想念我这宫里的点心罢!”   皇后笑道,倒不是真的不高兴,宁昭是真的孝顺,也爱粘着母后,也就近几年,年岁大了,为免在皇帝那里落下‘长於妇人之手’的不良印象,才来得少了,不然就他那热乎劲,是要天天请安,请完安就赖到用晚膳,赶都赶不走的。   两人说得正开心,宁昭一进来,就看看母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模样,张口就来:“什么事让母后这么开心,说来与儿臣分享可好?”   皇后促狭地瞥向儿子:“昭儿,你还不知道吗?”   活泼些的映绣接话:“这不,就在说殿下你一听到有姑娘来,就赶到娘娘宫里呢。”   宁昭瘪了瘪嘴:“说得好像平常我不紧着母后似的,儿臣今天就呆在这进晚膳了,谁赶我都不走。”   他腹诽,要不是有宝妹妹在,他才不稀罕什么姑娘呢。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皇后打圆场:“昭儿,你坐到我旁边来,待会两个姑娘来了,你坐得远些,就不会吓着人。”   宁昭更想反驳自己貌比潘安,哪里会吓着人家,这时,替两位萧E通传的太监在殿门前传到,母后一瞥他,他就什么话也不多说了,赶紧坐到母后身边,她这才微微一笑:“宣进来吧。”   两人进殿,一粉一绿,青葱水嫩得紧,盈盈跪下行礼。   “民女萧E,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   面对两个姑娘,皇后便收起了轻松的笑意,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两人,居高临下的审视像一把剔骨刀,碧茹不敢直面贵人,忍着发抖的冲动,想站得更高贵大方,却显得更小家子气。至於喜宝,就平平常常的站着,不求表现,规矩是一点不出漏子的半晌,皇后才收回了目光,淡淡吩咐:“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两人抬首,碧茹长得秀丽,自是更吸引目光,她旁边的萧女,虽然穿得粉嫩些,站在旁边却更像个听话会做事的大丫鬟,皇后仔细地看,想来一个侧脸就吸引了昭儿的,应是这个较水灵的了。   她心里有些不乐,这么平凡无才,又无甚气度的女子,不过长得稍为好看些,就让昭儿这么上心?   被吩咐着抬头的碧茹看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她旁边,丰神俊朗的少年。   他安坐在位置上,目光似一泓温柔的潭水,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折服。   “萧氏,你在看哪里呢?”皇后冷冷质问:“本宫让你抬头,可不是到处乱瞧的!”   若是世家贵女,皇后还可能礼待几分,眼前这两个,在长宁里连名号都排不上,现在她因为儿子喜欢,就得从中挑人,碧茹略失神的反应在她看来就是不晓规矩的轻浮举动,这小小年纪就会瞄男子了?真不要得!   碧茹被这么一问,脑子没转过来,腿就先软了。   “请皇后娘娘恕罪!”她结巴地解释:“民女不敢直面娘娘,才稍稍移开目光,并无他意。”   看这姑娘吓的,皇后更是不满,却也懒得为难。   她转移视线,落到身边人被责问,面容依然淡漠恭敬的另一位‘萧四女’身上。   ☆、第033章      目光落到喜宝脸上时,皇后心里噫的一声。   女人看女人,自有另一种审美,替儿子挑女人更是如此,所以在以‘合百年之好’,於经济与延续后代前提下,由娘亲挑选的元配鲜有得到宠爱的,皇家更是如此,皇后是用来相敬如宾,妃嫔才是用来宠爱的。   而眼前这个姑娘,倒是很合她的眼缘。   说不上丑,就是太平凡了,薄施脂粉下,透着种清汤挂面的秀气,她仰起脸,就真的像为了让上位者能更容易看清自己,恭顺无害。   “你们是堂姐妹吧。”皇后点了点头:“妹妹比姐姐规矩要好,不错,叫什么?”   “民女萧喜宝。”   她盈盈一拜,半点不见拘谨,泰然自若。   是个不错的,可惜了,皇后猜,能到悟惮庙上香,至少是长宁中的体面姑娘,符合条件的就是这两个了,而能让昭儿念念不忘的,自然不会是长相平凡的这位,她暗叹,与两人不着边际地闲聊了一会,旁敲则击的试探。   萧碧茹的规矩也是下过功夫学的,只是她心里急於表现,又感觉有道炽热的见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不禁显得仓俗,一场家常话下来,她的额头已现出一层薄汗,喜宝乐於在旁当透明人——这不是她的表演秀,充其量,只是一场黑箱操作的过场表演。   不一会,皇后便称乏了,赏了两人一些首饰,就打发了回去,半点不提今日召她们进宫的原因,碧茹疑惑,满心都是娘娘身边的俊秀少年,他绝非太监,又能在后宫行走自如,想必就是其中一位皇子了,与皇后那般亲近,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   都说大皇子是个草包,碧茹红着脸地想,哪有这么俊美的草包呐。   说不定这次召她俩进宫,就是为大皇子挑选妻妾,可叫上堂妹又是如何?不过想到她相当‘安全’的长相,碧茹便放下心来,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她对自己的无礼——就当是谢谢她衬托出自己的出色了。   二人一离开坤宁宫,皇后端庄的脸上才松动些许,笑问:“昭儿,你可是喜欢那个萧碧茹?”   一直沉醉在‘我媳妇穿得粉粉的好可爱’‘哦哦哦她笑了!’‘旁边那棵葱你挡到宝妹妹了!’种种思绪中的宁昭回过神来,迟疑半晌,呀地一声:“那棵葱?”   “……”   “咳,儿臣的意思是,那个绿衫姑娘?”宁昭摇头:“不是她。”   “那只能再找了。”皇后叹气,打趣他:“人家姑娘也模样周正的,昭儿你就把人看成棵葱了,也罢,你是大燕的皇子,自是当得最好的女人。”   “母后,我要找的人,正是那位粉衣姑娘。”   皇后愣住,半晌不得言语,虽然她坚信女子要看德行,但她也清楚地明白,男人看女人,就是看皮相,这泱泱后宫,哪个是凭德进来的?还不是靠着一张好看的脸皮?依她看,萧喜宝虽为庶出,身份也不算低了,就可惜长相平庸。   她定神,凝视儿子,脸上的婴儿肥早已褪去,正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既然是昭儿你喜欢的,母后看了,倒也过得去。”皇后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儿子没什么心眼地看着自己,双眼亮晶晶的:“只是你得告诉母后,你看中她什么?”   这要是明安在,大抵会倒抽一口凉气,要是娘娘你看过那一叠叠的信,就会知道,殿下对於这个问题,是能够说上三天三夜的。   宁昭低头,苦恼地拢起眉,太多了,他反而说不出个所以来。   良久,他才抬眸,清润的嗓子带笑:“儿臣一眼就喜欢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灵机一动:“也许,是她有些像母后吧。”   这话说得不敬,小小一个女子,如何能与国母相像?   皇后讶异地抬眉:“我瞧着,眉眼是有些相像。”   两人的眉形都较坚毅,轮廓亦非大燕传统审美中的柔弱,而是偏向凌厉,在大部份男人眼中,都不是讨喜的面相,在皇帝眼中亦是如此。   “今日一看,她谈吐进退皆有度,儿臣不了解她的背景,不过比起美艳的女子,我更想要一个朴实无华的人伺候。”宁昭缓缓背出喜宝教的说辞:“漂亮的宫女我见得太多,母后平日教得对,女子不应看貌,在我梦中,她与我磨墨写字,如果这是老天爷的指引,想必她本人也不会是言行无状的庸人。”   皇后沉默须臾:“昭儿,能看破皮相是好。”   她说不下去了,或许这就是她和淑妃的分别——宁琰在他母妃眼中,只是工具的延伸,而宁昭在皇后眼中,却是生命的延续,重视规矩的她在儿子的渴求中一再让步。   也罢,幸好那女子看着平凡,不是个烟媚视行的。   怕是在宫中和太多美貌宫女相处,昭儿对女子的外貌有些麻木吧,儿子爱美女她不高兴,等到儿子爱内在美了,她又担忧反常即为妖。   “这萧氏,母后就给你定下来了。”眼中的温情褪去,皇后硬起声线:“只是你得答应母后,不可宠妾灭妻,你的妻子,得是世家贵女,这萧氏你再喜欢,也不能让她压了你日后皇子妃的威风。”   “儿臣明白。”   宁昭爽快应下,皇后欣慰地看着他,虽然这孩子不算特别聪慧,心性却是真的好。   只是不知这份实诚,於他是福是祸了。   另一边厢,由一个老太监伴着,离开坤宁宫的路上,碧茹还想着大皇子的笑脸,而喜宝亦垂着眸,免得冲撞了哪位贵人,招来不必要的争执,即使沿路的花开得多么漂亮,建筑何等华丽贵气,她都目不斜视。   只是大多数时候,你想低调做人,别人却想教你做人。   老太监脚步一顿,跟着他的两人也一同停下,只听得他躬身道:“奴才给二皇子殿下请安。”   两女这回过神来,也照样画胡芦的请安,碧茹好奇地偷看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来,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喜宝倒是垂着头的礼仪周全,一点也不好奇皇子长什么样子——每个月都收到宁昭对他弟的详细抱怨,实在很难有好奇心。   “嗯,起来吧,你们就是母后传召的两个官家小姐?”   老太监抢在先头开口:“回二殿下,正是她们,这不,娘娘就让奴才带她们要赶在落钥前出宫。”   “我有问你吗?”   “奴才逾矩了,请二殿下责罚,只是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才不敢误了时辰。”   喜宝并未抬头看他,但声音,却是有仔细听着的。   人的声音会暴︱露很多讯息,性格、情绪与身份都是最基本的,像宁昭,对着她时喜欢昂高声调加强说服力,但总习惯性地加上一句问句确认,他没办法自己独立作出决定,对自身的不自信,需要她来认同,明安的一昧奉承满足不了他,而她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而二皇子宁琰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比起他哥,他声线更低,是长期刻意压低做成的,显得更成熟,他的问句与宁昭又不一样,宁昭是想得到别人认同,而他,是想要别人屈服。   “距离落钥还有一段时间,并不需要赶得这么急吧?”   “娘娘的命令,奴才不敢不从。”   这两个女子的身份宁琰早打探过了——还以为皇后想给她那懦弱儿子拉拢姻亲,没想到,一个分家幼女,一个萧尚书的庶女,他想想,她的嫡姐,不就舔着脸想嫁做他的侧妃么?可笑,要捡他分剩下的东西!   “什么不敢不从的,说得好像母后苛待下人似的,陆公公,你说话要仔细着些。”他轻笑:“难道我面如夜叉,让你们两个不敢抬头看我?”   老太监陆公公一阵犯难,这二皇子是越发嚣张了。   他是坤宁宫的奴才,二殿下看他不惯是正常的,只是往日都没表现得那么明显,难道是大皇子越发出色,让他着急了?让两个未婚女子抬头给他看,即使以反问表达,也是极不尊重的举动。   虽然,这两个女子的身份,也的确没贵重到足以让他尊重。   但只要没把她们送出宫门,她们就是娘娘的客人,这就是在隔人打脸!   “回二殿下,民女身份卑微,不敢越礼直面殿下尊容。”   喜宝恭顺回应。   这话说得自轻自贱,很有点示弱求情的意味,但敏感如宁琰,比他哥要先一步读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二字记之曰:呵呵宁琰不怒反笑,“无碍,我准了,与人说话,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好。”   “若二殿下坚持,民女不敢忤逆。”   喜宝抬起头。   是有那么一种人,她谦顺地看着人时,也能透出种睨视万物的傲气来,并非虚无飘渺的王霸之气,而是实打实的看不起你又懒得跟傻X多话。   她得体微笑,像看一个傻X似地,看着他。   ☆、第034章      宁琰一口气梗在喉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到她的不屑,就算她表情谦恭,仪态温顺,也掩不住她的轻蔑,这让他无法忍受——皇兄整日压在自己头上也就算了,现在连个被传召入宫的官家小姐都敢看不起自己,教他如何能忍?   但不能忍,也得忍。   他贵为皇子,要责罚区区一个平民,随便寻个由头便是,但偏偏,今天的她是皇后召进宫的,他要真命人动了手,皇后第一个不饶他,而萧尚书对这庶女再不上心,也难免记恨——这等於把一个势力推向皇兄那边。   要是让母妃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宁琰深呼吸,压下翻滚着的怒意。   今天的自己是失控了,贸然拦下入宫的女眷,言语间让人抬头给自己看清楚,要是传了出去,再让有心人加油添醋,他小心翼翼地保持多年的名声难免会被蒙上污点。   作为庶次子,要争位本来就是靠名声在外,用他的出色来压下嫡长子的平庸,朝臣再重嫡庶,在选择储君方面,也会掂量下能力,有了名声,就好拉拢势力,这个良性循环,是淑妃费尽心力谋来的,得之不易。   只是最近,大哥的改变简直……简直不可思议。   不,也许不只是最近,什么时候,先生不再在每一堂课责罚大哥,然后让他多学习自己的勤勉?什么时候,父皇看着大哥的时候,终於有了笑影儿?又是什么时候,上书房的考较,大哥不再支吾以对,而是侃侃而谈?   这些点点滴滴的改变,让堆叠在宁琰脚下,助他往上爬的路,彷佛被一口一口的蚕食掉,让他恐慌不安,甚至做出出格的举动。   与萧喜宝对视片刻,宁琰定了定神,再度扬起唇角时,眼里已没了那种渗人的寒意:“陆公公,既然是替母后办事的,那你们快去吧,我只是好奇上前一问而已。”   有了下台阶,老太监也不欲纠缠,或者开罪了二皇子,自然是麻利儿的接过话柄:“奴才省得,就此告退了。”   “嗯,你们走吧。”   三人远走,宁琰慢慢敛起脸上的笑意,他转身离去,这次是自己冲动了,先跟母妃报备吧……反正,在这宫中,就算他闭口不提,这点消息也暪不住她。   与皇后相反,淑妃对於自己掉下来的这块肉显然没什么爱意,正在绣荷包的她听到‘二皇子殿外求见’时,慢悠悠地收拾好针线,又对着铜花镜补一下胭脂,才施施然地走出到厅中,宁琰站在门前,紧绷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局促不安。   “见过淑妃娘娘,儿臣给娘娘请安。”   “坐下罢。”   淑妃坐下后,宫女立刻上前换上盛满新茶的茶壶:“难得你来云清宫,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宁琰坐下,努力保持住镇定的声线,叙述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母妃的表情变化,然而这只是徒劳,从头到尾,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中途转头又吩咐宫女倒杯茶来,她捧着茶杯细呷一口,齿间留香。   “说完了?”   宁琰颔首。   淑妃放下茶杯,微笑轻叹:“你看,你是不是傻?”   她声音甜蜜,说起话来,幽幽的动听,她开心的笑骂,宁琰只敢乖顺的听着,在人前的气焰消散无踪。   “来,抬起头,看着本宫。”淑妃说,他一刻也不敢迟疑,抬起头时,温热的茶便泼了自己一脸,茶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她放下茶壶,认真地看着他,灵动的美目似会吸人精气:“你怎么不去死?本宫怎么会有你这般愚蠢的种?”   茶水尚有热度,宁琰的心却被淋得发凉。   他知道母妃是认真的,她厌恶他,恨不得他去死,如果他不是她惟一的儿子……   “本宫跟你开玩笑呢,琰儿,你要争气点。”   淑妃笑眯眯的打圆场:“你这么蠢,以后要谨慎些了,一失足就是万劫不复,本宫也是为你好,你应该知道,多少人想你死。好了,不吓唬你了,可怜见的,朱秀,给殿下擦擦脸去。”   “是,娘娘。”   “你说的那两个女人,本宫自然调查过,是萧氏的女孩儿,其中一个还是你未来侧妃的庶妹。”淑妃昂了昂下巴:“本宫也想不通皇后要传她俩做什么,谈不上威胁,到时候你纳了萧家的嫡女,她家的势力自然为你所用,而另外一个,只是分家的幺女,其父是个小官。”   “两个都不值得皇后亲自传召,所以本宫也很好奇。”淑妃叹了口气:“只是没蠢到去拦人家的路。”   “儿臣知错。”   “知错,有什么用?”   淑妃冷笑:“你现在又不住在云清宫,要是换了以前,得让你跪上一夜长长长记性,这次又因为什么?因为大皇子?”   宁琰抿着唇,苦涩地点了点头。   “知道什么是蠢吗?”   淑妃轻声道:“达到目的,有很多种方法,你却选了最愚蠢而无效的,你头上有嫡长子压着,就只能营造优秀许多的名声,从而得到其他人的支持,影响皇上的决定,立嫡立长,本是大燕的传统,大皇子再平庸,只要不犯大错,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   “你的出身,就代表着,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会落败,而你现在居然还犯错?谁给你的胆子去犯错?蠢货,本宫看见你就烦,滚吧。”   宁琰站起身,恭顺道:“儿臣告退。”   淑妃别过头,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他。   踏出云清宫之前,朱秀追上来,让他先到偏殿换件衣服,不然湿漉漉的走出去,怕让人看见,招来话柄,宁琰在她的服侍下换上深蓝色的衣袍,淑妃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即使他用清水净过脸,那股茶香依然萦绕不散。   如果不是大哥,母妃不会这么对他。   别殿的房间里,赤着上身的宁琰牙关咬得格格作晌,又忽然想起那两个女子,尤其是那个,明明平庸低贱,却敢看不起他的女人,果然是皇后传召的人,一样讨厌,一样狗眼看人低!   到达萧府门前,从软轿下来的喜宝打了个喷嚏。   即使是萧尚书的妻子王氏,也只有在重大节日中,远远地看上一眼,只能见着她金光闪闪的头面和朝服,单独传召对话,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喜宝去宫里的这一趟,可说是全府人的焦点,她一回来,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迎了上来,让四小姐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这在喜宝的意料之中,晴初一听小姐回来了,也飞快地奔至门口,一见到主子,眼睛都亮了。   “小姐,你回来了?”   喜宝叹气:“晴初,眼疾是病,得治。”   两人同行,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一路走进内厅。   “祖母,四儿回来了。”她在厅前福了福身,本来在把玩着手腕上镯子的老夫人抬头,睁大了眼睛,喜道:“四儿,快坐过来。”   喜宝走过去坐下,熟练地接过茶壶,替老夫人冲起茶来,她笑眯眯地问:“四儿,今日去宫中,一切可好?可有失礼?”   “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很亲切,只是问了我家中的事,我一一如实回答,娘娘显得也很满意,只是……”   老夫人一听,急急追问:“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娘娘问起,四儿可有婚配,我就说这一切是娘亲把持,并未正式订过婚约。”喜宝脸上微红,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态,小声道:“皇后娘娘旁边,坐着一个与我年岁相约的少年,他只坐了一会就走了。”   老夫人愣住,皇后召四儿入宫,她实在想不出原因,王氏拉关系想让画意嫁给二皇子的事,她是默许且乐见其成的,一门能出个侧妃她已经很满足了,万万不敢再去打大皇子的主意,但能坐在皇后旁边,又非太监的少年,就只有大皇子一人。   皇后传召她入宫谈话,问及婚配之事,又有大皇子在场,这想法,昭然若揭。   萧府的荣耀是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仅次说宝贝儿子的,若庶女能嫁给大皇子,就算只是个低微的妾侍,也是天大的脸面,她自然高兴。   但她也有自知之明,萧家现在最得意的就是出了个尚书,照理说,也并没有势大到让皇后另眼相看,老夫人想不透,自然忧心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个快将成年的皇子,当今圣上年岁也不轻了,各门势力开始站边,也是正常的事。   如果她们萧家真的姐妹嫁兄弟,那对於两边来说,是一点助力都没有,便是往好处想,说不定皇后是想抢人,要是让她截足先登,淑妃那边,就未必肯要画意了。   一边谈定了是侧妃,一边是可能不知什么品级的小妾,老夫人心中咯当一声。   ☆、第035章      王氏知道了之后,自然也很担心。   皇后召见喜宝,虽然没把话挑明,但就是把人给定下来了,她要是擅自先把她许配给别人,那就是啪啪啪打脸。   皇后她得罪不起,但嫡女嫁给二皇子,又把庶女嫁去大皇子那,难免会让人有一臣侍二主,两边都要讨好的感觉,王氏在这方面倒是不笨,她很清楚,皇后为何挑中喜宝,她不知道,但淑妃愿意给画意一个侧妃的位置,完全是出於利益考量。   这就意味着,喜宝要是嫁给了大皇子,这段利益关系就会随之而破裂。   王氏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办法来。   首先,喜宝是暂时不能谈婚事了,淑妃那边也得先稳住,是了,得到李太太那边说道说道。   王氏不是藏得住事的人,忧色都挂在脸上了,这事暪不住画意,没几天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她看着女儿思考了片刻,想出当中的利害关系后,瞬间惨白的脸色,心疼非常:“你别急,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么,娘亲会给你想办法的!”   画意勉强点了点头,颤巍巍的坐下来。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王氏别开目光,咽了咽口水:“下年选秀,你就争取入宫吧。”   被皇后截足先登,抱不上二皇子的大腿,家里只能转投大皇子,那画意进宫,对於家族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王氏不敢去看女儿的表情,慌张补充:“你看,人家淑妃也没多高的出身,现在哪个敢对她不敬?娘亲上次远远看过一眼,穿着贵气得不得了,一打眼全是闪闪发亮的好看,入宫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皇上今年几岁了?”画意轻声问:“四十?五十?他还能宠幸后宫吗?皇帝驾崩,后妃跟着陪葬,我进了宫能活几年?”   “住口!皇上的年岁,岂容你随意谈论!”   王氏脸上挂不住,大声喝止,随即软下态度:“画意,你知道娘亲一向是最疼你的,但娘亲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画意心一凉,知道娘亲先前说会有办法的话,只是安抚的说话。   她定了定神:“娘亲,我们先把四妹嫁出去不行吗?”   “这……”王氏犹豫:“开罪皇后娘娘,这不太好吧。”   “四妹肯定不会是正妃,只是传召了一次而已,皇后就算不悦,也不会记恨太久。”画意慌不择言,狠道:“再不成,我们找人污了四妹的清白便是!”   话一说出口,画意只觉自己牙关都在颤抖。   可没有办法了,她不想入宫,终生为讨老头子的恩宠而活,上有皇后淑妃等人压着,她就是再年轻貌美,如何能出头?不知哪天他会老死,而自己就默默无名地为了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人殉葬!   “这也会影响你的名声的。”王氏否决,不想再就这个问题与女儿争执:“好了,娘亲总不会害了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你不要再提了!”   第一次被娘亲这样对待,从小被呵护着手心的画意咬着下唇,眼泪泊泊而下。   她做错了什么?   对啊,父母之命,这婚事,根本没有她置啄的余地。   微咸的泪水滑过她姣好的脸颊,落到嘴唇上,她忽然想到,如果她进宫了,是不是四妹就能嫁给大皇子?虽然大皇子平庸的风评,几乎叫得上名头的家族都知道,但始终也是皇子,何况皇后家势那么好,大皇子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为什么她要入宫侍奉老人,四妹就可以嫁给大皇子?   她哪里比不上她?   她是萧家正经八儿的嫡长女,本来可以嫁给二皇子,到时候说不定能直上青云,再不济,王爷侧妃也是极显贵的。   ——就算名声受损,她也绝对不要,看见四妹开开心心地嫁出去。   王氏想着这事得与老夫人通个气儿,就匆匆出了院子,反正女儿再宠着,在大事上也得由长辈决定,她想着,画意闹一会自己就会想通了,毕竟平时她总是最乖巧省心的一个。   画意低头,大眼睛斜斜地瞥了眼娘亲的背影,唇角扬起失神的笑。   半个月后,看似风平浪静,王氏只字不提,画意也像往日一样,每日就是练练字或者与琴意聊聊天,赏赏后院开的花,好不惬意。   喜宝也是,弟弟云飞会翻身了,脸也不再像只红皮猴子,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疼。   只是风平浪静永远是假像。   有人说过,所谓居安思危,处於安乐的时候要思想危难的时刻,那安乐来干吗?安乐,不就是为了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么?居安思危,喜宝解读的意思就是,当你以为你居安,根本就是在危险之中,越安,越危。   宁书院中。   喜宝跨过院子门口的草丛,踏入这荒凉如一的院落,平日除了与秋宁交换消息,她一般都不会来这里,今日踏足於此,却是为了解决个人。   大姐画意一日闲谈说起二姐的身子不爽利,又听到喜宝经常到宁书院探望二姐,又提到三妹身边有个丫鬟也很念旧主,我们作为姐妹的,应该也要去关心一下,不如相约一起去探望,喜宝思虑片刻,爽快答应。   这显然是个局,画意似是被逼急了,不惜以秋宁的消息作威胁,也要约到喜宝。   说实话,她要把秋宁怎么着,喜宝都不会心疼,大姐为何要动她,稍加思索就懂了,狗急跳墙,这明刀明枪的阳谋,总比看不着的暗算好,她决定迎面来战,来一个战一个,来一双抽一双。   画意约得急,喜宝掂量了一下,回院子时刻意在老夫人房门前晃悠,待她问起,她才说道大姐约了她去宁书院看望二姐,把二姐说得特别惨,老夫人动容,说待会她也去瞧瞧二丫头,要是真病严重了,就请位大夫来看看。   “姐姐?”喜宝轻声唤道:“你到了么?”   她捏紧了手里的长剪刀。   在死寂一片的院落里,人的脚步声彷佛特别明显,她装作听不见,唤了几声,声音焦急不耐,脸上却是毫无表情,不见惧色。   脚步声渐急,喜宝心里默念倒数,没等她转身,一声惊慌的喝止声与沉重的重物落地声就从身后传来:“你想对小姐做什么!”   “操!放开我!”   她转头,就看见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晴初与一壮实男子扭打成一团,她力气是大,却肯定比不过干粗活的男人,没几下就被压在地上,连抽了两个嘴巴子,把人都抽晕了,晴初怕他伤害小姐,一张口就咬在男子手背上,任凭他吃痛抽她另一边脸,她就是不松口。   喜宝反应不过两秒,就在男人高举手想要抽下去时,她怕这身体力气不够,整个人跳起来,捏紧剪刀柄,一刀捅进去他的后颈,他整个人一愣,往前一挺,想要转头把剪刀拔︱出来,还没摸到剪刀,人就断气了,往侧一倒,地上的晴初还在被打懵了的惊恐中,半晌没回过神来。   “没事了,起得来吗?”喜宝问道。   “……小姐……”晴初开口,只觉一口都是血液的铁绣味,她吐出一只牙:“他死了?”   “嗯。”   晴初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就像被扎了一下似的,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走到喜宝旁边,一身衣服都是泥土,她犹有余悸,问:“死人了?”   “嗯。”喜宝笑她:“活的时候都敢冲上去咬人,现在死了还倒怕了。”   “小姐!你不怕……这死人……晦气么?”   “人都死了,活着斗不过我,死了倒变厉害了?”喜宝失笑:“神鬼之说不可信,你别一惊一乍的,这事你做得好,只是……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小姐尽管说!奴婢为主子做事,哪用得着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这人是大姐弄来的,不是大姐,就是大夫人,大概是想污了我的青白罢,这应该是个拿钱办事的小厮,待会人来了,就说你护主心切,错手杀了他,如何?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做出这种事,随意打杀了就好,你护主有功,不会有事的。”   喜宝诱导,她是不想落了这杀人的名声。   晴初没有片刻的犹豫,爽快点头:“好,这人就是奴婢杀的。”她往屍体上呸了一口,这时倒不怕了:“这种坏人,死了都不可惜!”   “好。”   喜宝看着晴初肿起来的脸颊,嘴角犹有血丝,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知道画意要害她,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立场不同,利益冲突。至於犯人,受人钱财做事,也很正常,她没有任何感觉,总之要害她的,解决了,弄回去就是。   但这时,喜宝看见丫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揍成这样子,胸口位置火辣辣地纠成一团。   她忽然很想对画意动手,不是为了保障自己,也不是为了往上爬,而是因为晴初被往死里揍,差点被杀。   这就是愤怒吗?   ☆、第036章      下午的阳光穿透云层,舒适惬意。   在这个还未有工业污染的年代,蓝天白云的好风景是最廉价的享受——虽然宁书院的位置,因着建筑时的方位问题,即使在正午最烈的阳光晒下,也是又热又湿的难受。   屍体躺卧在地上,喜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小姐?你怎么哭了?”   晴初看见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小姐眼里溢出来,她顿时急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小姐你别哭,这哪算什么事儿,有奴婢在呢,奴婢给你出气!”   话一说完,本来对死人尚有忌讳的她就冲到尸体旁边,往上面用力踹两脚,转头冲喜宝笑,得意地昂了昂下巴,这真把喜宝给逗笑了,倒不是因为那两脚,而是一个半边脸肿得老高的人,还冲自己咧嘴笑的情景实在逗趣,只是一想到让她受伤的原因,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晴初可不管,小姐笑了她就高兴了:“小姐,你不难过啦?”   “难过?”喜宝扬了扬眉:“晴初,我作为被歹徒袭击的人,难道不应该哭吗?”   “咦……?”   “很快老夫人她们就会来了。”   喜宝轻笑,往日她都不会跟晴初解释自己做事的用意,下人办事只要听令行事就是,办得好就赏,办不好就罚,好几次都失败那就换个人做好了,不需要在这费劲儿。然而这时她招手让晴初回到自己身边,捉住她的手往怀里拉:“别动。”   她凑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我早跟老夫人说过,一起来探望病中的二姐,便是她不来,大姐也会把她叫来。”   “小姐,你不是说大小姐找的人害你么?那她还怎么找人来救你呀?”   “她是要找人来见证我的清白被毁了,好让我嫁不出去。”   晴初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大小姐这么狠,她一个姑娘家的,瞧着文文静静也不似会害人。”   喜宝耐心道:“画虎画皮难画骨,你看觉得我好么?”   “小姐当然是顶好的!”   “可是我杀了人。”   “那……也是因为他要害小姐啊!”   “如果有能力,我不介意也让大姐尝一次被袭击的感觉。”喜宝笑笑:“你觉得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我,就看什么都是好的,我们立场一样,我好你就好,所以你不会批评我,而是认同我的做法。”   “……”   晴初沉默半晌,就在喜宝为自己的口才小小地得意一下的时候,才听得窝在自己怀里的小丫鬟开口:“小姐,你说的都好厉害,奴婢没听明白,不过应该都是有大智慧的话吧。”   她气结:“好了,你听我的就是。”   晴初乖乖应是,喜宝酝酿了一下,泪水再度积攒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她忍着,透过水气看着院子的入口,果然,几把女性的交谈声从院墙外渐渐趋近,她搂着的女孩全心地信赖着她,她应该视之等闲玩弄於手心上,但现在的她,只想让凶手付出代价。   喜宝心里一怔,随即将这变化简单粗暴地归纳为——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一墙之隔,画意一路走来,伴在老夫人身边笑语连珠,优雅的笑脸背后是心脏都被攥成一团的紧张,她是请了人去弄四妹,而且看着她答应一起去看二妹的……就是她没去,大不了就当真的去探望一趟二妹而已。   不会有事的,她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压下不安。   “你说得对,这几年可能我真的有些忽略书意了。”老夫人叹口气:“我也不怪你娘,她的存在,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吧,但我们做女人的,更何况是做当家主母的,心眼不能那么小。”   “二妹神智不清,老夫人拨个院子出来让她静养,我觉得也很合适,绝对不能怪你。”   对娘亲的批评,画意不能接话,就只把重点放在二妹身上。   “对了。”老夫人脚步一顿,涂得鲜红的唇角弯了起来:“前天我与李太太打了会马吊牌,她很中意你,不用担心四妹被传召入宫的事会影晌你,你始终是我们萧家的嫡系小姐呢。”   画意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在情在理,她多少都会受影响,只要在李家那边说通了,就是一门双贵的好事,谈定了之后,老夫人这才想起来安抚一下孙女:“这事王氏也知道,她可担心你的事了,你以后有什么造化,不念我这老太婆,都得念着你娘亲的好。”   这话说得艺术,画意如同被雷劈中一样,口中连连应是,脸色却褪得像白纸一样。   已经谈定了?   那她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四妹现在应该已经失去清白了吧?她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残忍?   画意定了定神。   不做都做了……就当是她倒霉吧!好端端的招惹什么皇家!   是了,她不还有个弟弟么,要是娘亲生不出儿子,四妹又高嫁,到时候让她教唆几句,说不定连娘亲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四妹可不是什么善荏,如此一想,画意就放下心来了。   “这里的草都长至半膝高了!下人们怎么收拾的!?”   走到院子入口,老夫人拢起了眉,略显着悦,她在丫鬟的服侍下正想跨过去,一抬眼,就看见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她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说要来看望书意的四丫头吗?   不等她反应过来,四丫头的目光与她对上,她推开了拥着的丫头,急急忙忙地跑到老夫人面前,跑得太急了,中途还差点脚步打滑,她跌跌撞撞地奔至老夫人面前,白净的小脸犹有泪痕,她牢牢地凝视着她:“祖母?你来了?”   “发生什么……”话还没说完,喜宝就哇一声的大哭,扑至老夫人怀中,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不至於冲倒她老人家,她抽噎着说:“祖母你终於来了!四儿好怕!你要给四儿做主啊!”   “发生什么事了?说给祖母听!”   这几年来,喜宝都是养在老夫人院里的,她又勤於请安,老人家喜欢做的无聊玩意,看看戏沏沏茶的,她也不嫌沉闷,就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何况是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呢?这时随着孙女一抽一噎的哭声,老夫人的心也一抽一抽的,她暗叫不好:“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知那疯子发狂抓伤了你?要是受伤了,可得赶紧叫大夫来!”   说到受伤,喜宝的哭声一停,她松开了老夫人,故作坚强地以衣袖擦干眼泪,把一双眼睛擦得红通通的,即使她模样仅算清秀,这一通哭下来,也足够叫老人心疼了!她低声说:“我没关系的,祖母,晴初为了保护我,牙都给打掉了,虽然她只是一个丫鬟,但她是为了我受的伤,祖母你这么仁慈,请大夫来看看她好不好?”   这时,晴初也会意地走了过来,老夫人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四丫头身边的丫鬟她是见熟了的,这晴初也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只是现在半张脸不得肿得高高的,嘴角爆开了,一大滩血渍花一样渗开来,她福身请安,老夫人看着不忍,阻止道:“你就别说话了,四丫头,这是这怎么一回事?绿萝,你去把施大夫请来。”   “是。”   喜宝感激地看着她,这时她说话顺溜之余,犹有哭意:“本来大姐说二姐病重,不若一起去宁书院探望,我回院子里收拾一下就去了,一到这里,我就想着先等等大姐再一起进去,没想到却被人从后袭击,幸好晴初担心我,跟了上来……”   她顿了顿:“我还在寻找大姐的踪影,没想到却等来了背后的一声惨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壮实的大汉,晴初为了保护我,死死地攀抓着他,两人倒在地上,我吓得动都动不了,晴初被他往脸上砸了好几拳,然后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长剪刀,把那个想要袭击我的人捅没气儿了……”   死人了?   老夫人一惊,脑子里也回过味儿来了,转脸看向画意,她不作声,老夫人才道:“这身伤既然是为了保护主子受的,待会请了大夫来自然会好好照料,四丫头受惊了,没受什么伤吧?可有被……”   “回祖母,幸得晴初舍命相救,四儿除出受了点惊吓外,歹人连衣角都没碰到就一块。”   “噫,那就好。”   孙女儿的清白保住了,老夫人稍松一口气。   死的是谁并不重要,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到是谁干的,在这内院里,谁会想要一个小姑娘的命或者清白?   画意见她没提到死的人,以为四妹没事,老夫人就不打算追究下去,连忙堆起担忧的表情:“我们府中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都怪我,好端端的提出看望二妹……看这里杂草丛生的,莫不是被外人钻了空子,进来行凶吧!”   这一推,就把球推给了外人,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   “这事怪不怪你,还不能作定夺,别一昧怪自己了。”   老夫人倏地出声:“来,四丫头,那个行凶的人死在哪儿?”   ☆、第037章      宁书院里的杂草又密又高,长至半膝,也没人愿意花时间去清理。   此时,这些杂草就把躺卧着的尸体掩藏了起来,画意没见着,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她一听老夫人要深入调查,心脏顿时漏了一拍,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大宅院里成长的人,多少见过血,何况这尸体不算狰狞,脸贴着地,只看见颈上捅了个血窟窿,一大滩的血渍已经稍微凝固,剩下的缓缓往外渗,老夫人微怔:“四丫头,你这丫鬟力气可真大。”   后颈上的血洞极深,而且创口较大,喜宝是捅进去一半之后,往后一拍,把剪刀拍得更深,然后使上吃奶的劲捣烂伤口,歹徒还在与晴初缠斗,大概他到死也没想到,一个深闺里的大小姐会狠绝至此。   “那是,谢老夫人称赞。”   晴初自豪地笑起来,不料这一笑就扯疼了伤口,还没得瑟完,就捂着嘴角雪雪呼痛。   喜宝瞥她一眼:“不是在夸你。”   “……”   原本想着只是来探望二小姐,现在死了人,四小姐又遇袭,大夫人沉吟半晌,把家里管粗活的小管事喊来,又让晴初先回正院,待大夫到了好照看下她脸上的伤口,她千谢万谢的,才光荣万分地顶着张肿脸走了。   几个小厮赶到宁书院,这时已有识趣的丫鬟从二小姐的房里搬来凳子,让几位主子坐下,绿萝直接拿出了羽毛扇,替老夫人扇起凉来,画意心里也是拨凉拨凉的,这一看就是要仔细着审啊!她连忙回忆自己办事的过程,生怕出了漏子,捅到自己来。   “大姐在想什么呢?”喜宝浅浅一笑,她的另一个小丫鬟应娟来替了晴初的位置,替她一下一下地扇着凉:“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画意扯了扯唇角:“毕竟出了人命。”   “大姐心肠真好。”   待管事的来了,老夫人把事情一说,他冷汗都冒了出来,在府里发生了这种事,不就是他御下不严吗?   “福伯,府里男工的事都是你在管的,你是府上老人了,我自是信得你过的。”老夫人徐徐安抚道,他连连称罪,她才满意地一抿唇:“这事我相信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也算没让我孙女白受惊了,来,你们把它翻过来,福伯,你瞅瞅认不认得。”   两个小厮麻利地上前掀过尸体,男子死前受剧痛,表情扭曲成一团,眼睛睁圆如铜铃。   人死后的眼白凝固了似的,画意提臂以袖掩脸,咽了咽口水,胃液翻滚作呕,喜宝斜瞥她一眼,也跟着做出了害怕的表情。   “这人是我们刚请回来的短工,叫郑二。”   “短工?平常我们不是不请短工的吗?”   老夫人皱起眉来,短工通常只有一般人家忙不过来时会请,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用的下人不是签了卖身契,就是知根知底的长工。   “原本在府里干的一个长工腿脚受了伤,我们下面又急用人,就请了他来,他平常不多话,力气大,一人能顶两人的活,本来过了这个季度,就请示大夫人留他做长工……”福伯的脸色难看:“没料到却出来这荏……”   “府上下人多,谁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老夫人神色冷淡:“做工的男人一般都不会来后院,要是进来了,肯定会被逮出来一顿好打,他居然能寻到这里来袭人,应是有人教唆,又大开方便之门。”   话说得明白,就是府里出内鬼了。   画意紧闭着嘴唇,脸色煞白,呼吸渐重,她装作受惊,长袖一直掩着半张脸,乍眼看去,也就是个胆小柔弱的千金小姐。   良久,老夫人缓缓发话:“你们把尸体收拾了罢。”   “……老夫人?”   福伯迟疑,要是把尸体收拾了的话,到时找证据就不好找了。   “我这老太婆活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只是看得太明白,这人生也有点难过啊。”她叹道,侧身轻轻执起喜宝的手:“四丫头,这次是你遭罪了,大难不死,可见是个有福的。”   “祖母。”   喜宝抬眸,楚楚的眼睛犹有湿意,只是那点眼泪并未到达心底,她冷冷地,俯视着这个自私的老人。   “四丫头,以后祖母会待你好的。”   潜台词是,你就别追究这事了吧。   “祖母一向都对我很好。”喜宝弯起唇角:“总是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出来保护我。”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倒是很满意孙女的懂事,对画意越发不满起来。   喜宝不发作,当然不是想做低伏小引起老夫人的同情,从而不喜大姐。   要真这么想,那是非常天真了,老夫人今日之所以护下画意,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还要嫁给二皇子,在这节骨眼下不能出任何问题,所以就让她吃了这哑巴亏,再争论,也争不出个结果来,王氏与老夫人就是这后院里的天。   平日闹些小情绪,老夫人乐於站在喜宝这边敲打敲打王氏,一关乎重大问题,关系到萧府的利益,什么宠爱亲情都是假的,也许之后她会训斥画意,但这事就算揭篇了。   喜宝不发作,只是因为,这事她迟早会讨回来。   见着画意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她轻声搭话:“倒是让姐姐受惊了。”   “没什么,都怪我,提议来这地方,差点就害了四妹你。”   “对啊,差点。”   喜宝偏了偏头,笑得人畜无害。   接下来的日子,大抵是知道了自己的婚事没受四妹影响,加上老夫人明里暗里训斥敲打了一番,画意就消停了下来,甚至待四妹都好了不少,想是心存歉意罢,喜宝亦大大方方地接受她的好意,这种和谐安乐的日子维持到了三姐妹出嫁。   年头,大姐如愿嫁给二皇子作侧妃,最有前途的皇子,又未有正妃,王氏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给她做嫁妆,萧家嫁嫡女,皇家娶儿媳妇,这排场也是满当当的,一时城中风头无两。   年中,三姐也嫁出去了,她身份不低,只是却难找对像——男的可愿意娶了,可人家有娘亲的一看,就觉得太艳了。   最后嫁给了三十多岁的恭婧王爷做填房,虽说不太好听,但也是高嫁了,琴意不大高兴,她喜欢的年轻才俊头上都有严厉的婆婆看着,最后嫁给有财有势但无貌的大叔,是略有遗憾的。幸而王府里派头足,给她风光嫁了一回,最后看着满手满头的珠翠,也就舒坦了。   临出嫁前,她想起家中还有个可怜兮兮又受过惊的小妹,大发慈悲地分了喜宝好几件首饰,又问了她有什么想要的,姐姐满足你。   说实话,琴意在喜宝眼里压根够不上坏人的标准,她就是个典型做事不经脑子,营养全长脸上的美人,快要分别之时,喜宝就笑了笑:“不若三姐你把秋宁给我吧,她长得太漂亮了,当陪嫁不好。”   琴意明丽的美目骨碌地转动了下,思虑片刻:“好吧,你得好好待她,她是我身边的得力人,你讨要了去,也算便宜你了。”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就这样,秋宁回到了真正的主子跟前,喜宝问她:“现在我不用与子昭有书信来往了,你要是想去侍候二姐,我就跟祖母说情,把你送回去。”   秋宁沉吟良久,摇摇头:“奴婢愿意跟着四小姐。”   “为何?”   “人望高处,水向低流。”   喜宝失笑,却是没再推拒了,她的确需要一个会写字又伶俐会办事的丫鬟,以补晴初的不足,要是没有秋宁,她就得重头审视个人了,而且秋宁知根知底,使唤起来放心。   她贴身丫鬟就两个,可谓一文一武。   临到喜宝到底该出嫁的年岁,老夫人看着寒酸,又让她在牙婆子处挑两个丫鬟,或者自己院子里看有没有得用的,抬做大丫鬟也成,她最后挑了两个家人都在城中好拿捏的,改名铃兰与铃草,两个模样都是水当当,让晴初生了一会闷气——咋看着四人之中就她最丑呢?   弟弟云飞已经晓得喊人了,第一句喊的就是宝姐姐与祖母。   这个与生母不亲,却很依赖姐姐的小男孩,让她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来,纵使她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后院沉闷无聊。   这时,大姐嫁给二皇子不过半年,还是新婚燕尔的甜蜜时刻,朝中就传来了一个旨意,让整个长宁的势力分布震荡一番!   隆冬,皇上下达圣旨,封大皇子宁昭为太子。   同时,定下了太子妃,侧妃的人选,曾被传召入宫的喜宝亦‘榜上有名’,以奉仪身份入宫侍候太子。   ☆、第038章      在宁昭的记忆里,自己的大婚就像是一场红通通的梦。   许久以后,都是如此。   墙壁涂满了红,红被子红帐廉,连新娘子都穿着一身的红,他挑起她的红盖头,里面也是张涂了厚厚胭脂,红得能滴出水来的娇嫩脸颊,满头的珠翠压得她的脸也小小的,一双明眸是掩不住的羞涩喜意,她悄悄抬头,观察着自己的夫君。   太子端是极俊美的少年郎,他酷似女子的叶眉蹙起,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别开脸,垂下眼眸。   他俩默然无语地吃着寓意吉祥的食物,听着外头宾客的欢声笑语。   太子大婚,意味着成人了,国家有储君,不论官员们心底如何想法,歌舞昇平,人们还是高兴的,就把太子大婚当成了一件普天同庆的事儿来。   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宁昭却一点都不开心。   他掰开多子馍馍,分给新娘一半,房外传来一声晌亮的问话声:“生不生?”   新娘垂下头,脸颊红通通的,扬声:“生!”   宁昭咬了口馍馍,果然很生。   新娘羞得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己嫁到哪都是作嫡妻的身份,只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的,妹妹打趣她,什么男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可是今日她一看,原来男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的。   被默默仰慕着的宁昭被口中的馍馍噎到,赶忙倒了杯茶顺下来,更是不满,连带着漂亮水灵的新娘都入不了他的眼——再漂亮有什么用?   对於自己大婚的对像,宁昭是再熟悉不过了。   世家贵女,庄瑜,这一辈里气度礼仪都是最出挑的,更重要的是庄家的家势,由於大皇子风评一般,对方一开始还不大情愿把女儿嫁过来,是外公在中间卖了大力气的——人刚选定,皇帝就下了立储的决定,皇后这一着下得可不谓不险。   “上床吧。”   种种想法在宁昭脑中打了个转儿,还是想不通,於是他放弃思索了,等把喜宝抬进来,问她不就得了?新娘闻言一惊,羞答答地跟着夫君卧在红被浪里,她仰起脸,太子比自己高一个头,她只见得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嘴巴抿成一条线,不知在想什么。   这馍馍好生,吞下去了肚子好难受……   新郎宁昭模模糊糊地想着,就钻进了红被里,不等新娘反应过来,他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新娘愣住,瞪着身旁人的睡脸。   长长眼睫像蝴蝶的翅膀停歇在他脸上,温柔而安宁。   在大婚前,娘亲暗地里教导了庄瑜许多男女之事,又教了她如何在洞房时与夫君坦诚相见,却独独没有教她,没做正经事儿夫君就睡着了该咋办。   庄瑜干瞪着他良久,熟读女诫的她还是不敢把太子唤醒,她轻手轻脚地把一身金银翠玉除下,放在梳妆台上,甚至连吹灭蜡烛,在他身边躺下时,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夫君的酣眠。   她想,也许是接待宾客太累了。   又或者,他和自己一样,太紧张。   新娘忐忑不安地入眠,她万万没想到,身旁人一感觉到蜡光灭掉,眼睛就刷地睁了开来,在黑暗里亮着水一样的光泽,哪里有半点睡意,他往里缩了缩,避开旁边的新娘。   一整天忙下来,宁昭喝得头晕脑胀,脚不点地,最后好不容易躺下来了,什么旖旎想法都不剩,更何况,他现在心心念着的都只有一个人,虽然那个人,没有大红喜衣,没有万人空巷的婚礼,也不能与他同拜天地,甚至在圣旨上,只有简短的一句带过。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充沛润泽了他在宫中苦闷枯燥的生活,他盼了那么久,思念而不能相见的佳人,终於是属於他的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在黑暗中窃笑,像从前在母后眼皮底下,偷吃到美味的点心。   一夜无梦。   翌日起来,庄瑜起得极早,一睁眼,人就清醒了。   她往常在府里,虽然是庄家的大小姐,但规矩可是一样不落,自然不可能赖床,昨夜并未圆房,她亦没体会到所谓的‘浑身酸痛’,於是动作稳健地下了床,门外早有丫鬟候着了,就等自己的传唤。   庄瑜转头看了眼床上,太子倒是睡得香甜,她略加思索,只开门让她的随嫁丫鬟盈秋打盆水来,她蹑手蹑脚地踏进新房,替小姐净脸后,又从梳妆台里摸出一把晶莹莹的白玉梳,十指灵活地替她把全部头发都盘了上去。   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就嫁作人妇了,连梳个头发,都有别样的讲究。   盈秋低头贴紧小姐耳边,笑嘻嘻的低声说:“小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嘘,胡说什么呢,还喊小姐?”庄瑜板起脸,半晌终於也被镜中的成熟打扮逗笑,主仆两人都脸带喜意,最后还是主子重新端起范儿:“秋盈,这里是宫中,不比庄府里,这里出了问题,我就保不住你了,以后行事,还是小心着好!”   “怕什么呀,这东宫里,小姐……娘娘不就是主人么?娘娘总不会让奴婢受人欺负吧?”   “这种话不能再说了。”庄瑜叹气,训道:“东宫里,我的确是太子妃,但可别忘记,东宫之外,还住着许多贵人呢,待会等殿下起来了,更衣后还得去跟皇后娘娘请安,再说了,侧院里不还住着魏家姑娘……”   “那算什么,侧妃,不就是个妾。”   秋盈不屑地呶呶嘴,庄瑜心里却不大好受,这时,床上的宁昭翻了个身,挣紮着要起来了,她连忙把丫鬟赶了出去,新婚第一天,决意要一人侍候好夫君更衣,一尽发妻的责任。   宁昭睁开眼睛时,头都是昏昏沉沉的。   他喜好杯中物,酒量却是一般,平日为了准时起床上课,都是一杯起两杯止的,昨夜欢庆,他大条道理能大喝特喝,每一杯都是琼浆玉液,这时,本来觉着艳俗的红被窝也顺眼起来了,他翻滚了一下,更是对这暖洋洋的红被浪恋恋不舍。   “殿下,您起来了?”   庄瑜屈膝候在床边,端是极谦卑的模样。   “嗯。”   宁昭心想,你能不提醒孤这么残忍的事实不?   他忍痛下床,整个过程都是迷迷糊糊的,在庄瑜的服侍之下完成,换上华服,腰间的荷包有些扎眼的陌生,不等他发问,她就羞涩地低声说:“这是臣妾出嫁前绣好的,擅自挂了上去,如果绣得不好看,臣妾取下来就是……”   “无妨。”   庄瑜闻言忍不住满心的喜悦,浅浅微笑从美好的唇形中漾起,她低声谢恩。   她最爱女红,这荷包上的牡丹也是绣得活灵活现的,细节处亦绣得很是精细,通身的华贵气派,喜庆又粉嫩的红配粉,让宁昭一再以指腹摩挲荷包表面,不知道宝妹妹爱不爱这种女人们的玩意儿,平日总见她朴素得像个丫鬟,到了这东宫,他定要给她高贵的穿着头面。   “殿下,这会我们要去跟皇后娘娘请安罢?”   庄瑜轻声问。   “嗯,走吧。”   太子宁昭心不在焉地应道,郭嬷嬷早来过了,对着光洁如初的被子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肯定母后到时候又有话说——唉,要是能早些见到宝妹妹就好了!   到了坤宁宫,皇后的心情是既激动,又不满。   激动的是,从牙牙学语,到长成丰神俊郎的少年郎,儿子大婚成人,带着媳妇儿来见她了,就是贵如国母,也不禁唏嘘。只是大婚之夜并未圆房,就足够让她烦恼了,这养儿子的,就算成年了,也不能放下心来。   选立储君的数项标准,一是大婚了否,大婚意味着成人,定性,二是有没有子嗣。   有子嗣,才能证明他具有把皇室血脉绵延下去,使国家长治久安的能力。   皇后急着让他们圆房,小夫妻生活和不和谐倒是其次,她是绝不愿意,让二皇子先生下皇孙来,她恨不得在他迎娶正妃之前,太子的儿子就会得打酱油了。   她长眉一蹙,昭儿不圆房,该不会是因为奉仪萧氏吧?   想起那张平凡的脸,与她仔细选出来,容貌气度出身万中无一的太子妃,该是云泥之别才是!   “回娘娘,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外求见。”   “速传进来!”   皇后被自己的设想气急,大婚前,昭儿千答应万答应自己不会因为一个萧氏而冷落正妃,她才允了他的要求,顶着陛下的些许疑惑把她在赐婚旨意捎带上……   察觉到娘娘的情绪波动,郭嬷嬷低声劝道:“太子应该不是个糊涂人。”   “……但愿吧。”   皇后缓下脸色,却忍不住疑虑丛生。   ☆、第039章      这皇城里头的宫殿,瞧着都差不多模样。   庄严、华贵、压抑,光看着它,就知道它是工艺与财力在皇权下的结晶品。   宁昭是自小在这厮混大的,庄瑜虽然是头一遭以儿媳身份拜会皇后娘娘,但作为世家女的她,规矩早已烂熟於心,一步一步的请安,奉茶,甚至问答,都是极合规矩的,看得皇后舒心不已,暗想着自己果然会挑人。   庄瑜一袭挑金春锦长衣,衬得红扑扑的苹果脸喜庆又好看,自是很得长辈的欢心,连一旁侍候着的郭嬷嬷都忍不住打趣:“以后娘娘可放心了,有个靠谱儿的在殿下身边,老奴一看,就知道太子妃是个有福的。”   “可不是,昭儿,你也不能委屈庄瑜了,知道吗?”   “儿臣晓得。”   儿子与媳妇顺从的表现让皇后很是满意,照她看,庄家姑娘是极适合昭儿的,这文静妥当的,正好镇住爱玩又跳脱的宁昭——她想得美,却不知道儿子的三观早被另一个女人毁个一干二净,惟命是从。   “成家了以后,就不是孩子了,本宫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替你打点一切,以后这个责任,就交给庄瑜了。”皇后慈眉善目,旁敲侧击:“现在感觉还不深,等昭儿你为人父,就会明白了。”   庄瑜脸蛋顿时像蒸透了的饺子似的。   “母后。”宁昭无奈,他的袖子被她扯得快掉下来了:“这事不急。”   “不急?”   皇后挑眉,一边训宁昭,一边安抚太子妃:“现在还不急,什么时候急?庄瑜,你且别理他,郭嬷嬷,本宫这有个养生的方子,你抄写一份给庄瑜,要什么药材,尽管遣人来跟本宫说,以後你是太子妃,短了谁的,都不能短了你的。”   “谢娘娘厚爱。”   庄瑜羞涩谢恩后,又退到宁昭身旁作小媳妇状。   后者更是无奈,你就是怕母后,也不能推我去面对啊?宁昭惴惴的,也是没底,又不好推开她。   这副情景落在皇后眼中,反而让她安心了几分,看样子小两口经过一晚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大抵是昭儿太羞涩,在男女之事方面开窍太慢吧,毕竟昭儿向来是个纯稚朴实的孩子。皇后迅速地找到了理由为儿子开脱,并未反省过是否自己保护过度,总之自己的儿子是个好的,自己挑的媳妇也是最适合昭儿的。   “好了,本宫乏了,就不留你们了。”也许是该给小夫妻一点私人时间了,皇后宽容地想:“昭儿,大婚是人生一大喜事,但也切莫因此误了学习,知道吗?”   得,这就是能溜了。   宁昭答得晌亮:“儿臣明白!”   两人徐徐告退。   比起很多女子来,庄瑜见过的大场面算是很多了,凡是宫中有宴,招待群臣女眷的,她作为庄家嫡女都有份儿出席,宫中贵人,她也有缘见过,没想到小时候又皮又爱闹的大皇子,会长得如斯俊俏……她悄悄抬眼,满心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从前来皇宫作客,只觉荣宠无比,今日嫁入皇室,成了东宫女主人,她又是另一番心情。   “庄氏。”   刚走出坤宁宫,太子脚步一顿,把她从幸福中捞起来:“孤还有事要处理,就不与你一同回东宫了,噫……”他看向盈秋,心不在焉地嘱咐:“照顾好你主子,孤先走了。”   本以为太子会陪主子回东宫,盈秋睁大了一双杏眼,就想多说几句留一下,庄瑜察觉到了,猛地掐一下她的手臂,她吃痛,才悻悻福身:“奴婢遵命。”   太子颔首,转身离去,杏黄背影匆匆闪进了步辇里。   “娘娘!”盈秋顿足。   “你当这里是庄府,殿下是我哥哥吗?”庄瑜低声斥道:“回宫罢!别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对殿下有什么不满,殿下以后是要承继大统的人,自然不能耽於后院。”   “……奴婢明白。”   在主子越发严厉的眼神下,盈秋不甘地抿抿唇应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待上了太子妃的步辇,她又悄悄说道:“娘娘,我们赶快回去!”   “怎么这时就急着回去了?”   “唏,奴婢赶紧回去,看看殿下是不是说谎,其实是去了看魏姑娘。”   庄瑜无奈,点了点这贫嘴丫鬟的额尖,出嫁前娘亲说过给她换个稳妥的丫鬟,可她与盈秋感情深,不愿离了去,现在一看,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应得了宫中的规矩,连殿下说谎都敢宣之於口。   这丫鬟猜中了一半,宁昭的确是拐了个弯儿回东宫,但却不是去看魏家姑娘——他现在连自己的侧妃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清楚。   “明安,你让下面的人抬得再快一点。”   “殿下,他们是人,不是马。”   宁昭瞪他一眼:“让你说就说,多什么话!”   “奴才应命。”   明安撩开帘子,中气十足地呵斥:“你们没吃饭吗?殿下发话,让你们抬快一点!敢偷懒耍滑的,仔细着你的皮!”   这速度顿时快了许多,没过一会,宁昭又被颠得铁青着脸:“孤想吐……”   这时,步辇已到了东宫的偏门,明安连忙扶着太子落地,他来回踱步了一小会,才缓了过来,脸颊刚恢复血色,他就嚷开了:“孤要见她!”   “……殿下,这时萧奉仪该给太子妃与侧妃敬茶了。”   “敬茶?”宁昭不满地拧起眉:“孤的宝妹妹给她们敬茶?也不怕折了她们的福!不行,不许敬,孤这就去把她拎出来!”   “殿下息怒。”   明安暗幸好自己今早往萧奉仪院里走了转,得了信儿:“萧奉仪今早与奴才说过……如此这般……”   一番话,套上了‘萧奉仪’的名头,顿时说得宁昭贴服无比,这才歇了去把她‘拎出来’的心思,他叹道:“孤真是委屈她了!”   明安一瞪眼,这都叫委屈?看来在太子爷眼中,萧奉仪真是比什么都娇贵啊!   另一边厢,宁昭心心念着,被‘委屈’了的人,萧喜宝,正恭顺无比地给太子妃,侧妃敬茶。   庄瑜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很快便叫起了。   虽说昨儿才刚新婚,这会就得见小老婆了,她心底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一看这奉仪的模样,虽说周正却也太平凡了点,正经得有些无趣,反衬得侧妃魏明玉艳丽之极——就因着这张脸,皇后几乎是捏着鼻子把侧妃人选定下来的。   对於这奉仪,她不冷不热的,也不觉得这会是个威胁,妾室以色侍人,倒是这魏家姑娘,需多多提防。   魏明玉心里也是老大不舒服,她与庄瑜同辈,就差一点,她就坐偏了这位置,得给她规规矩矩地敬茶,这回轮到别人给她敬茶了,虽说看着寒碜了点,她就是想给她点排头吃,这会看着喜宝把茶杯恭敬奉着,不拿,不叫放下,也不让她起来。   直至喜宝跪得腿脚全麻,魏明玉才接过茶杯,慢声叫起:“妹妹起来罢!以后都是侍候爷的人,若是有机会得了恩宠,可要记得仔细着。”   说完,她得意地扬了扬细长的柳眉,凤眼中满是精明的宝光流转,尖尖小脸会发光一样漂亮,喜宝顺从应是,缓缓站起,动作谦恭,声音平缓,没有半点被为难了的气劲儿。   庄瑜看着便不大乐意,她这正经太子妃都客客气气的,你倒好,一来就给人立规矩来了。   “这话说得是,你们都是侍候爷的人,当得互相学习,和和气气才是。”   “姐姐说的有道理,咱们都是好姐妹呐。”   魏明玉当然听得出这话是在把她和最低品的萧奉仪拉一起比呢,太子不在,笑容便冷冷的,可即使如此,衬着也是明艳动人,看得庄瑜不是味儿。   这一番请安敬茶,敬得刀光剑影的,皇后为了给庄家脸面,还未充盈太子的后院,这只有三个女人,都斗得火药味极浓,同时也把庄瑜从女诫中的恭顺贤德中拉回现实的后院,抖擞精神,她从这一刻起,娘亲与娘家已经鞭长莫及,太子妃的地位,要由她自己来坐稳了!   敬茶不欢而散,小小一个奉仪的去向并未有人注意,两人均视对方为劲敌,一个觉得她比自己美艳,一个觉得她恃着地位欺人,就怕爷的宠爱被对方夺了去。   喜宝看俩人初见面就斗得热火燎天的,一回房,就换上件低调的浅蓝宫装,乍一看去,就是个穿得稍微精致些的丫鬟,她捏着宁昭给的贴身玉佩,快步走向东宫里的书院。   抬目远远看去,一袭杏黄长衣已候在院前,昂首四看,等一个人。   倏地,他的目光有了焦点,眼里的喜悦汹涌得要倾泻出来,他提起袍角,也顾不住后面唉呀让太子慢走的明安,就飞奔过去,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喜宝,孤终於等到了你。”   ☆、第040章      “妾身跟殿下请安。”   喜宝轻轻推开他,盈盈一拜,露︱出后颈一小截洁白,勾得他心神荡漾:“你倒好,让孤等了那么久,一见面就跟孤请安,与孤生份了!”   语气好不哀怨,喜宝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睨向他:“这里不好说话,我们进去可好?”   “好好好。”   太子一叠声的应了下来,顺从得赶过来,正气喘不已的明安绝倒。   两人手挽手的走进书房,太子早已摒退了侍候的宫女,让她们在门外候着,没事别进来,就是有事,也非得是大事才好通传进来,门一关,宁昭就忙不迭的凑脸过去腻歪一番,喜宝乐呵呵地笑着,也不推拒,像被呵痒了的猫儿似的眯起眼睛享受。   “子昭……”她低低叹息,爱娇地咬了咬他的耳角:“别亲了,你要在这里办了妾身吗?”   明安连忙别过脸,退至一旁,作非︱礼勿视状。   宁昭从她雪白怀里抬起头,方才埋首一通乱亲,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全蹭乱了,他气息粗重,双眼水蒙蒙,不甘心地舔舐上唇:“宝儿,孤想要。”   喜宝低头,这个大孩子,用想吃糖果点心的眼神哀求地看着自己。   想来自己就是他的点心了,是该有欲︱望的年纪了,不能拘着了,再拘着就容易被人勾了去,刚大婚第二晚就宿在她房里也太招人了些……她扬眸一扫,亲了亲他的鼻尖:“想要?”   “嗯……”   宁昭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又扯了扯她的衣角,衣物擦过时发出沙沙声,好不撩人。   “妾身满足你。”   一室旖旎。   狗眼瞎了的明安不得不在门外看守着,太子与谁欢好他都是得记下来的,这样生孩子时才能对上时间,但在青天白日之下……他默默捂住自己的良心,决定在本子上把这欢好的日期推迟两三天,反正太子肯定耐不住的,在太子妃房里能待几晚?   完事后,宁昭与喜宝同样舒爽,只是一身都是粘腻汗水,娇贵如他自是很不舒服,又不能喊人来伺候更衣沐浴,便有些不乐,她察见了,拧过他的脸啵啵啵的连亲三口,把人给亲甜了,这熊孩子就光顾着拉她的手傻乐。   “宝儿。”   “嗯?”喜宝皱起眉,自宝妹妹之后又有奇葩叫法了:“别这样叫,怪腻人。”   “宝儿,孤最喜欢你了。”   喜宝瞥他一眼:“既然喜欢妾身,还自称孤?你跟妾身在一起,很孤单吗?还是自矜身份,嫌弃妾身了?”   “你怎可以这么想!”   宁昭瘪起嘴:“这不说惯嘴了么,你也不许自称妾身了,生份得很。”   “可我就是妾呀。”   “这只是暂时的!你不是说,等我登大殿了,会教我会在我身边么……到时候……”   “到时候?”   “不!现在我就要让你用最好的。”宁昭意气风发:“你是我的女人,当得最好的!以后也不许穿这种衣料了,我今天瞧那庄氏,穿的衣料倒是不错,回头我给你弄匹来做衣服,做剩下的你撕着玩。”   太子妃?   喜宝侧头回想了一下,她穿的是正统的云裳锻,贵不可言,颜色也正,像一束会流动的红水:“她穿的正红,我穿不得。”   宁昭一怔,心疼得紧:“等我登位了,你……”   “我要当皇后。”喜宝正视他:“如果不能当正妻,我宁愿青灯侍佛。”   “……”   他为难地拢起眉:“宝儿,我不是不想。”   “你想就行,剩下的,听我就好。”喜宝拔高声音:“如若你贵为天子,四海之内,俱是王土,有什么做不得?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做想做的事,享旁人不能享之福?”   宁昭眨了眨眼,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明白了吗?”她忽地一笑,挑衅:“那你敢吗?子昭?”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不甘示弱,欺身上前与她咬耳朵,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佳人低低的一阵笑,风情万种地朝他斜飞一个眼神儿,看得他骨头都稣了,她抬眸,衣衫半褪,一泓雪肤在暖洋洋的室内勾得他目不转睛:“子昭,可要说话算话。”   “如何都好,我的正妻……从来都是你。”宁昭口干舌燥:“宝儿?我想要……”   “太子,不可耽於逸乐。”   玉葱般长指轻按在他唇上,喜宝昂了昂下巴:“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是放肆了,一人不满,就足以让你打回原形,且万劫不复。”   语毕,她不管怔松着的宁昭,就自顾自的把衣服穿戴整齐。   她穿得严实,把里头的雪肤春︱光遮全了,穿的又是宽松的设计,旁的女人看着觉得全无身材,可宁昭却更觉诱惑,简直想把她扒光了,像宫女剥橙子那样,一层层掰开来,露︱出汁液饱满的果肉来。   他不胜委屈:“我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太子可以废。”   喜宝瞥他一眼,全然不放在眼内似的,宁昭被看得更加委屈,头垂得低低的,倒是真服气,本着大棒与甜枣的原则,她伸手捋了下他的长发:“说吧,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   宁昭拥着她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背垫着她。   “嗯?”   “地板硬,硌人。”   喜宝扬眉,催促:“说来听听。”   温香玉软在怀,宁昭很是受用,能光明正大地抱着自己的女人,更让他陶醉不已,一边拨弄着她的发丝,一边把所有事像倒豆子似的通通抖出来,他不擅叙事,逻辑跳脱,喜宝只能木着脸顺理一遍,归纳分类。   “做得不错。”   她不吝於夸赞,宁昭立刻就昂起了脸,作势欲吻,她侧过脸避开:“我的意思是你家人做得不错。”   “你弟弟输在哪,你知道吗?”喜宝点了点他的额尖:“他输在没有一个姓欧阳的娘亲,看,你娶了庄家跟魏家的姑娘,欧阳丞相在其中肯定出了不少力,二皇子那边也在较着劲儿,只是愿意直接摆明车马站他那边的人不多而已,大家的爱惜生命,随波逐流,造就了你。”   宁昭抿唇,搂紧她。   “当然,子昭你也功不可没。”喜宝低头亲吻他的眼角,夸奖:“你有好好听着我的话,发奋上进,让欧阳丞相愿意冒一把险押在你身上,你看,他之前都不敢给你拉人脉,一个稳定贤德的嫡长子,皇帝便是考虑宗家礼法,也会先立你,果不其然,所以子昭,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哦。”   “真的?”   宁昭忍不住笑,想得挺美,看来自己也不是全无用处的嘛:“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对呀,我们的努力……”   喜宝把下巴支在他头上,同样在笑。   “然后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喜宝把他抱得更紧:“我们只要静静看着二皇子就可以了。”   “宝儿,二弟不会轻易罢休的。”宁昭皱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反正,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算了,虽然这样说有点长他人志气,可是……”他泄气:“二弟也许真的比我优秀。”   “噫。”   喜宝略一回想那个像锐气四射的少年,果决有余但沉稳不足,不知这几年有没有长进了,然而比宁昭倒真是出色几分,光是把他的怯弱优柔寡断拧成贤能仁德就几乎写破了好几张宣纸,就教他如何表现自己。   当然,这话不能实说,说实了,他就彻底怂了。   “你不能这么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份,更何况你有我。”喜宝强调:“储君一但定下,不会随便更改,现在坐不住的是他,你只要做好自己,看他耍猴戏即可,哪天耍过分了,皇上自会收拾这个惦记龙椅,上下蹦达的儿子。”   “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会不断挖坑给你踩,且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这的确。”   “嗯?”   “自从孤……我被立为太子之后,不用再去上书房,有单独的太傅,可前来烦扰我的宫女也越发的多了,多得连母后也不好全打杀了,简直层出不穷。”宁昭苦恼地皱眉:“还有许多事……我都是听魏英杰说的……如此这般……”   听完宁昭一席话,尽是些一踩错就声名沦落的陷阱,他运气好避过,只当是零碎琐事没在信上说与她听,喜宝却嗅出了不一样的味儿来,沉吟半晌。   “这些事,不像是他做的。”   或者说,不像是男人会出的计谋。   “他背后一定有人,不是太监就是女人。”喜宝轻描淡写:“把后院的招数拎到朝堂来,也算她有创意,做事小家子气,倒是谨慎得很。”   宁昭惴惴:“那,是好还是不好?”   “遇见我,算她倒霉。”   喜宝吐出舌尖,扫过上唇。   ☆、第041章      ‘热爱学习’‘勤勉好学’的太子宁昭在东宫书院里呆了一整天,直至夜幕低垂,他才匆匆走出,据下人说,太子当时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但双眼可有神了,亮澄澄的,也不急着去妃嫔院里,反而一路回到自己的熙和院休息。   喜宝则是回到自己的西暖阁里,她份位低,就占着太子后院空虚的便宜才能独得一阁,这位置离熙和院是最远的,但收拾得相当干净精致,几乎她这位份能用的,都匀了最好的给她,这其中自有宁昭的意思在,这不,她回来时,银票金瓜子都给塞了满怀。   这回喜宝没拒绝他了,在东宫里,要用钱的地方比往日多,而且家里的资源早被大姐分得七七八八,她也懒得去跟她撕这点一亩三分地。   太子塞钱给她,比自己得了便宜还高兴,喜滋滋地觉得自己会养家了。   新婚第二晚,宁昭晚上倒是照例去了太子妃的淑荷苑院里睡,一来到,什么事都不干,掀起被子蒙头就睡,庄瑜想不明白,可世家女的矜持让她不会主动求︱欢,於是两人极为守礼地睡了一觉,翌日起来,太子爷也让她侍候穿衣,并不似厌弃她的样子。   也许是害羞吧,日子久了就好。   庄瑜心存侥幸地想着,指尖勾起他杏黄色的腰带,她蹲下,十指飞快地替太子穿戴整齐。   “好了吗?”   “爷,好了。”   宁昭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心情正好,刚要摸出碎银来作打赏,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发妻,并非下人,嘴角顿时尴尬地抿了起来,他低头,瞥见她微垂的眼皮,便松了口气,暗暗庆幸世家女子的规矩就是这点好,需对夫君保持顺从谦恭。   “那孤走了,莫让少傅久等。”   “臣妾恭送殿下。”   庄瑜深深弯下腰。   这样的生活也无甚不妥吧,世家的婚姻,大都如此,这哪里是她嫁人,只是庄家站边的筹码而已,她嫁的又非寻常世家,而是太子,未来的国君……想及此,她攥紧拳头,权当是认命了。   “是了。”长腿差一步踏出房门,宁昭脚步一顿:“今晚孤去雅端院里歇息,你别久等了。”   “是,谢殿下︱体贴。”   谢恩的话还没说,太子早已毫不留恋地走远,下人把房门关牢,她抬头,这时腰板可以挺直了,心底却是直泛酸水,不过第三天,殿下就要去雅端院了?是了,说来,魏家也能给太子不少好处……何况……人是长得真真勾人。   纵然从小她就知道男人一妻多妾,天经地义,更何况是一国储君?可真遇上了,她还是忍不住气闷。   察觉出主子的不乐,盈秋比哪个丫鬟都反应得快,赶忙上前搀扶住她,一叠声的抱怨:“真委屈娘娘了!这才多少天呀,也不见得多陪陪娘娘……”   “住口!”庄瑜喝止,半晌看见盈秋怯怯地瞧着自己看时,她才挤出一丝笑来:“盈秋,这种话你可不能再说了,这话,东宫里哪个女人说了都算不上大事,可我是爷的正妃,我不能嫉妒……”她深呼吸:“这是女人的本份,我懂的,我做得到。”   盈秋轻轻扶着主子坐下,这回她不敢再多言了,默默拥着主子,庄瑜咬着下唇,死活没流出眼泪来,她喜欢太子吗?未必!只是哪个女人受得了与人分享夫君的苦楚?只是在这天底下,不能忍,也要忍,还得露︱出幸福万分的样子来!   “好了,我没事。”庄瑜推开她,圆润的小脸上又恢复了温婉平静:“看时辰,她们也差不多该来给我请安了。”   “对呢,她们都得跟娘娘请安!”   见主子舒展开了眉头,盈秋也笑嘻嘻地凑趣:“谁也大不过娘娘去!”   “……嗯。”   庄瑜笑了笑,不去点破她,这东宫的管家权,实际上是在皇后娘娘手里的,她现在最大的权力,也只是让这东宫里的女人给她请安,做低伏小而已,甚至没有直接惩罚侧妃的权力,至於那小小萧奉仪,她倒是可以随意拿捏,可有什么用?   现在只有三个女人的东宫,已经注定绝不会平静!   今日,魏明玉一袭浅粉色的襦衣,衬得人比花娇,姿态婉约地向庄瑜请安后,坐到一旁的檀木椅上时,不知是腰肢太细造成的视觉效果还是怎地,屁股一扭一扭的,这万种风情也不知做给谁看,浓密长发中插着的一枝金累丝红宝石步瑶也跟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直晃得庄瑜胃疼。   若是给男人看见了,怕是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妹妹今日倒是漂亮得很,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要心动。”   迎着她挑衅的目光,庄瑜不为所动。   “谢姐姐夸奖。”魏明玉笑眯眯,朱唇上的胭脂有点糊,微肿更显性感:“本来明玉也懒得收拾,像姐姐一样薄施脂粉不也挺好,只是昨日赏花时,偶遇了爷,闲聊几句,便说今日到明玉的院子来,这才认真打扮了一下,好不好看,明玉心里也没底,现在得了姐姐夸奖,才放下心来。”   语毕,她垂下眼角,媚态更盛:“姐姐是侍候过爷的人,不知可否教导教导明玉?”   “都是爷的人,谈何教导?你这是与我生份了。”   庄瑜不冷不热地应道,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笃定今晚能得到恩宠的魏明玉哪里会在意这点软钉子,笑意不减反增:“都怪明玉见识浅薄,不会说话!姐姐人好,在长宁名声在外,自是不吝教导的。”她叹了口气:“明玉思虑不周,今晚不知爷什么时候到来,要是到了姐姐院子学习,到时候没来得及迎接爷可怎办!”   一通话说下来,炫耀得毫不含蓄,也是,两人都是初嫁女子,不过十来岁出头,正是锐气正盛的年纪,便是家教好如庄瑜,除了努力端出来的大度贤妻外表之外,亦很难完全沉住气。   “既然知道自己思虑不周,那赏花这种风雅事就少做了,不若多在房中反省如何侍候爷?”庄瑜似笑非笑地睨向她,正妃坐的位置本就比妾室略高,二人明明身高相约,魏明玉却是矮了一头。   没料到话会被驳得这么狠,魏明玉登时脸色有些挂不住。   这时,庄瑜身后的盈秋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凝住的硝烟氛围中如同抽了一下她的脸似的,魏明玉原本略冷的表情顿时黑如锅底。   “不知姐姐身边的下人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如说来听听,妹妹正闷得慌呢。”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庄瑜心里一慌,表面不显,只淡淡道:“是了,盈秋,你小病没好就别要跟着我来,这不打喷嚏扰着妹妹了,妹妹,你别误会,你看,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哪里有什么好笑的事。”   盈秋再大胆,这回也真的脸白如纸了,魏明玉面如寒霜地瞧着她,她把头垂得低低的,就想充当个透明人,可被打脸了的她如何会放过这下人,当即笑笑:“姐姐,别怪明玉多嘴,这下人呀,尤其是放在跟前的,可要调︱教好了,在妹妹面前没什么,要是在爷面前失仪,可就大罪了。”   “怎么管教下人,轮不到你多嘴!”见她似不罢休,庄瑜亦端起了正妃的威严来。   “姐姐别怒,妹妹这不好心吗?”魏明玉笑笑:“自然是轮不到明玉多嘴的,这东宫里的事儿,不都要经过皇后娘娘的眼么?”   “话虽如此,然而这点小事也摆到皇后娘娘跟前,到时候被责怪了,可不要说姐姐没提醒过你。”   魏明玉也就说说,一个丫鬟给她难看了也要上禀皇后,不是闲得慌么?   “明玉为姐姐着想,可是一片好心呐,皇后娘娘事忙,明玉自是不会贸然打扰的。”她拈起茶杯,轻啜一口:“碰巧了,今晚爷到明玉院里,到时候自是会跟爷提上一提的,之前明玉也深为没可心人用而苦,后来明玉的娘亲知道了,就给明玉换了更懂事知礼的。”   “妹妹倒是个善心的,只是不必费心了。”   请安请到最后,不但火光四溅,连庄瑜也由娴静优雅转为冷淡,她按了下太阳穴,挥挥手:“今日就这样吧,我乏了。”   太子妃下了逐客令,魏明玉更觉自己胜了一筹,志得意满地站起来,礼行得叫人挑不出错处,可那唇畔的笑,却招人恨得很。   庄瑜攥紧了拳头,指甲尖深陷掌心,仍自笑得一派泰然自若。   喜宝亦跟着她行礼离去,在两巨头醋意十足的战场下,当了回小透明。   谁都觉得对方是强敌,而未将这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的小小奉仪放在眼内。   ☆、第042章      在这年代,一般少年郎大婚后,在别人眼中才好算是真正长大,做事也更稳当了。   太子成婚之后,地位亦更稳固了,至少庄、魏两家都摆明了站在他那边,与欧阳一族同气连枝,也幸得这两家会做人,不但不以嫁女与太子为傲,反而更加低调,免得扎了皇帝的眼。   皇帝并没有那么小气,别人不敢提,他心底却是清楚得很,自己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要是没立好储君,说得不好听的,哪天驾崩了,前朝得乱成一窝粥,到时候兄弟阋墙,必有一方伤亡,且内斗得大伤元气,让外族得了机会就不美了。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要表现得小气一点的。   毕竟为了父皇,还是为了兄弟压抑自己的野心,两点是不一样的,他希望为数不多的儿子能和平相处,即使无缘问鼎,亦能得个闲散王爷的名头,安乐地渡过一生。   考察皇储,皇帝自然不得轻易处理。   他本来属意宁琰,人聪明通透又勤学,且行事也像他年轻时,虽略显急躁但瑕不掩瑜,皇帝对於与自己相像的孩子自是多了几分疼爱的,加上他把宁昭衬得跟个面饼粉团儿似地平庸,他本欲力排众议,以立贤为由选择立次子为储君。   然而可能年岁渐长,在几次考较中,宁昭都语出惊人,往往有很独到的见解,对课业也不似往常般疏懒好吃,且对於主战还是主和中的一席话,更是让皇帝反思良久。   上天不负他,他的嫡长子,绝非庸才。   只是往日年纪轻,没有琰儿那般早慧而已,这不,就显露出他的才华来了。   大燕立国七十年,他当了三十年的皇帝,这天下是他一手打回来的。   眼看着时势越趋稳定,要是选择琰儿为储君,少不免一阵腥风血雨,而且这天下要长治久安,一个仁义贤能的的君王,也许更为适合,琰儿的杀伐决断,若在乱世中,反倒可有一番作为。   可惜了……   最后,皇帝以立储应先考虑嫡长为由,立了宁昭为太子。   而在明安眼中,大婚了真好!   至少把萧氏给接了进来,免得殿下整天犯那相思病,长吁短叹的。   当他以为太子第三晚就要到萧氏房中时,殿下却果真如约定那样,到了侧妃的雅端院就寝。   魏明玉早已精心打扮,本来就姿色出众的她裹着一袭梅花纹纱袍,更显得娇艳惑人,虽然同为世家女,但她是侧室,不需要像正妃那样,连侍寝都需摆出个贤良淑德的样子来,她可以尽情献媚争宠,这点在嫁给太子之前,娘亲已经严厉仔细地教训过她。   一个妾,要是还端起架子来,那离无宠也不远了。   静候着太子期间,她不时让丫鬟捧着铜镜过来,就怕自己的妆容有丁点的瑕疵。   “太子驾到——”   院外的一声唱名,魏明玉手一抖,差点没把镜子摔到地上,她匆匆站起来,一边警醒自己要保持仪态,一边往院门走向迎接太子。   她心如鹿撞,偏生小姑娘的皮肤又紧致,全身上下就只剩两个地方多肉了,这尖尖的小鞋好生难走,於是一边往前行,胸︱脯一边晃荡,腰肢跟着摇曳生姿,连着俏臀形成动人的曲线,教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遗憾在这东宫里,有资格欣赏这美好风光的男人只有一个。   而这个男人,对这方面显然不大感兴趣。   或者说,他只对特定的人有兴趣。   一身杏黄长袍踏入雅端院,长长一串宫人跟着跪下——自从荣升太子,除了正经八儿的朝服之外,皇后乐得把宁昭的衣柜里全换成了杏黄色!远远看着就知道是太子殿下来到了,皇帝知道后,啼笑皆非,亦不能说她做得不妥,最后越想越有意思,还赏了她一套粉彩百花茶盏。   “都起来罢。”   宁昭一挥手,众人齐声站回岗位,他背负着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魏明玉在贴身丫鬟与宫女的簇拥下笑盈盈地上前请安:“妾身见过殿下,跟殿下请安。”   “嗯。”   他颔首。   这时魏明玉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大胆地,专注地看牢太子,把他的相貌记下来,近看更是俊美得让人屏息,她不禁羞红了脸颊:“谢殿下恩典。”   “有什么恩典的——且进去吧,站在门口算什么样子。”   在侧妃的亦步亦趋跟随下,宁昭进了内室,侧妃的院子亦不小,她来到不过一两日,就把院子收拾得很有人气儿,他坐下,鼻端便飘来一阵脂粉香,教他大倒胃口,正要发作,魏明玉却伶俐地沏好了一壶茶来,斟至半满,奉上:“殿下请用茶。”   他接过,一口饮尽,这倒不好发怒了。   魏明玉小心翼翼地瞧着殿下,不敢瞧真切了,只能看着他圆润如玉的下巴,思及方才看见的美郎君,心里美得紧,见他利落地把茶给喝了,心便放下几分,不再像初时那样害怕。   这可是太子呐!   “魏氏?”他略一沉吟:“你闺名正是明玉吧?倒真确是个玉般的美人,既有桃花之貌,又有玉之气质。”   “殿下谬赞了……”   魏明玉喜不自胜:“妾身哪里当得殿下这样盛赞。”   “有什么当不当得的!”宁昭轻轻执住她软玉一样的小手,在掌心把玩着:“你是孤的女人,孤说你是,你就当得。”   “那,妾身就谢过殿下了。”   魏明玉顺势靠在太子怀中,宫女们适时退下,以浅粉千层纱为帐的床顿时成了她最想要的目的地,恨不得立刻就拉着殿下滚床单,她舒出一口气,却是提起了另一件事,软嗓娓娓道来,把今日请安时被个丫鬟嘲笑的事说得委屈无比,一双美目泛着泪花。   “哦?庄氏竟如此纵容下人?”   太子说话时,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胸膛在微微震动,带来温暖的安全感。   她不得不提醒自己——莫要沉醉在这温柔里,不能真的爱上这个男人,说白了,他就是一条青云梯而已。   “妾身想着,姐姐自是个好的,可能心慈手软,才惯出个不懂事的丫鬟。”魏明玉心中得意,嘴上却把立场一退再退:“殿下,若是被姐姐笑话,妾身绝无半句怨言,只是初来报到,就让下人笑话了……妾身羞得紧!”   “哦?明玉害羞了?”   “殿下莫要笑话臣妾……”   拥着个香软的美人儿,宁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宝儿说的‘邪魅狂狷’真难揣摩。   事情得由昨日说起——   “为何我要去端雅院?”宁昭老大不乐意:“第三晚我打算到你处就寝的,头两天我都宿在庄氏院里了,算是给足她脸面了!宝儿,你都不知道我睡得多难过!平日我一个人睡,多舒坦,现在多了个人,我想舒展下手脚,都硌得慌!”   喜宝瞥了眼委屈得脸蛋都要鼓起来的太子殿下,就问了一句:“子昭,你舍得看我被人欺负吗?”   宁昭皱眉:“谁敢欺负你?宝儿你放心,若是庄氏为难你,我就用女诫治她!”他凑上前邀功:“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世家贵女最重规矩,跟母后一样,只要让她‘贤良淑德’,她就不敢为难你了!”   “至於那魏氏……”宁昭想得简单:“要是对你不好,我寻个由头禁了她的足就是!”   喜宝失笑,小皇子——啊不,现在该改口叫小太子了,想事情永远是那么简单,也是,他生而高贵,最大不顺心的事可能只有皇后又断了他的点心,除了双亲之外,任何人都需看他脸色做人,所以人情世故,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指尖勾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挠着那块柔软的皮肤。   “别这样,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逗畜生的。”宁昭不满地捉住她的手,却没有发怒。   “这是我爱你的表现。”   他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真的?”   喜宝收回手,轻吮着食指,看得他眼都直了:“真的。”   “侧妃相貌不错。”   “我心里只有宝儿一个!”   “你是太子,以后是要当国君的人,多睡几个女人,我不介意。”反正又不会沾病,喜宝转移话题:“这两个人家世都好,你要是对她俩都不好,上头必有微言,还不如捧一个冷一个,到时让她们撕X去,我就安全了,皇后要是再送女人进来,身份应当不会太高,你能压得住。”   “你以为她们真爱你呢?不过是世家送进来的棋子罢了,她们看着你,就是看着那泼天的富贵!”喜宝叹气:“子昭,你向来纯善,那魏氏又生得美貌……”   “宝儿放心,任她生得西施再世,也不是我的宝儿。”宁昭见她叹气,大为心疼,立刻拥至怀中:“只是,撕x是什么意思?”   ……   “就是……吵架的意思。”   “宝儿好聪明!”   喜宝缓缓地别开了头,深呼吸,再慢慢教与太子如何装出一副架子来,她怕这孩子呆愣,被人瞧出了真性情来。   ☆、第043章      都说后宫与前朝有着紧密联系,互相帮衬,一荣俱荣。   然而后宫和天底下任何一户人家的后院一样,争的都是那虚无飘渺的宠爱,那个男人心上的一点念想,在官场上,有所谓的‘官迷’,后院里,不也有为个位份争得头破血流,甚至杀人利己?   太子一连在侧妃处睡了三天,就连庄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们一同入宫,庄瑜亦不能像她娘亲一样,‘见惯了新人得意旧人失意’,她俩还说不上谁新谁旧呢!而且听说,殿下到端雅院的时辰极早,不但在她处用晚膳,而且还会一起弹琴喝酒享乐,好不惬意。   “娘娘,殿下在咱们这儿,可没那么多情趣!而且每次都是刚刚到睡觉点儿才来,连晚膳都在书房进了。”   听着下人回禀来的消息——这也算是正妃的特权了,像侧妃等妾室,是不能随意打听太子什么时候到别的妃嫔的院子,不然就算逾矩,正妃关心太子在后院里的行踪,却是天经地义的事。   庄瑜稚嫩的脸硬是板起了老成的模样,轻描淡写:“是么?也许是魏氏性情好,得了爷的欢心,我是主子,不是逗人嬉笑的玩意儿,不必跟她比这个。”   “娘娘……”   盈秋讷讷地闭上嘴巴,没敢提醒娘娘,要是嘴上说得不在意,那又何必气红了眼眶?   原本她觉得小姐嫁入皇家,是天大的荣宠,现在看来,对小姐本人来说,却未必是幸事……   宁昭心想,你们谁嫁进来,特么都不是幸事!   魏氏比庄氏难应付多了,虽然两人都是受过严格教养的世家贵女,但魏氏是妾,在床上睡觉时,就不需要像正妃那样双手合上放在腹上,无夫君示意不可主动要求的规条,她总是若有若无地把柔软的*粘过来,大热天的,室内放了冰盆,却也让他不好受。   碾转反侧,宁昭睡得不踏实,翌日顶着一圈淡青起来。   太子不好受了,身边人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贴身小太监明安,几乎没哭丧着脸想去跟萧奉仪求救,往胸踹都是轻的,嫌他声音难听就让他压了一天的嗓。   这情况延续到第三天,一肚子气的太子亦到了端雅院,风花雪月一番,又到了大被同眠之时。   宁昭有备而来,咬牙切齿地拉着魏明玉上床,后者受宠若惊,飞红了脸颊,吹熄蜡烛,万籁俱静。   “啊……嗯……殿下……”   鱼一样的美人儿在怀中笑得花枝乱颤,宁昭暗忖,什么都没做就叫起来了?这些世家女果然天赋异禀,在沉思间,怀中人亦发现了他毫无反应,轻声问道:“殿下?”   被这一声叫唤唤回神,一句疑问语气的话让他有些慌了,魏氏明玉是个只看过小画本的雏儿,理应‘经验丰富’的殿下不动手,她嗯嗯啊啊个什么劲儿?一时之间,旖旎暧昧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连宁昭也手足无措地脸红,却不是与宝儿在一起时的甜蜜羞涩,而是丢脸,他低声斥道:“闭嘴!”   魏明玉登时怯怯地住嘴,原查本温香软滑的女体也轻轻发着抖,更让宁昭烦躁。   抖什么?他也不懂啊!   宝儿说不介意他跟其他妻妾睡觉行房,他原本也想试试看,这魏氏长得美貌,拥在怀中,也叫人怦然心动——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连怎么做都不会!平常都是由喜宝引导下完成,他只管享受就好了。   宁昭犹豫了一下,箭在弦上……:“要不,你来吧。”   “妾、妾身来?”黑暗中,魏明玉美目瞪得溜圆:“妾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请殿下恕罪。”   “连这个你都不会,你还好算女人么?”   宁昭口没遮拦地抱怨,他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不论床上床下,这时要他教人怎么做,不止没有什么‘征服感’,他只觉得,真是麻烦又没劲!   亏得宝儿还鼓励自己去临幸魏氏,弄得他现在手足无措,恨不得蒙头就睡,可胀得发疼的生理反应又让他难受得没边,想着反正都是那儿,用力进去就是了……结果他顶了半天,愣是没顶进去,把两人都给顶痛了!   这时,疼得小脸煞白的魏明玉怯怯地,满怀善意地问:“殿下,你是不是……不行?”   不说还好,原本在埋头努力的宁昭登时不乐意了,又羞又恼。   男人不论岁数,最忌就是别人看不起,尤其是在床上,被自己的女人说‘不行’!这一问,就跟捅了马蜂窝没分别,他拉下脸,跟教训明安时一样,一脚把魏氏踢下了床。   魏明玉吃痛滚下了床,胸口踹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玉般的后背又撞在光洁地板上,她捂着白鸽背般的胸脯发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可怜楚楚地看着床上。   宁昭这会是什么欲︱火都没了,怒火倒是很足!   “混帐东西!粗鄙妇人!”他在宫中,浑话听得少,这时绞尽脑汁骂了两句,都觉得不解气,然而又不可能把侧妃像下人那样打到舒坦,他恨恨骂着:“还敢说孤不行,你是孤的妃嫔,不就是用来繁衍子孙的吗!连这点活儿都做不好,丢尽妇人的脸!”   他气极,招人:“来人!点光!”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宫女低着头进来,手着捧着一枝蜡烛,麻利地把房里点亮了,不敢多留,亦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匆匆告退。   宁昭低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有哭得涕泪横流的魏氏‘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   “你好自为之罢!”   魏氏看着太子拂袖而去,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进,一动身,扯得胸口呼啦啦地痛。   怒气冲冲地踏出端雅院的宁昭一挥手,表明哪也不去,今晚,就到萧奉仪的西暖阁了!   明安心想,这也好,坦诚点面对自己吧太子!   喜宝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想到魏明玉在床上会如此作死,本来打定主意沏杯茶听听秋宁弹琴就睡了,没想到阁门听得太子驾到的太监唱声,她扬眉,让下人退下,在外头候着,她自个儿侍候殿下。   夹杂着不忿、委屈又有些自我怀疑的宁昭不耐烦地免了前院宫人的礼,一路踏进萧奉仪的里间,她不出来迎接,他亦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迎面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辛甜香,是属於宝儿的熟悉香气,比魏氏的脂粉香、花香强上百倍。   即使荣升太子身边贴身大太监,明安亦逃离不了负责把风的命运,宁昭眼看着里头没其他宫人,就让明安守在门外,唤道:“宝儿!你在吗?我来了!”   “子昭。”   坐在红木椅上,做着针线活儿的喜宝抬头,正好对上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委屈得不得了的太子殿下。   “来,抱抱。”   没起身迎接行礼不止,她张开双手,让他主动投怀送抱。   这倒对了宁昭的胃口,他正想找人安慰,当即扑进了喜宝怀里,椅子太矮,他抱得不舒服,最后乔了下姿势,赫然是以跪姿窝在她腿间,头枕其膝,双手环抱着她的细腰。   她穿着一条如意云纹衫,质地细滑,轻透易散热,她院里是分不到多少冰的,这时宁昭把头枕上去,亦觉得凉快了不少,不禁蹭了又蹭,逗得她呵地笑了出来。   “宝儿……”   “说吧,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喜宝笑眯眯地以指尖轻刮他脸颊,他已不是那婴儿肥的小男孩了,在她面前还是这么爱撒娇:“今晚不是在端雅院就寝吗?”   “你还好说!”   宁昭瞪眼:“这两天我忍她都忍得快闷坏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没用!而且明明是自己理亏还不肯认错,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呃,宝儿,我不是说你……”   喜宝无所谓地点点他鼻头:“她做什么激怒你了?”   宁昭委屈归委屈,却不是很想把自己‘没用’这事告诉喜宝听,就怕她也这么觉得,或者说了出口,待会惦记着,真的……不行了怎么办!?   “没什么。”他哼哼两声:“宝儿,这里硌人,我们去别处说话。”   话一说完,手就不安份地摸索着。   “别处是哪里?”   喜宝被摸得舒服,这回也不计较他受了什么刺激了——有什么话,做完再说,兴致来了还去唠唠叨叨的那多扫兴,甜头是要给的,而且看这孩子,都忍坏了的小样儿。她弯下腰,与他深吻。   这事,和喜不喜欢的人做,对她来说没有意义也没有分别。   所以即使吻得再热烈,她亦是以一种冷静客观的角度,去审视吻得情迷意乱的小太子。   半晌,两人依依不舍得分开。   宁昭忽有奇想:“宝儿,我们刚刚,是不是叫做唇齿相依?”   “……”   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喜宝想着,把他拉上了床。   ☆、第044章      一夜过后,餍足的宁昭熊抱着喜宝,这时倒不觉得粘腻了。   喜宝倒是热得很,加上活动过后,两个都出了一身汁,她推搡他:“你不是说,在端雅院最讨厌热天蹭过来么?我这边是一点冰都分不到的,你也不嫌热。”   “那蠢物跟宝儿如何能比。”说到魏氏,宁昭心气依然不顺:“你这位份分不到冰?待会我让明安从别的院里匀点给你。”   “用多少冰不是要记录在案的吗?”   “就说是我嫌热,在这里睡觉时不舒服,不会有人较真的。”   他哼哼鼻子,抓住两团软嫩继续肆虐,心满意足。   “那就你来的晚上用得了。”   要不是身边睡了这么个大活人,这真倒不算热。   喜宝捏捏他的耳朵,她越发觉得自己养了只大型犬,像电视节目里面,一打开门就扑上来舔舔舔亲亲的的狗狗,上辈子她缺乏爱心和时间,与宠物无缘,自然也体会不到宠物的可爱——她一直难以理解,养一只吃白食的,就让它卖卖萌撒撒娇是什么心态。   “对了,魏氏做什么激怒你了?”   刚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宁昭心头大石放下,这会说来仍是忿忿的:“她说我不行。”   “什么地方不行?”   “……房事!”宁昭狼狈地解释:“她做得和你不一样……然后我们不是很顺利,她就突然说我不行。”   喜宝睁大眼睛,手上的力度一个失准,捏痛了他。   他可怜巴巴地从她怀里仰起头来,不满的瘪着嘴巴:“宝儿在想什么?我肯定是行的!你别听那蠢物乱说嘴。”   “你肯定是行的。”   随口应后,喜宝思虑片刻,啊地一声。   “宝儿?”   “没什么……子昭,你第一次行房是什么时候?”   “你还不知道?”宁昭别过头:“不是你教着我做的么。”   “之后呢?有与别人欢好吗?”   “除了宝儿之外的人我都没兴趣!”   要是再来一句‘不行’得把他年少脆弱的玻璃心戳碎!   喜宝恍然大悟,魏氏那句不行肯定不是指‘能力’方面,以往她与宁昭欢好时,主导权都在她手上,节奏由她控制,次数亦不算多,在他认知中,房事就是她那样的,小太子以为自己很吊能行了,事实上却不然。   魏氏长得再漂亮,教养再好,在这个女性对房事讳莫如深的年代,受到的教育并不多——就连喜宝自己出嫁时,亦只是得到了几本绘画粗糙的画本儿,大娘还是亲娘都没有对她说太多,魏氏应该也是如此,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是她收到的画本儿应该精美得多。   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在内,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的魏氏说与有经验的嬷嬷听时,说不定就解开误会来了,但疙瘩已经留下,依喜宝对宁昭的了解,他虽然易心软,但也很小气,尤其忌讳人家看不起他,说他做不到。   “嗯……”她沉吟片刻:“我想侧妃她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男人怎么会不行呢。”   “那当然了。”   原本因为被忽视而瘪着嘴的宁昭这会得意了,他搂着她在床上翻个身,连连亲了好几口:“我行不行,宝儿最清楚了。”   “原本你去侧妃那儿是为了替我分散注意力……”她靠在他结实的身上,低低叹道:“不过你在她那受了气,我就是再想你去,也不能让你去了,我的安全哪里比得你的开心,子昭,你在我身边开心吗?”   宁昭听得迷糊,问题却答得快:“开心,肯定开心!宝儿你是我心所悦,是我心头上的宝,我在你身边,自然开心。”他不乐:“说什么话呢,你的安全自是最重要的,她昨晚犯了大错,恁地不会做事,放心吧!她断不会轻易动你的。”   喜宝心想,她动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不过这后院么,讨的就是一口气,太子原想宿在端雅院,人被自己气走了,就到了她的西暖阁,魏氏这算丢大脸了!明日请安还不知道会怎么留难她。   “有子昭在,我自是放心的。”她话锋一转:“我想魏e她也没那胆子笑话你不行,何况你不行,她不是得守活寡么?难道嫁给太子还能和离了去,她一侧室,在民间顶多被休!她大概是新妇,在床上害羞,一慌就说错话了,子昭英武俊秀,一时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宁昭不傻,这话又是喜宝说的,他入为主地觉得有理。   他沉默半晌,就当是解释了那句‘不行’:“好吧,我踹了她一脚,就当是惩罚了她的失礼,我既往不咎了!”   “不过,宝儿,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呢?”   “子昭开心我就开心,看你闹心得紧,我心疼你。”   脑海中变化万千,她表面依然一派甜蜜笑意,亲吻他的嘴角,让他拧着自己的脸往嘴上亲,亲得滚成一团,一帐笑声。   侧妃这位置喜宝是坐不上也坐不稳的,现在弄倒魏明玉,也只是平白给宁昭招敌人,对她毫无好处,既然没好处,她肯定不会做,她最希望宁昭后院平静妥当,私下撕x没关系,别弄得太子反感不去其中一个院里就行。   魏明玉是她属意,想立起来当靶子的。   果然,翌日早上请安时,侧妃的妆化得极浓,几乎盖过了她原本的颜色,但仍可看见眼角肿肿,昨晚应是哭得厉害,这时神色恹恹的,不复几日前花招展枝的艳丽得意,反倒庄瑜的气色却是不错,唇畔是掩不住的笑意,连喜宝向她请安时,都是快快请起。   魏明玉瞥向她时,厌恶地挥袖亦是让她起来,别过头不想多看她一眼。   喜宝继续装孙子,她猜测太子妃是肯定知道昨晚的事,这时没落井下石,出言挖苦,可见好家教还是有一定用处的,而且足够聪明——她哪里需要奚落她来降低自己格调呢?魏明玉总在她面前炫耀,现在丢了大脸,她越不去说,她就越难受!   ☆、第045章      “我瞧着魏氏今日气息不是很好,就不留你俩了,回去多多休息吧。”   看够了敌人百变的难看脸色,庄瑜放下茶杯,笑眯眯地关心道:“要是身子不爽利,可别委屈自个,请太医来请个脉,看看是不是哪里有隐患,就是没有,补补气息亦好,瞧妹妹脸色青白的,爷想必心疼得很。”   得了,她为何脸色不好,这东宫谁都可以不知道,就这女人不可能不知道!   至於请太医,她倒是想!可被殿下踢中的位置隐蔽,不好给外男看,一晚上过去就瘀青了,她没料到入宫后这么快就得挂彩,但嫁妆里伤药还是有的,为免让殿下声名受损,她和贴身丫鬟一合计,决定自己涂涂得了。   魏明玉强笑,决定不在这当头上赶着让人给自己没脸:“谢姐姐关心体恤,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庄瑜挥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去。   待她在宫人的簇拥下回了里间,唇畔已是咧得有些不秀气了,她才觉得这么忍下去不是办法,终是呵笑出声,玉手掩着嘴,笑得眼睛弯弯。   “娘娘,刚才为什么不使劲儿笑笑她啊?”盈秋好奇,也跟着一块儿笑。   “我笑她干吗?掉份儿。”   庄瑜冷哼一声,可又是噗嗤一笑,她连忙解释:“我这是想到别的好笑事儿了。”   “什么事呀?娘娘。”   “你管那么多干嘛,做你的事情去。”   “可奴婢的事情,不就是娘娘的事情么……”   庄瑜绝倒:“你会不会说话,能这么说吗?应该是,我的事情就是你要做的事情。”   盈秋眼睛一亮:“娘娘你说的呀,那你快告诉奴婢你想到什么好笑事。”   “……”她一拍她额头:“恁地多嘴!罚你晚膳前不能说话。”   盈秋捂住额头,张了张嘴,呼痛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闭上了嘴巴,她左右转了转眼珠子,又逗得庄瑜轻笑。   外面就不如她俩主仆情深了。   虽然庄瑜没说什么,但魏明玉还是觉得自己丢了大脸,这时一出厅,原本就不冷不热的美人脸,顿时挂了下来!喜宝身边通常只带着晴初——她一般去请安只带她,虽然她不如秋宁聪明,但至少忠心省事,就是发生了事,她要代主受罚,身子骨也比秋宁好些。   她瞥了眼魏明玉,西暖阁与端雅院在相反方向,一出厅,两人就不同路。   “慢着。”   当喜宝正要回自己阁里,背后就传来一声不悦的叫唤:“萧奉仪,你走得那么急,所为何事?”   得,名字都叫出来了,喜宝知道这回自己是走不了了。   她便转身,盈盈一拜,低眉顺眼:“妾身昨日在做女红,做的荷包,绣了一半,今日想着早点回去绣完它,没想到在魏妃姐姐跟前失仪了,妾身有罪。”   无论她走得快慢,魏明玉说她走得快,那就是快,容不得她解释。   与其多费唇舌,不如顺着她的话说,喜宝懒得跟她争那点意气,反正她又不能杀了她,这时姿态放低点说不定能早些回去,该装孙子的时候,她绝不当爷爷。   魏明玉冷哼一声,连笑容都懒得装。   “知道有罪便好,你跟太子妃说告退,出了这院子门,与我分道扬镳,怎么就不跟我说告退了?”   “想来姐姐事多易忘,妾身在厅中,曾与姐姐说告退。”   魏明玉一怔,想起这萧奉仪是把她与庄瑜连在一起说的,真有这么一回事,她索性不扯理由了,反正对方小小一个奉仪,还能翻天去了?昨夜殿下虽然去了西暖阁,可她怎么瞧,都不觉得她会一举得宠,应该只是殿下一时泄愤的选择而已。   这样想着,她更是得意:“厅中说告退,在院外更要再说一遍。”   魏明玉身边的丫鬟附耳说了几句,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提醒我才记起来,原来你出身……嗯,那姐姐我便大人有大量,不过呢,小惩当大戒,是万万少不了的。”   这打听‘姐妹’出身的事本轮不到她这侧的去做,上面知道了是要说一顿不安份的,最重正与侧的皇后更会不悦,何况太子的女人不会少,要一个个去较真,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回初塞给太子的人少,庄瑜是长宁有名的世家贵女,萧喜宝就是个小透明了,一个旨意就赐进去的,还是魏明玉的娘亲念着女儿,多留了个心眼,调查过她的家底,魏明玉恃着脸长得美艳,又是一帆风顺的,便没放在心上,这丫鬟一提,她才啊地一声回想过来。   如此一想,嘲讽意味浓得爬上了眉梢眼角。   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虽然大燕对女性嫡庶不像男儿那般讲究,但皇家可不同,要的是最好的,嫡庶可分明了,萧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说现在当家作主的萧尚书在皇帝跟前颇为得宠,嫡长小姐倒是得脸,捞了个二皇子侧妃当当,没想到连个名不经传的庶女都能入宫侍候太子,位份再低,也很不得了了。   魏明玉觉得,侧妃虽是妾侍,可给皇家,未来的皇帝当妾,谁敢说她不体面?这个萧奉仪却是个妾生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能进宫,当真下贱玩意。   不管她是使的什么手段,是何等厉害,殿下暴怒后去了她的院子,打的就是她魏明玉的脸。   这就是要罚人了,喜宝应道:“谢姐姐教诲。”   “倒是个听教的,那我也不重罚了。”从惩罚奉仪中获得了优越感,魏明玉脸上终於有了笑影儿,她嘴上说得轻松:“这儿是庄姐姐的院门,在这罚你不成体统,云月,你且陪萧奉仪回西暖阁,罚跪两个时辰,罚抄女诫十遍,你可愿意?”   这句问话纯属‘我找了你麻烦,可是你得高高兴兴地告诉我,你被我找麻烦是你天大的荣幸,得高高兴兴地接下来’的抽脸,喜宝知道这当头求情也没用,作为侧妃,只要理由摆得正,谁会为一个奉仪出头?   这罚里头也有学问,罚跪,两个时辰,肯定侍不了寝,掐灭了太子昨夜可能对她的任何一点兴趣。   罚抄书,就显得这罚是有由头的,是因为你不守规,姐姐想让你学学女诫里面的美德,是好意,不是为难你。   “姐姐责罚,妾身自当听罚。”   “如此甚好,云月你就跟着萧奉仪去罢。”   “奴婢省得。”   云月正是那个附耳提醒主子萧奉仪出身的贴身丫鬟,牙齿特别白的,这会脸上带着笑,走至萧喜宝跟前,福了福身。人也罚了,虽然脸面是找不回来,但至少泄了愤,魏明玉满意点头,长舒一口气,便款步离去。   “萧奉仪,这边请,可别耽误了娘娘的恩赐。”   云月亦不怕得罪喜宝,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没多大敬意在里头。   喜宝直起身,嗯了一声,正眼也不瞧她,就跟晴初说:“回去吧。”   位份有别,她在侧妃面前谦卑,是守规矩,但连对她的奴才都低声下气的,那就是真的奴颜婢膝了,云月见她没有讨好自己,倒也没什么反感,她们这些陪嫁丫鬟,是真的下人,连往上爬的念想都没有的,魏明玉在她还会仗仗人势,人家不吃她这套,她也就贴服了。   一路走回了西暖阁,喜宝不想别人的奴婢踏进自己的寝室,在外厅让云月点了一枝香,亦没有要求晴初拿东西垫的,利落地跪下了,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也即是现代的四个小时,她已经可以预想得到,跪完之后她真得‘养伤’了。   喜宝再怎么坚强,这身子都是娇弱的闺阁小姐,穿过来之后亦没受多大皮肉之苦,这一跪,半小时就麻了,这没知觉,像一条线般指向疼痛,她面无表情,额角却是渗出汗珠来,划过脸颊,又痒又难受,她跪得端正,却不是不想动,活动一下上身——一动,腿部疼得似要断掉。   晴初与主子感情深(单方面),看得眼眶都红了,秋宁好心拽她衣袖,让她别看了,她还不依,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   这两个时辰,在罚跪中时间还不算长,是不许去小解的,云月在一旁也开始想小解,她要监督萧奉仪,不能随意离开小解,忍得难受,可看着地上有个更难受的,还是个勉强能算作是贵人的,她又高兴了!   最后半个时辰,喜宝香汗淋漓,硬是绷着脸不露半点难色,她知道入宫求大富贵大权势,肯定少不了这些苦头吃!今日,一个侧妃就能发作她,侧妃上头还有太子妃,皇后,天子!   在东宫内,宁昭说一不二,回头知道了,会对魏明玉大怒,是可以预见的事。   可要是皇后,皇帝要发落她呢?   在这世代,总说不能寄望男人的宠爱,因人心会变。   可更重要的是,谁也不能保你一辈子,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第046章      待跪满两个时辰,喜宝脑中已经只剩下痛这个字了。   她没有别的想法——大部份人在疼痛时会觉得委屈,会害怕,会明白穿越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一件事,然而对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的她来说,这场痛苦只是个过场而已,她顺从地承受,於是疼痛就不带任何委屈的意味,她朝一旁站着的云月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与魏侧妃交代了。”   “奴婢省得。”   云月福了福身告退,第一时间去解个手再说,她小碎步走得飞快,在解手时,她仰起脸,看见被宫墙围着的一方蓝天,忽然忆起萧奉仪看着自己的目光,刚好泻尽最后一滴,她打了个冷颤,摇摇头,把那张吓人的脸甩至脑后。   倒不是说她长得丑——只是云月第一次看见被罚得这么服气的主子。   奴才被人罚也很恭敬顺和,可是萧奉仪却不是那种谦卑范儿,她架势很足,却不是架子,她看着自己这个执刑人时,就像看着一件死物,一件刑具,任她如何疼痛难耐,都不会对一件死物产生怨恨的情绪。   云月自觉见识少,主子个个性情不一,可是萧奉仪却很特别。   反常即为妖,一个奉仪……她闭了闭眼睛,魏主子才不会喜欢听这种渗人话,她待会回端雅院,肯到把萧奉仪说得像被十大酷刑轮了一遍似地凄惨,涕泪横流,最好悔恨难当又哀求主子——而不是不动如山的一尊雕像。   喜宝要是知道了她的内心想法,说不定得笑出声来。   “小姐——”云月一离开,晴初忍着两个时辰的眼泪终於崩溃,连不该喊的称谓都喊出来了,她扑倒在喜宝跟前,伸手欲拉,被她敏捷躲过:“她怎么可以罚你!什么狗屁理由!小姐你就算是庶出,也是萧家娇贵的小姐……”   “晴初,你冷静一下,秋宁,你扶她到一边哭去。”喜宝吩咐:“如意,你服侍我去解手先。”   如意是统一派发的宫女,宫女虽然没陪嫁丫鬟忠心,但论起服侍人的精细程度却是优秀得多,喜宝双腿完全站不住,只能由她抱着去小解,待收拾干净,再让如意抱着自己上床,缓缓把腿放直了,上面已是乌青一片,看着很是吓人。   然而对宫女如意来说,后宫女人被罚了该怎么处理,门儿清得很,都不用喊太医——她估摸着这主子也喊不来,就用热水浸了布,敷在伤处,然后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按摩着。   喜宝看见她的处理方式,轻轻地噫一声当作默认,把压瘀了的位置活化起来,有助减缓伤势与恢复,又酸又痛,跟被大卡车碾过似的,封建社会后院罚人的伎俩,当真不好受。   这时,哭成兔子眼的晴初与秋宁一同进了房,向主子请安后,还在不停擦眼泪,秋宁轻声说:“晴初看见主子受罚,激动之下出言无状,望主子原谅。”   “无碍,我本来不带着她出门就是知道她管不住自己嘴,你也不用替她求情,这规矩你再仔细教她一遍,再有下次,就是你的责任了。”喜宝挥挥手:“来,替我擦擦汗……我叫的秋宁,你这副样子,别人还以为被罚跪的是你呢,手抖成这样,一个不小心捅瞎了我的眼睛我找谁哭去?”   大抵是痛得狠了,这会喜宝话也比平常多,秋宁上前以香帕印着她额上的汗珠,不禁动容。   远看时,主子和平常并无不同,甚至轻松地与她们开玩笑,罚人,下命令。   近看了,秋宁才发现主子额头脸颊至颈项都是汗津津的一片,想必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再看到腿上触目惊心的瘀伤,她替主子擦汗的手微颤。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喜宝自然是察觉了,她失笑:“你看人家如意多冷静,不过是罚跪而已,还没被打板子呢,要是在冬天打板子,那创口全是冰渣子,得用热毛巾捂融了清洗伤口,那才叫做可怕,现在魏侧妃罚我跪,算是很仁慈的表现了。”   “主子你还为她说话!”晴初抢白,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捂着嘴巴垂手立在一旁。   “你真是……”   喜宝摇摇头:“她这是仁慈对我,可是我对人没那么仁慈,肯定是很残酷恶毒的。”   秋宁勉力笑笑,不去看她的伤处:“主子做什么都是好的。”   “不一定是好的,却一定是对的。”   喜宝昂了昂下巴,难得地在私下露︱出了笑容:“还有,晴初,东宫里没有萧家小姐,只有奉仪萧氏,你的规矩得重新学了,不然还不如打发你回家配人得了。”   “主子,奴婢知道错了。”   晴初垂下眼帘。   “你忠心是一回事,至少管住嘴巴,少给我惹祸。”喜宝想了想:“你这性子倒和太子妃的贴身丫鬟有些相像,把这种管不住嘴的下人放身边宠信,是会害死人的。”   “奴婢知道了,以后定会管住自己的嘴巴,不乱说话,不给小姐招麻烦。”   “知道便好。”   见她真有后怕神情,喜宝亦没再多说,尤其是看着她脸上的浅浅伤痕,心脏位置总有些钝痛,该教的还是得教,只是这丫鬟在她心上,不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而已,她侧过脸,让难得的柔软隐没在冷漠的轮廓里。   东宫里暪不住消息,夜幕低垂之时,连皇后都知道了这事,更是心塞地觉得魏明玉非安份贤惠的女子,若不是为了得到魏家的支持,她绝不轻易把儿子侧室的位置许给这个妖艳丫头。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感想,位份有别,高一级压死人,光是罚跪与罚抄,真说不上什么大事。   倒是宁昭——这傻乐的太子在书房里学习了一天的政务,以及过往政事处理宗卷,念得一个头两个大,明安得了消息,却不敢轻易告诉他,然而心里早已暗暗想着,不晓得太子会有何反应?   勉勉强强完成了一部份,太子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大妥当,啊地一拍额头,宝儿不是在么?给她看看有何见解,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於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宗卷扒拉一下,抱在怀里就踏出书房了。   “走,今晚孤就到西暖阁宿下了。”   一想到宝儿的温柔乡,宁昭心头大畅,连带着对晚膳都期待了起来,噫,姑娘都喜欢甜食,也许可以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点心,然后自己亦可以名正言顺地多吃几块!   明安瞥见了他怀中的物件,多嘴问了句:“殿下,今日是写了情诗赠与萧奉仪么?”   “嗯?情诗怎可写在这种纸上,定得让人绣在上好的布上才是。”宁昭鄙视了一下明安的愚蠢,随口道:“这是父皇交代下来,让孤尝试批阅的奏折,孤认为有些值得参详的地方。”   明安连忙大拍马屁:“临幸后妃亦不忘学习,殿下当真国之栋梁。”   宁昭得意:“当然了,父皇的交代轻率不得,孤得与宝儿商量一下。”   ……   明安差点没一个跟斗摔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奏折让萧奉仪看?   以一个贴身太监对殿下的了解,明安可以盖章肯定,什么勤奋学习完全是狗屁,殿下十成十是看不懂或者写不出来,这是想让萧奉仪代笔的节奏!他虽然只是一介宦官,可奏折是什么东西,他还是清楚的,这是能让其他人看的么!?   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明安最是爱惜生命,这时仔细一想,不禁白了脸颊,可他也清楚,太子绝非听得进去劝的人——除非劝的人是萧奉仪罢!他暗暗叫苦,别的女人还可能避嫌不看,萧奉仪行事那霸气的,说不定执起笔就长篇大论起来了!   果不其然,太子一路走进了西暖阁,直进萧奉仪的房间,明安吃惊,太子驾到而不出门迎接,这恃宠而骄的架子,还真大!   可耐不住人家太子就吃这套,爱得不得了,捧着宗卷就凑过去。   喜宝坐在床上,被子盖过膝,扬眉看向宁昭。   “宝儿,今日父皇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又给我发了好多宗卷,我真是看得头昏脑胀,都想不出个所以来!”宁昭坦诚地坐在床缘,把物件往她怀中一塞,犹如找到了枪手的学渣:“宝儿,你向来聪慧,可否……”   “替你分忧,是我最甜蜜的责任。”   喜宝仰起脸与他深吻后接过,白玉般纤手翻开一角,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当真不是她该看的东西,却是她最想看见的。   笑容不禁真挚了几分:“不是什么难题,我且细看,今晚这些宗卷看完了,我给你个解答,后天可以么?”   “父皇说给我三天时间,不急。”   这正经事自然不急,宁昭急哄哄地凑过去就要亲热,揭开被子正要和衣而进,一抹让他俊脸冻结的乌黑伤口映入眼帘。   ☆、第047章      “这伤……怎么回事?”   宁昭轻声问,喜宝垂下眼帘,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魏侧妃罚我跪了两个时辰的伤,没大碍,不过明天应该不能去跟太子妃请安了,你莫怪我。”   对於从小长在后宫的宁昭来说,可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   “我怪你?你怎么想的?”宁昭反问了一句,呼吸急促起来:“她为何要罚你?就因为我昨晚宿在你这里?——不,她不敢的,她不敢嫉妒,光是善妒这行为就能让庄氏教训她……”   他闭了闭眼,激动得胸口不断起伏,把她拥入怀的动作却轻柔又小心翼翼:“你说给我听,我不会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不会放过她的,宝儿你说,你想怎么惩罚她都可以,说给我听就好了。”   喜宝定了定神,窝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埋得更深,长发如瀑,倾泻下来。   “你今天穿的衣服好软。”她笑笑:“无事,不必罚她。”   她仰起头,迎着宁昭困惑地为她焦急着的俊美脸庞:“虽说她只是你的侧妃,你对她如何,她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别忘记,你还需要魏家的帮助呢。”   瞳孔猛起收缩,宁昭颤着手搭上她微凉的柔荑。   她说得没错,他的确需要魏家的助力,说到底,他缺乏信心,朝中呼声越高,他才能稍微自我安慰下,至少有许多人认为他会是个明君。   他赌气低声说:“我也不能让自己女人受委屈,你说,不管我要不要靠她……宝儿,我是太子,我地位很高!”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他心疼得想掉眼泪,一眨眼,脸颊就湿了。   “还不够高。”喜宝说:“你现在处於一种,高是高了,但许多人想把你扯下来,你需要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地位,如履薄冰。”   话一说完,她察觉到拥着自己的人在微微发抖,转头一看,满脸泪水的宁昭吸着鼻子,憋着哭声憋得脸都红了,好不幽怨地瞅着她。   “郎君怎生哭的如此可怜。”喜宝失笑,端起戏腔似地,她坐直了身反把身材高大的太子拥入怀,调整姿势时,她费力抬腿,眉角一皱,落到太子眼中,又是一阵簌簌泪下,她按着他的背,让他深深贴着自己:“这样就看不见了吧。”   “宝儿。”   “不要难过,有我在呢。”她叹气:“在一起的路固然是难熬的,你在前朝,我在后院,谁都不好受。”   以同理心把兩者结合在一起,喜宝打铁趁热:“日后登位,你亦可能会碰上讨人厌的大臣,对你要求严苛挑剔,但又不能斩了他的言官,人人都在跟着规矩做事,现在的我们更需要跟着宗家礼法行事,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如果你看了会难过流泪,我宁愿不让你看见。”   “宝儿……你不要一个人忍着。”   “是么?那你就记住好了。”   喜宝微笑,轻拍怀中人的背,声音冷冽如一盆冰水,缓缓渗进宁昭的骨肉里面,她可以感觉到他在发抖,拼命忍着哭声:“这伤我是因为你而受的,因为你的无能,所以我在东宫要被人立规矩,子昭,爱你好难。”   “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喜宝轻叹:“你要是心疼我,就听我的,你本来打算怎么做?”   宁昭吸了吸鼻子,声音软糯糯的:“她让你跪多久,我就让她跪上一倍的时间!要不是因为脸面问题,不把她屁股打烂我都不解气!”   喜宝无奈:“得了,别说了,听我的。”   宁昭抿起嘴巴:“把她打怕了她就不会多嘴了。”   “傻孩子,你不想想,我侍寝第二天她就罚了我,这不就给太子妃难看么?庄氏第一个找机会削了她,下次你再在庄氏面前提提,她就能把她弄贴服了。”   “再说了,等你登位,你的宠爱,以及名声,都决定了她能分到什么份位,那才是实打实的,作为威胁最大的侧妃,庄氏就等於掐住了她的喉咙。”喜宝分析:“且看着吧,你替我弄点上好的伤药来,给我免了这几天的请安就算帮上忙了。”   宁昭大奇:“你怎么知道庄氏会照着你说的去做?难道宝儿你还有预知大能?”   “噫。”   喜宝吻他的脸颊,轻声道出,他俩初识时,她教给他的第一条道理:“饥而求食,劳而求快,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   “任何人做事都有动机,顺着利害去想,一切昭然若揭。”   宁昭眨眨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默默地吻她,怜惜得像亲吻一朵易碎的琉璃花,他猜想她并非良善之辈,但即使这骨花朵里灌满毒汁,他都甘之如饴。   最后,宁昭与她细语了一会,又让明安拿来上好的伤药,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听从她的话到了太子妃的院子,他站在门前,收起所有苦涩,心疼的神色,武装起自己,俊美的轮廓扯出了冷酷的味道来。   都说在这深宫里,身不由己。   可是在外面当个平民百姓,就能逍遥自在吗?身而为人,本就生不由己。   喜宝待他走远,才把秋宁晴初唤进来,服侍她下床,坐在桌边,把这进膳用的小圆桌收拾干净,才将宗卷与奏折平展开来,细细察看。   大抵亦意识到自己儿子非优秀人材,难题出得不算艰深,考的是能否在圣贤书中的道理应用到官场来,如何处理自然难不倒喜宝,难的只是得把辅助太子解答的宗卷看一遍,再从中结合知识点写篇文章出来,让皇帝认为宁昭有用功。   “准备纸笔墨砚。”半晌不得应答,喜宝回头一看,莞尔:“秋宁,你这回可不如晴初镇定了。”   晴初呆头呆脑地晃了晃脑袋,见她不动,就自觉地去寻找主子要的物件。   秋宁强笑:“这……不是奴婢该看的东西。”   她是识字的,这摊开来的不是画本小说,她往上面一瞥就知道了,登时手脚冰冷,动弹不得。   “别怕。”喜宝笑笑,晴初这时轻手轻脚地放下墨砚与毛笔架,替她研磨起墨水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   “哈哈,不能告诉你。”   晴初委屈:“为何?”   “我怕现在告诉你,你一手抖,墨水弄脏这奏折。”   ……   “这是奏折?”   见主子笑眯眯地点头,晴初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看到她的反应,喜宝失笑:“你们要是这样胆小,也不会跟着我到宫来了,晴初,手刃坏人时你都不带抖的,现在倒是害怕起来了。”   “那、那怎么一样……”晴初吐了吐舌尖:“主子,这可真不是我们奴婢该看的东西呀!无礼多嘴一句,这也不是主子该看的……”   “这是谁定的道理?”   喜宝昂了昂下巴:“我说要守的规矩,你们就得守,我说不用放在眼内的,你们亦可视之为等闲!我辈岂是盲从之人?”   晴初听不懂,手上动作一刻不慢,很快便磨满了墨,喜宝一目十行地把宗卷全看了一遍,已心中有数,提笔匆匆写起初稿来,在纸上飞舞着七歪八扭的简体字,秋宁这会缓过来了,好奇问道:“主子,这是什么字?”   “这只是个粗略的大纲,是文章的骨架,还得细化丰富它,才算一篇好的文章。”   晴初诚恳表示:“主子,你的字真丑。”   ……   “秋宁,拎这丫鬟出去学规矩。”   “奴婢晓得。”   另一边厢,庄瑜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太子用膳,她听说了魏明玉惩罚萧氏的事儿了,心中不大高兴,虽说是以无礼为由罚的人,可里头的意思自然不是因为没与她告退这种小事。   不管原因如何,庄瑜都觉得,她这是越过自己,给萧氏立规矩了。   但太子的性情她还没摸通,自然不会在这难得的相处时刻不识趣地主动提起,他像是没什么胃口,匆匆吃光了碗里的饭就不再进食了,她进了几口膳食就放下了银筷子。   期间两人不曾言语,庄瑜不知他是重规矩,还是不想与她说话。   “庄氏。”他冷不丁地开口:“你会听孤的话吗?”   她摸不着头脑,规规矩矩的应道:“殿下是臣妾的天,殿下若有烦心之事,不妨说与臣妾听。”   他并不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下人把用过的膳食收拾好,退下。   太子沉默了一会,夜露深重,房里即使点亮了灯光,依然是影影绰绰的,庄瑜抬首,见得他冷峻的侧脸似是融进阴影,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忐忑不安。   “如此甚好,孤心甚悦。”   他轻声说道,脸上却看不出喜意。   ☆、第048章      又是一夜无梦。   庄瑜期待了很久的事并没有发生,纵使她对房事的疼痛有些畏惧,但完全没有,又让她忐忑不安——她想要问问他,可是一晚上太子的唇角都是抿着的,他的不悦使风流俊美的轮廓都成了冷硬的线条,让她低垂着头不敢造次。   翌日起来,她侍候他穿衣,他依旧无话。   临离开时,他亦只是淡淡地提上一句:“萧奉仪昨日受了罚。”   “臣妾听说,是因为在魏妹妹面前失仪……”   “孤没想到她这么重规矩。”太子笑了笑,看不出喜怒:“孤昨日去西暖阁,萧奉仪双膝乌青,无法站立。”   庄瑜匆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估摸不出太子是想保谁,或者只是当一件后院闲事与她提起:“臣妾不知萧奉仪伤得如此重,既然无法站立,那就免了她这三天的请安罢。不过拿此等小事叨扰太子,魏妹妹知道了,心里怕是要对她留个疙瘩……”   萧奉仪说什么都不管她的事,要她为魏明玉说好话?做梦!   太子皱眉,半晌开口:“侧妃亦是妾,她逾越了,你倒是心慈。”   庄瑜心里一喜。   “臣妾一心为殿下着想,殿下不必为后院的事犯愁,这些臣妾会学着处理的。”   她不敢说处理,东宫院内的实权还在皇后手上呢,等太子登位了,她才能掌凤印,真正成为这个男人的后院之主。   太子噫一声,没接话。   为他着想?恐怕是为自己谋权,巩固地位罢了,宁昭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往日最喜听这种暖心的话,可现在却不觉得了,宝儿教他知道,这些人的目的赤︱裸又可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有宝儿,才真正为他着想,为他分忧,为他受尽委屈。   让他如何能放得下?   “后院的事,交给你孤很放心。”   宁昭压下内心的反感,说着违心的话,像喜宝安慰自己时一样,伸手摸了摸庄氏的头,为了让头发显得有光泽,她在梳妆过后抹了一些桂花油在上面,看着好看,他一摸,触手油腻,不禁一窒,收回手,道:“孤走了。”   “臣妾恭送殿下。”   他颔首,转身离去,庄瑜一路送到了院门,一串人也跟着行礼。   每到这个时刻,宁昭像觉得自己无限接近了权力之巅——想让更多的人对他俯首称臣。   而被免了三日请安的喜宝趁这机会卧在床上,享用太子赐下的冰糖银耳炖雪梨,由秋宁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银耳炖得极软,一入口就滑下喉咙,清甜解渴,宗卷全摊开来让她同时阅读,她眉头深锁,草稿写了好几张,就差最后集合起来让秋宁誊写一遍了。   一碗全吃完后,喜宝终於理出了头绪来,一个上午全花在这事儿上,做得焦头烂额——倒不是难,而是古人说话那调调,当真难学,最后让秋宁以秀美的字迹抄写一遍后,她看着成品,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主子,这就完成了?”   秋宁同样也是战战竞竞——她虽然写得一手好字,但一想到写的是什么,她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就是在她家道中落之前,大多数时间都是写写佛经对长辈了表心意,或者一些酸文腐诗。   “噫,差不多吧。”喜宝微微一笑:“我的荷包也差不多绣好了,你替我修下线脚,送给在书房的明安——让他转交给殿下,就说妾身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谢谢他的伤药。”   “奴婢晓得。”   秋宁福了福身,虽然不清楚为何这种功夫要由主子来写,女子向来崇尚无才便是德,就是有‘才’,写写小情诗都算是才女了,她不懂主子想做什么,却也觉得她是真的厉害。   果然,晚上,宁昭就火急火燎地到了西暖阁,挥手就让宫人滚开,一路杀入她的房间,揭开被子,脸就挂了下来:“你骗人,哪里有好得差不多。”   “瘀青淡了许多了。”   这倒不骗人,宁昭什么身份,拿到的伤药自然是顶好的,昨天还乌黑得像芝麻糊的伤处,现在已经淡了许多,只是他心疼她,以往白得眩目的肌肤被折腾成这副样子,自是恨不得一晚就好个透彻。   喜宝不欲他心疼太久:“昨日你让我看的,我看完了,写了个大概下下,你自己抄写一遍,看看有什么地方想不通的,我讲解一遍。”   宁昭瘪瘪嘴:“不能就这样交上去么?”   “你真是惯出懒病来了。”她失笑:“字迹如何能一样,何况到时候要是亲口问你文章上的见解,你说不出个所以来,不就漏馅了吗?”   “……这倒是。”   宁昭不情不愿地翻看起来,文章不长,首先深入浅出地剖析了奏折上的难题,再根据宗卷的资料,结合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提炼出了几个重点,连他这个不爱学实事的,都能轻易地明白文章上写的是什么,而且被它深深说服了。   “我相信皇上在给你这个难题之前,他自己就先做了一翻功夫。”喜宝闲闲提起:“他给的所有宗卷都是有用的,而且奏折上看着难,但只要仔细看过,可以直接拾人个牙慧——噫,所以我提出了一些个人见解,你着重看看。”   “嗯……”   宁昭不爱看文章,他喜欢的是吟诗作对,这时为着父皇的压力,亦是认真看了一遍,幸好他虽不聪颖,但背书记事的能力还是杠杠的,再结合喜宝的一旁讲解,很快就能有把握地面对父皇‘可能’会提出的问题。   一晚上就在商讨文章中过去了,喜宝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却是苦了宁昭,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惟有看到宝儿精神抖擞的模样时,才能得到一丝的安慰。   女性在专心工作,发挥所长时,会透出种慑人的魅力——大部份男人对女强人却之不恭,是因为他们无法得到她,对着这个自己彻底拥有的女人有过人才能,宁昭只觉得心里甜蜜。   “好了,应该说得差不多了……”喜宝侧过脸朝他微微一笑:“你也饿了吧,我们先用膳?”   “都好,就传膳吧。”   宁昭心不在焉,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早已心意猿马。   “宝儿,等进完晚膳……不若……”   “我腿脚还伤着呢,别闹。”   宁昭瘪着嘴,大燕的男人——尤其是皇家男人,皇上对什么都是用‘御’,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很少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你痛关我什么事,我舒坦得了,性格善良些的,说几句好听的话,转身就去其他嫔妾的房里风流快活。   “好吧。”他很快接受了现实,抱着喜宝又摸又捏的,好像在对着一颗吃不得的点心解馋:“都怪魏氏,好端端的找你麻烦,放心吧宝儿,我今早在庄氏那边已经……你们说这个叫什么来着?上眼药?”   喜宝失笑:“你真博学。”   “那是。”   宁昭看宝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稍微被夸了一下就得意起来,搂着她又亲又抱,下人传了晚膳进来也不肯好好吃,你喂一口我分一块的,腻歪得紧。   在看过这篇文章的人来说,论才学排位,秋宁最末,宁昭次之,这两人看完,又抄写了一遍,都处於‘觉得好厉害但说不出哪里厉害’的不明觉厉程度上,然而当这篇文章递送到皇帝手中时,又是另一番看法。   看毕全文,他长呼一口气,熟悉的字迹与行文,可里头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一样了!   皇帝忙於朝事,对太子的关注虽多,却不能说是多关爱,这时他展现出亮眼的才能来,又让多疑的皇帝有些疑虑,怀疑此文非太子所写,而是另有高人指点,他沉吟片刻,决定向理应最了解太子程度的太傅求证。   太傅同样惊为天人,捋着保养得宜的胡子:“这篇文章里结构严谨,难能可贵的是赘言不多,的确不似太子所写,殿下是谨慎保守之人,这文章,行文虽然环环相扣,显得保守,但当中见解却飞扬进取得多。”   皇帝眉头深锁:“依先生之见,这应该不是昭儿所写,而是另有其人?”   “回陛下,要是有人有此见解,为何不考取功名为官,反而躲在暗处为太子代笔?”太傅另有想法:“殿下向来用功,说不定是刚好对上了他下过功夫的部份……而且陛下你的考较,殿下自然不敢敷衍应对。”   “有理。”   皇帝亦不希望宁昭蒙骗自己,若这文真是他所写,那么自己立他为太子,非但不是折衷之举,而是明智的选择了。   “陛下不如把太子叫来,细问一番?”   “朕正有此意。”   ☆、第049章      得了太子的话,庄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着请安在魏明玉跟前立了下规矩。   这些都在喜宝养伤期间发生,东宫的宫人直属皇后娘娘,她在东宫里安不了眼线,但宁昭可以,太子的宫人走到哪都受欢迎,庄瑜想着反正是得了殿下授意的,教训起人来都特别带劲,最后温柔万分地教晦魏明玉不要争风呷醋,把她气的小脸都红了,却也老实了下来。   半年过去了,东宫三个女人的肚子都没消息,皇后寻过人来明里暗里的试探了一番——她自是不可能怀疑自己儿子不行的,即使事实如此。   没错,宁昭被魏明玉的那句‘不行’刺激坏了,临阵枪软,对着其他女人,紧张之下一直难以行房,他顾着脸面不肯服软,幸得明安出了个‘妙主意’。   反正蜡烛一灭,这些世家贵女在床上就跟死鱼似的,进来的到底是什么,她们也不晓得。   宁昭本来着急得紧,就要派人到民间寻找偏方,最后还是被喜宝按住了。   西暖阁里。   宁昭气急败坏地走进来,摒退了侍候宫人,喜宝的伤早已好个透彻,这时瞥了眼死狗似的垂首立於门前的明安,她微笑拥向宁昭:“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哪个下人不长眼招的你不高兴?”   被一把抱住,高了她一个头的宁昭气消了大半,却还是瘪着嘴恶狠狠地瞪了眼明安,后者缩着脑袋装死:“还不是这狗奴才!是不是他在你跟前乱说话了,说我……!反正没这种事,宝儿你不要担心我,我在你这……”他附耳低声说道:“不是挺威猛的么?”   喜宝失笑:“原来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呢,得了,明安你退下去,我跟殿下好好说道。”   “奴才得令!”   明安如蒙大赧,弯着身子眼神都不敢对上太子,一路退了出去。   “这奴才!跑的就是快!”   宁昭气急,又不可能把这气撒在宝儿身上,他扁扁嘴,不死心地补上一句:“你别听他乱说,我很行的。”   “……”   喜宝扶额:“不如我们进房里再谈谈这行不行的问题,行吗?”   宁昭骨碌骨碌地转了下眼睛,顿时想到他虽摒退了里面伺候的奴才,但外面可能还有人在干粗活,这里头的话要是传了出去……他大窘,脸刷地红了,小小声地说好,被喜宝一拉入房里,关上房门。   “坐吧。”   她拍了拍床,后者小媳妇状,坐下后就拉着她的手把玩,辩解着:“宝儿你真别听他的,我在你这表现不是很好吗?都怪她们,是她们不顶用。”   在古代里,除非你是不能人道,不然没孩子,那都是女人肚子不争气,不关男人什么事儿。   但宁昭这种状态,是纯粹的推卸责任了,喜宝心里莞尔,青春期少年真不能乱埋汰,一个刺激就弄成这样了,想必绝非魏侧妃所希望见到的。   宁昭年轻,要换到现代里,正是对房事热情之极的时期,他身体上没毛病,有问题的是心理。   一急,就做不好,做不好,更急了,他与后院里的女人感情又不深,等於在个不熟的人面前表现不好自己,换个心灵脆弱点的,很可能就雄风不再。   “你要找方法治好自己,什么时候找都可以,等登位了,什么药方找不到?现在要是走漏了消息,又有个现成的后补皇弟在,连皇后都保不住你。”喜宝叹口气:“反正你对着我能行,就看我肚子争不争气了,第一个孩子就抱给庄氏养吧。”   “宝儿,你不介意吗?”   宁昭眼泪汪汪,他一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想由宝儿你亲手抚养。”   “没事,为了你登位,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抱着他安慰:“何况我们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首要的是稳定后院人心,要是我不把孩子送出去,庄氏不弄死我,皇后也不会光坐着的。”   要是换了民间,小妾先於正妻生下孩子,一碗红花汤了事。   但换了在皇家就不同了,皇室血脉,换个人养就得了,是万万不能打杀了的。   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喜宝的确不大关心,孩子生出来了养不养得好是一回事,在太子妃那边亦的确能得到更好的照顾,等宁昭为皇之后,寻个机会再抱回来就是。   “委屈你了。”宁昭执着她的手:“宝儿,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喜宝从善如流,把少年彷徨不安的心抚平:“你看,你在我这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吗?还很厉害呢。”   宁昭拼命点头,眼里都委屈得泛起泪花来了,身体出了毛病,他还得忍着不能告诉任何人,怕泄漏了出去,自己这太子就当到头了……心里不可能不慌:“我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所以吧,应该是她们的问题,她们没有好好伺候你。”   宁昭睁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呀,我们是你的女人,责任不就是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吗?”喜宝谆谆善诱:“她们没用,照顾不好你,才让你出了问题,你是真龙天子,问题怎会出在你身上呢?你在我这行,到她们那边就不行了,哪有人无能还有选择性的?”   大部份无能的确是不挑对像,但心理性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人心情不好,慌张失措时,找人寻求意见,有时并不是想听实话,而是想寻个心理安慰。   “所言有理!”宁昭如雷贯顶,恍然地点点头,一副‘孤早就知道’的模样:“我早就怀疑,怎么我在宝儿你这里从不出问题,在她们那边就净是有心无力呢?”   为自己的无能找到了理由,宁昭心里一松,眉梢眼角都舒缓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急着去寻方子治病了。”他低头亲亲她的脸颊:“反正我与你欢好,是最舒服的了,换了他人我都不乐意,就这样挺好。”   喜宝靠在他身上,把头埋到他怀抱里。   太子觉得挺好,太子他娘就不觉得好了。   半年一过,就立刻相好了不同家族的白胖姑娘,净挑看着就好生养的,赏进东宫,足有五人,珠圆玉润,很讨长辈的喜,却不对宁昭的眼,惟一欢喜的是,他找到理由跟母后要求抬一抬宝儿的位份了——新人进来,谈个资历,也该升一升了吧。   皇后刚往东宫里塞了人,其中一个林氏还直接是良媛,见儿子喜爱萧氏,亦不好太驳了去,就同升为良媛。   这对喜宝来说,除了用的好东西多了之外,并无分别。   其中最不好受的就是庄瑜了,这不是明摆着说她生不出娃来么?加上新进的林良媛家势不错,气度均是上佳,各个新人相貌都不差,自己分到的宠幸日子自然又少了。   东宫里共有七位嫔妾,一位正妃,渐具规模。   而喜宝在太子这听到的抱怨又多了,这货认不全自己妻妾的名字跟长相……   春意浓浓,一派欣欣向荣,国泰民安。   一到春天,后院里的颜色就多了起来,争艳斗丽各出奇招,花开了又被拔了,往头上一插,还能吟上一首人比花娇的诗来。   这些新人,除了林安安之外,其他家世都相约,与喜宝不相上下。   装孙子装了那么久,喜宝只觉自己根骨都懒洋洋了起来,两位姐姐都很能端着,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庄瑜想坐山观妾斗,魏明玉倒是想亲自来战个痛,耐何初战就在正妃那吃了顿排头,一直分不到什么宠爱,成为后宫中一朵蔫了巴唧的美人。   与人斗,其乐无穷,憋久了,不装不舒服。   喜宝换上一袭百褶如意月裙,正想在请安期间与她们来斗斗嘴,逞个口舌之快。   厅里。   “你我虽同级,然而我入宫时间比你长,好算你前辈,你给我请个安,亦很合理。”   林良媛是林家嫡女,所谓高跪低踩,见了正妃大气都不喘一口,在萧良媛跟前底气却是很足,这时候其他姐妹看着,要漏了底气,以后不是谁都能踩她一下?   “萧良媛见笑了,后院里看位份做人,你我平级,见了面,打个招呼就成了,何来我要向你请安之说?”   喜宝眼睛一亮,清秀小脸上精神抖擞。   不怕你驳嘴,就怕你不驳。   损人的话语拈手就来,她微笑正要开口,腹部却一阵剧痛,她秀眉蹙起,脸色一变,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往前一扑,本着摔死要拉个垫背的做人原则,连扯着林安安一起倒下。   闺阁女子不经摔,林安安气得脸都红了,压在身上的人却晕了过去,待宫人把她扶起来,她正想追究萧良媛恶毒无情无理取闹,闻讯而来的太子就火急火燎地拎着太医跑了进来,好不容易从太子爪子中下来,他颤巍巍地一把脉。   “恭喜太子,这是喜脉呀。”   一室想要看笑话的女人全笑不出来,林安安脸绿了。   ☆、第050章      太子怔住,随即是狂喜袭来。   而他开心的时候,总想着让下人也高兴高兴,第一反应就是赏!老太医也高兴啊,把一张老脸都笑成了菊花,庄瑜这会亦回过神来,赏了他一大把的金瓜子,脸上亦是一派欢喜之意,她不得不笑,甚至不能流露出半点嫉恨来。   “盈绿,快去通知皇后娘娘!想必这孙儿,她也盼了许久了。”   “是!”   盈秋作为庄瑜的心腹,这时便瘪瘪嘴,她握紧贴身丫鬟的手,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句,她便消停了。   她强撑着笑容,不停说服自己:萧氏有喜是好事,她身份不够,终究会抱给自己养——她心跳漏了一拍,萧氏刚被升为良媛,平日在太子面前也略有些恩宠,要是太子坚持,会让她自己养也说不定。   要真如此,她总不能去抢人家的孩子吧?   这时,床上的喜宝悠悠醒转,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一室的脂粉气,她手脚酸痛,刚想招手让如意上前扶起自己,这平常机灵的宫女却晚了一步,被大长腿太子捷足先登,在嫔妾们的傻眼之下,往常高冷寡言的殿下小心翼翼地扶起萧良媛,低声责怪:“都是双身子的人了,跟个婢妾置什么气儿?要是摔坏了,你要我怎么办?”   ‘婢妾’林安安站得最近,一番话下来,说得她小脸由绿转红,臊得紧,对方是太子,她是万万不能恼的,一时之间只觉手脚无处安放,恨不得转身就逃,又暗地跺脚——要早知道萧良媛这般受宠,她就不去接这话荏了!   喜宝这会也愣住了,平常为着低调做人,宁昭不会在有外人的场合下表现得太热情,然而她怀孕的喜悦冲昏了小太子的头脑,让他欣喜若狂,弯腰执着她的手,双眼闪闪发亮地凝视着他,而背后,是一堆目光惊疑不定的女人。   大抵这是喜宝惟一没有算到的——宁昭平常压抑自己的喜好,而他又不是藏得住事的人,这时一戳,就跟倒豆子似的全倒出来了。   她得体微笑,狠狠地在他手心上一掐,以恰好全房能听见的音量道:“谢殿下关心,毕竟是殿下第一个孩子,怪妾身一时冲动,差点危及胎儿,妾身有罪。”   宁昭双眼睁得溜圆。   有罪,有什么罪哒?孩子有你重要咩?他真诚而无辜地看着她。   ……   喜宝觉得自己肚里那块肉都比这二愣子懂事,她继续笑:“妾身蒲柳之姿,当不得殿下这般厚爱,谢谢各位姐妹前来关心,殿下请起罢。”   这时宁昭终於反应过来了,他委屈地瘪了瘪嘴,同时啊地一声:“萧良媛,你这算是立了大功,以后小心些就是,孤不怪你!”他话锋一转,语气激动道:“孤的第一个孩儿,实在让孤欣喜万分!”   演技虽假,但东宫里的女人,一个月都未必能得几晚宠爱,就是太子到她们房里去,她们大都恪守礼仪不敢乱瞧,太子对她们来说,是个高大俊秀的形象,然而却不可接近——连他的正妃庄瑜,也不敢说自己了解他了,刚进东宫的妾侍们,更是对他一无所知。在他浮夸的演技之下,赫然是深信不疑——要说受宠,这不放着个更明艳照人的侧妃吗?   扰扰攘攘一番,刚平息下来,皇后娘娘就驾到了,众人纷纷请安迎接,连喜宝亦在宫女如意的搀扶下,请安。   皇后这时是真的高兴,玉手一挥,免了。   当权者——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大抵都有同样的毛病,听不进人言,她容不下别人怀疑她儿子有缺陷,连善意的关切都不许问,矢口否认,但到头来,心底里最怀疑的人,反而是她。   现在萧良媛有喜,的确是一荏喜事,不论孩儿是嫡是庶,总之先有后,再谈其他!   以往请安时对她爱理不理的皇后,此刻笑开了一张脸,握着喜宝的手,让她坐回床边,又殷殷垂问太医她的身子如何,得到‘脉象绵长有力,十分健康’的答复时,她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连连夸赞她是个有福的。   ——的确,这不就是有福么?   要在册封良媛前怀上,这孩子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就是个代孕的,替人家生孩子还得无宠十个月,然而提了位份就不同说法了。   要换了别的女子,大抵会忙不迭的把孩子揽下来,有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终归是个寄托,亦可用以固宠。   但喜宝是谁?   她眨了眨眼睛,眼里划过意味不明的精光,先是谦逊地把功劳往太子身上推,却半点不提自己仅是妾侍,孩儿的归属,皇后心里满意,又看到儿子亦是一派喜气洋洋,倒没往抱给太子妃养的想法。   一室喜意,好像所有人都期待着喜宝怀里孩子的诞生。   喜宝很清楚,这份荣宠并不真正属於她,而皇后与太子多期待它的出生,这些女人就有多期待它赶紧胎死腹中——这种感觉并不坏,比起别人大大方方地真心恭喜自己,她更喜欢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风光无限。   东宫有喜,意味着宁昭储君的位置越稳,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无辜的大抵是萧画意,这其实不关她的事,可惜她的胞妹肚子争气,宁琰嘴上不说什么,却也是有些淡淡不高兴,加上他一看见她秀美娴静的脸,就想起寡淡无奇的萧良媛——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他!他就更加膈应,原本对侧妃还有几分恩宠在,自从萧良媛有喜,宁琰到画意房中的日子就更少了。   无他,主要是看着心烦气躁。   一日,宁琰到画意的院中进晚膳,他还念着朝堂上的事,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她沉默又殷勤地侍候着自己,他执起筷子,动作一顿,唤道:“画意。”   “殿下?”被唤到名字,画意心中一喜,三分怯,七分羞地抬眸:“妾身在。”   “你妹妹喜欢什么?”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宁琰总是强势的一方,此时他接过她斟好的酒,张嘴就喝,看了眼她愣住的神情,他有些不耐,补上了一句:“我是指皇兄的萧良媛。”   画意一下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原本既脆又嫩的片皮鸭,顿时什么滋味都不剩了。   原本她以为以四妹的姿色,嫁到那平庸无能的大皇子院里,也好算是大造化,便宜她了!可没想到,太子之位却落到大皇子头上,更没想到她肚子这般争气。   现在,连自己的夫君,都注意起她来了:“妾身与萧良媛并非同母所出,感情不深,是以亦不清楚她的喜恶……殿下是想送贺礼吗?”   “噫。”他淡淡应道,随即不悦地拢起眉:“你别多事!”   画意慌忙请罪,宁琰亦不欲因小事坏了晚膳的心情,只训斥了几句就揭过去了。   她一边侍候爷用膳,一边想的却是——皇兄得了喜讯,送贺礼是很正常,可又何必特地打听孕妇的喜好?贵族送礼,他又不是上赶着巴结对方,就挑些贵重好看,又有喜庆意味的送去便是,何须多花心思?   忙了一日,宁琰胃口尚算不错,吃了一大碗饭,脑中却是一直念着贺礼的事——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这种事让他的正妃去烦就是,他烦个什么劲?可他一想到那张气得他胸闷的脸,就忍不住想去挑件让她惊讶拜服的礼物,定不能落了俗套去。   宁琰想起事情来,不言不笑,脸部的线条凌厉冷峻——比起在喜宝嘱咐下装出来的宁昭,他更英俊,也更冷酷,或许是精神面貌的不同,宁昭脸绷得再紧,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而他,要烦心的事终究更多。   “殿下……”   待用膳完毕,在丫鬟的服侍下嗽口净手,画意才敢轻声叫唤了一下,把宁琰唤回神来:“嗯?啊……”他清咳一声:“朝堂上的事烦心,无碍,不若早些就寝?”   “殿下说的都好。”   画意羞涩应道,松了口气,不管四妹如何,她又甚少入宫,总该没有冲突的地方罢,管她如何泼天的富贵,她的天,始终都只有二皇子一个,她悄悄抬眸,看向那双心不在焉的凤目。   待红被翻滚,完事过后,宁琰累极睡去,画意精神却是挺足。   女人是种很感性的动物,当她藏有心事,就很难专注於欢好之中,她的心思一直挂在像是过得比自己好的四妹身上——虽然她是侧妃,她只是个良媛,但有孩子便比什么都好,她忍不住直泛酸水,要是大皇子顺顺当当的登位,四妹分到的位份想必不会低。   这……未必不可以利用?   想到四妹的亲妹还在府中当一名无宠的姨娘,以后还怕把持不住四妹么?画意满怀心事地安慰自己。   ☆、第051章      赏赐如流水一样倾泻进西暖阁。   一般后宫上位者赏赐,为了避嫌,甚少赏赐吃食,可是皇后又怎会谋害自己孙儿?所以毫不顾忌地送过去了许多补品药材,当然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连皇帝亦略微表示了意思,把皇后的赏赐翻了一番。   连带着太子这几日亦收到了不少贺礼,除出几个与自己交好的家族之外,也有不少官员趁这机会向太子示好,宁昭以转赠为名,偶尔到西暖阁进个午膳,其实都是让喜宝过目一下送礼的清单,看看哪些人是值得交好的,哪些值得提携。   喜宝远在深宫,对前朝的事情只能当靠宁昭转达。   前朝架构复杂,她又不能像现代一样,以图表分析记载,连以纸笔记下都有危险。   幸而她记性好,宁昭说过一遍的事情,她就不会忘记,惟一让她烦恼的,就是自从有喜之後,宁昭就把她当成了国宝级的珍稀动物。   往日一踏入房间就忙不迭扑上来的他,现在却会守礼地坐在檀木椅上,不时用期待又压抑的目光瞅向喜宝,坐立不安。   “宝儿。”   “……”坐在床边的喜宝叹口气,几乎没翻白眼了:“你要是想抱抱,就过来吧。”   “可是我怕伤到你肚里的孩子。”   宁昭咽了咽口水,作大义凛然状:“我也不是很想抱抱,等你平安生下孩儿之後再抱亦不迟。”   “哦。”   喜宝捧着碗红豆沙,银匙子有一下没一地搅拌着,不再搭话。   维持了半晌沉默,宁昭不甘寂寞:“宝儿,你要是想我抱你就说吧。”   喜宝瞥他一眼:“不抱就算了。”   宁昭想,自己堂堂一国太子,这东宫里哪个女人不费尽心思想让他抱,他都不乐意抱,现在这个狂妄的女人居然傲慢至斯,对自己爱搭不理,还能忍么!?就算再怎麽喜欢,作为夫君,也该是她来迎合自己才对!振夫纲!   她刮尽了碗底最後一勺红豆沙,放下玉碗在桌上,手轻轻摸了下宁昭的脸颊,坐回床上,笑意盈盈地睨他一眼:“过来吗?”   一国太子嗷呜一声扑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喜宝平坦的腹部,瞥见她嘴角糊开的淡红,他凑上去,把那红豆渍子与些许胭脂通通吃走,甜意在舌尖漾开来。   被他那馋嘴的小模样逗笑,喜宝点点他嘴唇:“小馋猫。”   “哦……”宁昭瘪瘪嘴:“我这不是心疼你么?有了孩子就不能像以往那样折腾了。”   喜宝无奈:“我才几个月,还没显怀呢,你就担心起这个来了,行房是应该避免,但抱抱还是可以的,而且……”她拍了拍肚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作为他的父亲,不是应该多亲近亲近他吗?”   宁昭动容,他把手放在她的腹部上,它平静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实在难以想象,里面有了他与宝儿的孩子:“对了,宝儿,我正想跟你说,你现在是良媛了,可以亲自抚养孩子……”   他俊秀的眉眼像渗了蜜似地,开开心心的与她分享这个消息。   喜宝啊地一声:“我也正想与你说这事儿。”   “嗯?”   “你帮我到太子妃那边传个话,说我有意把孩子过给她养吧,看她愿不愿意。”   “……为何?”宁昭不解,他捉紧她的手:“你现在不必委屈自己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登位,为了保护我们之间的孩子,所以,我才要把他交给她。”喜宝解释:“她是大家闺秀,照规矩来说,孩儿抱给她了,就是她的孩子,记在她名下,所以她不会亏待他,甚至会得到更好的资源,亦更能保护到他——这东宫里的吃穿用度虽然控制在皇后娘娘手里,可是谁能保证当中没有猫腻?”   宁昭瘪着嘴,沉默良久,才蹦出一句话来:“不行,我不同意,就算日後我登位之後能把孩子抱回来也一样……我要他从小就由亲娘抚养,那些问题都不要紧,我会保护你的,你也会保护孩子,对不对?”   喜宝看着他,他同样认真地回望自己,不欲退让。   在他心中,宝儿再怎麽会算计人都没关系,他都喜欢,可是他同样希望,她能以很珍惜的心情去对待孩子。   察觉到他的不安,她舒出一口气:“好吧,听你的,我自然会保护好他。”   见宝儿服软,宁昭又无忧无虑地开心了起来,拥着她细细密密的亲吻,在她的嘱咐下详细地说起今日在前朝发生了什么事,大至谁谁谁被贬官,小至谁谁谁嫁了女儿。   她仰头,看向他线条饱满的下巴,好像花前月下,风花雪月,可是她脑里想的,全是无关风与月的事情。   “对了。”宁昭想了想:“二弟今日亲自送来了贺礼,说是给你添喜气的,我看着盒子包装得顶好,就让明安拿过来了……你等等,我去拿进来。”   他下床,喜宝意外,二皇子?作为争夺皇位的重点人物,她相当关注他的消息,但真人却是是许久没见过了。   不久,宁昭便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不愧是皇子,连送贺礼的盒子本身,已经是一件精致昂贵的工艺品,秀丽繁复的花纹昭示了它不凡的身价——大燕的主流审美是华丽,清雅简约之美还是小众,二皇子这件贺礼可谓很得体隆重了。   “他有说什么别的吗?”   喜宝狐疑,寻常赏赐都冲着她肚里的孩儿来,这工艺品可不像给婴孩用的。   “没有……啊,二弟说了,他家侧妃很是关心你,这件贺礼就是她帮忙着挑的,宝儿快打开来看看吧!”宁昭兴致勃勃,像是收礼人是他似的:“我都不晓得二弟这么有心思。”   喜宝接过盒子,巴掌大的银盒子沉甸甸的,上头缀满了各色宝石,她打开来,里面却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本画本。   宁昭想象力丰富:“这该不会是春︱宫图吧?”   打开来看,的确是一本小人书,内容却不是他所说那般龌龊,而是一些母儿嬉闹的温馨情景,没想到二弟的贺礼这般别致,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解释道:“咳,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喜宝翻了几页,没什么兴致就放下了:“好好收着吧,替我谢谢二殿下。”   “宝儿你不喜欢吗?我看它比一般礼物来得强。”宁昭抱怨:“那些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官员,全都一劲儿的送我书画所礼,虽然我好诗文,却不是什么画都喜欢的!那些送我金子的就更莫名奇妙了,我是什么人,我会缺金子吗?”   她失笑:“还行吧,打发打发时间是可以的。”   宁昭没再追究,倒是对二弟的恶感去了许多。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喜宝有孕,为免落人口舌,宁昭不会宿在她房里,无限依依地话别后,喜宝亦不急着唤人来伺候,反而重新拿起了盒子。   这银盒重得紧,里头居然只放了本小人书?她摆弄了一会,终於摸出了夹层来,位置极巧妙,要不是她见惯了现代的造工,一时之间还真摸不出来。   她揭开银盒,里头赫然是一层轻柔软糯的纸张,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体苍劲有力,比宁昭的字还要刚硬几分,不是诅咒人的话语,而是祈福用的佛经,厚厚一叠,抄写得极为用心。   喜宝不解其意。   难道是想拉拢她?想起那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她莫名奇妙,把那佛经重新放回去,合上盒子,唤来秋宁,把二皇子的贺礼收起来。   另一边厢,宁琰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折服,暗叹自己果真人才。   第一个孩子怀得很是安稳,不知是不是有‘佛经’的庇佑在,不过喜宝本就不像一般大燕女子,追求纤瘦的身姿,好吃好睡之下,差点没养出一身肉来,怀胎五月,腹部像吹大了的气球似地,让她连走路都吃力了起来,宁昭心疼得紧,庄瑜得体地免去了她的请安,但她依然坚持——美其名为守礼,实际上,孕妇的确该多走动走动,让生产时会更加顺当,而且又能膈应一下厅里无甚宠幸的‘姐妹’们,何乐而不为?   不管其他嫔妾作何想法,喜宝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意味着王储具有繁衍后代的能力,亦意味着太子之位的安稳,上面真正掌权的人要保,东宫里的女人再嫉再恨,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能做的,大抵只有焦急地寻找各种生子良方,拼命争宠,希望得个一儿半女,或者得了太子的青眼,待他日后黄袍加身,她们也好直上青云,分个好看的位份。   只是天公不造美,她们的愿望,只完成了一半。   争不到太子的宠爱,皇帝的身体却眼瞧着是越来越差,小病不断,或许离那青云日,不远了……   ☆、第052章      怀胎十月,孩子终究要生下来的。   喜宝身体的前主一直使劲儿想把自己折腾成病美人,可惜喜宝却异於常人地健康,至少比一堆扶风弱柳的美人结实多了,又不像东宫里那些皇后为了生孩子塞来的圆润新人,她们就是骨架大些,看着好生养,实际上也不会有什么运动机会。   在宁昭眼中,宝儿是个很不安份的孕妇。   她喜欢散步,一走就是一上午,他不断跟她复述着后宫妃嫔只要一怀孕就恨不得把自己锁在自己宫里,步散多了会争加危险。   她无奈,自己不也在西暖阁里逛逛?这阁里的下人被敲打过一遍,太子又时不时来报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谁敢下手?也不怕皇后活撕了她。   都说怀孕的女人有种母性,宁昭却不觉得,宝儿瞧上去圆润了,一张脸依然是小小的,看向人时凌厉得紧,她肚子越发的像装了个球儿,他有时附耳上去,还会感受到些微的震动,有时脸颊像被隔着肚皮踢了一下,让他啧啧称奇。   喜宝的害喜情况不严重,睡得好吃得好,除出胃口变大,且爱吃些刁钻食物之外,跟怀孕前没什么分别——这让准备了一大堆相关知识的宁昭非常失望,天天念叨着要给她古法按摩。皇后听说了情况,亦把她召去,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这个还没出生就备受触目的孩子,在一个午夜里降临世上。   喜宝半夜睁开眼睛,发现穿了羊手,唤来宫女与丫鬟,没一会儿产婆来到,原本宁静的夜里却变得闹哄哄的一片,她痛得冷汗淋漓,是没想到会那么痛,就是先前知道会疼得很,但那种被撕裂的感觉还是让她理智几乎断线。   有人说过,母爱是上天赐予女人的一种勇气,让她在分娩时,能熬过非人的痛楚。   在疼痛的浪潮一浪接一浪时,喜宝想到的却是,她为当人上人付出了这么多,这个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出生。   产儿的过程要诀早已听过无数遍,她身体底子好,不用咬参片,憋着股劲儿,深呼吸了好一阵子,连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於无惊无险地生下一个足磅的婴儿,房外的太子紧张得来回踱步,她的‘姐妹’们都很够意思来一同等待,心肠坏的,恨不得她血崩一尸两命,心肠最好的,则在祈祷这一胎是个女儿。   皇后闻讯赶到,平日总是盛装出席各种公私场合的她,却只是薄施脂粉,头上的珠翠亦轻盈简约了许多,她从容地坐下的同时,室里跪倒了一片下人,众女福身请安,待产婆把洗涤过后的皇太孙捧出来给贵人们过目时,皇后把注意力都放在那红皮猴儿上,太子瞥了一眼,心想,这么丑。   对於自己第一个儿子,太子没什么特殊感觉,男人在大部份年月都有彼德潘症候群,他看着这皱巴巴的小东西,心里升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可心里却没有任何为人父的觉悟,他心心念着的可是产房里的女人。   太子一把拉过讨完赏谢恩的产婆:“萧良媛呢?”   “回殿下,娘娘产后有些乏力,但总体来说,是奴婢见过最健康的产妇了!”   产婆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虚言,太子却不踏实,他看她是越看越不靠谱:“都说生孩子是要痛得大哭大叫的,方才孤却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你的吆喝声却听了不少!不行,孤要进去看看宝儿……”   没等产婆提醒,抱着孙儿开心得不得了的皇后娘娘立马拉下脸:“殿下,你说什么胡话?血房那是你该进的地方吗?你要是担心萧良媛,等洗干净了,再探望亦不迟!”   “……是孤莽撞了。”   太子不情不愿地应道,见儿子听话,皇后便没追究下去。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确不该进产房——他晕血。   男婴虽被亲爹嫌弃貌丑,在皇奶奶眼中却是怎么看就怎么可爱,爱不释手,就想把他给抱走了,不就是个良媛么?她这个皇后抱走孩子养一会,是给她脸面,给孩子抬身份!这想法在她脑中转了一圈,还是没抵住诱惑,张口就来:“萧良媛初为人母,怕是当不得照顾皇太孙的责任,这孩子就在我坤宁宫里住一会儿,等过了满月礼再说吧!”   “就这么办吧。”   太子犹豫了一会,想着才一个月,而且开口的人是皇后,又不是抱给庄e,他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他为此忐忑不安许久,那毕竟是宝儿的孩子。   在尊卑分明的时代里,亲儿能抱给上位者养,那是赏脸。   可是在宁昭心目中,智多近妖的喜宝地位已超越了皇后,无关情份,是他相信且依赖她的能力。   一天后,人们彷佛随着皇太孙的呱呱堕地,把他们的注意力在生产的那一刻剥落了下来,转移到太子的长儿。   当宁昭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地,来探望在坐月子的喜宝时,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哦,我早知道了。”   喜宝很是平静:“月子里不能下地和洗澡,我都快躺出病来了。”   见她脸上毫无愠色,宁昭松了口气坐下,念叨着:“这阵子你就忍一下吧,月子里不好好保养,很容易落下病根的,你不要以为产婆跟太医说你健康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他一窘:“笑什么?”   “没。”   喜宝摸摸嘴唇,她笑了?   “只能在想,子昭你一个储君,对妇人的事懂得可真多。”   “别笑话我。”宁昭无奈:“我总信不过那些人,自从大婚之后,我身边的人与事好像都不一样了,他们看我的目光……还有东宫里的女人,你的事我不放心交给他们,我宠爱你,她们肯定不高兴,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做给我看的和乐而已。”   话里行间,不无唏嘘。   这时,喜宝终於在他眉宇间看出了些许成熟的迹像,她讶异抬眉:“子昭,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   “不是你教我的吗?”   宁昭反问,看向她。   “……啊。”喜宝微微一笑,面对惶惑的小太子,她很快想好了说辞:“我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虚情假意而难过,可是我并不想你去想那肮脏的事,便是你只看见后院美人如花,看得高兴,我心里也就愉悦了。”   她同样温柔无限地回望他,他忍不住站起来,想像往常一样拥抱她,却被制止:“别,我没洗澡,油得紧,只用了湿毛巾擦身,等出了月子你爱怎么抱就怎么抱。”   宁昭瘪瘪嘴,委委屈屈地坐回原位,嘟囔道:“我只是想为你分忧”。   喜宝还在月子里,不能行房,自然也不能强霸着太子留宿,尽管这货的依依不舍之情,几乎得让她要用踢的来赶出去。   临走前,一直对孩子只字不提的她冷不丁的开口问:“子昭,你见过他了吧?长得怎样。”   宁昭呆住半晌,才想起来,口不择言道:“丑极了,皮红红皱皱的,还睁不开眼睛来,一点都不像你。”   喜宝点点头:“你多去看看他,我就不去招皇后的烦了。”   宁昭一口应下,待他走出西暖阁,啊地一声,宝儿心里,其实也是记挂着孩儿的吧?   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   然后,他一想到后院那‘嗷嗷待上’的嫔妾们,脸就转绿了。   大家都想,萧良媛能怀上,为什么她们不行?   他叹口去,在东宫里,除了书房,是哪都不敢去了!这些女人彷佛无处不在,在哪都能来个偶遇,就是他躲在书院里,她们也怕他饿着似地,送来各种亲手作的点心与补汤。   宁昭就是再嘴馋,也顶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美食攻势,於是这些吃食,大都便宜了他身边的下人,尤其是明安,吃得肚皮涨涨,脸圆了一圈。   他实在是顶不住了,就去沉闷守礼的庄瑜院里睡几晚,天气由凉转热,他实在受不了母后送进来的那些珠圆玉润的女纸,半夜主动趋过来,把他弄得一身汗,给闷出来的。   待能下地出月子了,刚好就是皇太孙的满月礼,皇帝金笔一挥,下旨赐名宁玉。   与名字同来的,是一水儿的赏赐,许多离皇太孙能用着的日子还远得很的赏赐,就被收进了太子的小库里头,记录在案,不能轻易取用。   为了顾及太子妃的脸面,宁玉的满月礼并不算盛大,可至少喜宝是赶得及出席了。   在产后一个月,她才真正地见到自己掉下的这块肉。   ……噫,倒也没像子昭说的那么丑。   ☆、第053章      告上、告祖、迎子、佩璋、命名、指认、认定、祈福、贺成……   民间习俗在皇宫里,更加繁复,一通礼仪走下来,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宁玉困得不得了,最后几乎是睡过去的,旁边是各种祝贺的喧闹声,他倒是睡得安稳,肉肉的身子已褪去了初生的粉红,白白嫩嫩的肉墩子,抱在怀里沉得很。   皇后的目光一直游移在孙儿身上,这一个月多少也养出感情来了,自从宁昭迁入东宫,两人相见的机会就少了许多,除出请安外,都不大能见到儿子。   一开始,喜宝就低头看了会自己的儿子,他娇呆娇呆地瞧着自己看,刚满月的幼儿焦点抓得不准,他格格笑起来,的确是个招人疼的,她沉吟半晌,觉得宁玉这傻劲儿还是随了他爹。   记住了孩子的长相后,她就抬头开始认人了。   后宫里的各式妃嫔,皇亲国戚,宁昭是熟得很,平日也会与她说起,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她忽然想起那叠意味不明又有些蠢呆的佛经,正想看看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现在长成何种模样了,抬首环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想必就是淑妃了。   喜宝脑里第一个浮现的想法,已经比许多人要冷静,她跳过了赞叹她的美貌,而是得出一个直接的结论。同性之间的吸引力,再美也隔了层纱,而这个人是喜宝,当中又隔了层板,但即使如此,她的外貌依然穿透一切外在,让人不得不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同性已经如此,若是男人,哪能不为她折腰。   她披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上面没有一丝杂毛,白得眩目,这种色要是换个肤色黄点的女人来穿都顶不住,可是她不但撑住了,而且还衬得娇贵无比。   这样的天时,即使有些凉风,有资格出席的高位妃嫔们都不介意穿得薄一些。   然而淑妃不一样,她里头的衣物看着显薄,却披着披风,整个人含蓄又守礼,她是一个成年皇子的娘了,美艳的脸蛋透着种少︱妇风韵,看得人怦然心动,此刻正与身旁的宁琰交代些什么,后者恭谨听着,倒是没有当初的倨傲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宁琰转过头来,朝她得意一笑,露︱出了小虎牙。   ……嗯,她收回那句话。   喜宝漠然转头。   “那位就是东宫里的萧良媛了吧。”淑妃低声说道:“是本宫失策了。”   “娘娘何出此言?”   宁琰不解。   “长成这样子能宠冠东宫,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刚好她碗里的汤圆用完了,宫女机灵上前收走,宁琰停顿了一下才道,“听说最得宠的并不是她,平日皇兄都只是在她那儿进个午膳,听听曲子,晚上宿在正妃房里的时日倒是多些,也许只是肚子争气,运气也好而已。”   想起那个规矩叫人挑不出错处,可却气得他牙痒痒的小姑娘,宁琰不以为然。   “去她院里,却不是想与她行房,这不是得宠是什么?”淑妃嗤之以鼻:“你且瞧着着,她不是个简单人物,反倒是她姐姐还比较好应付,一水儿的小妇做派,嫡出大小姐是风范是摆足了,可却没什么灵性。”   “娘娘,你怎么看出来她不简单的?”   淑妃悠悠道:“女人的直觉。”   宁琰还想追问,可是她已经吃起碗里的汤圆了,他纵有满心疑问,都只能先压下了。   一顿小宴下来,众人吃得相当高兴,嫔妃们自然不会吃得太饱,但今天这场满月宴,惟一不高兴的大抵是淑妃了,就算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太子的位置越稳,她就不会开心,谁不知道她想他儿子当皇帝呢?也是,原本的二皇子极出色,又有平庸的大王子映衬,朝中立储呼声渐高……最后还不是立了大皇子?可笑淑妃竹篮打水一场空。   总之,‘姐妹’不开心,她们就开心了。   满月礼与宴均圆满落幕,皇后这才想起来要抱回宁玉,虽然她答应过昭儿满月后就还给她,但小小一个妾侍敢驳了她的脸吗?她遣来郭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时,宁玉却不在喜宝手上,而是被交到太子怀里,他嫌弃无比地抱着这块柔软的肉团子,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与人们互相奉承,说得口都干了,这小家伙却睡得正甜,他忍不住伸出万恶的爪子在幼婴的脸上戳来戳去,直把他戳醒了,拍开他的手。   哎哟小样还敢还手!   发现新大陆的太子使劲儿的又戳又摸,就是不让他好好睡觉,这种暴行落在屁颠屁颠地前来的郭嬷嬷眼中,则是父慈子孝的模样,她不禁鼻头一热,从前闹着要点心的小殿下终於为人父了啊……   “参见殿下。”   “郭嬷嬷?不必客气。”宁昭笑着说,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是母后让你来传话的吗?”   “正是。”   郭嬷嬷福了福身:“娘娘说,皇太孙到了该喝奶的时辰了,奶娘准备好了,让老奴抱过去,请殿下把皇太孙交给老奴。”   宁昭平静地哦了一声:“不用这么麻烦,你把奶娘唤来孤这吧,玉儿睡着了,抱来抱去的不好,反正过了满月就该抱回东宫了,孤那边也缺个奶娘,母后做事向来周全,想来应该不必儿臣提点。”   话说得相当硬,郭嬷嬷的脸色一时之间亦僵住。   她抬头,的确,小殿下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宁昭早就不满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要跟着规矩,除出明面上的规矩外,还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必须得遵守的规则,让他厌烦透顶,他到谁房里多睡了几晚,就有人提醒自己要雨露均沾。   是了,宝儿说得对,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只是个工具罢了。   “这……”   郭嬷嬷为难:“原本是这样说定的,但萧良媛初为人母,怕是担不下照顾皇太孙的重任,娘娘也是为殿下着想。”   “谁没有第一次?萧良媛做事向来周全,何况一诺千金,要是想念玉儿的话,以后孤会让萧良媛多去探望母后解颐的,总缺不了见面的机会。”宁昭抿起一抹浅笑:“孩子总是跟着亲娘养会比较好,郭嬷嬷,你说可是?”   郭嬷嬷沉默了一会,拱手道:“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宁昭看着她走远,才转过头来继续戳儿子的脸。   皇后娘娘听完郭嬷嬷的转述之后,脸色一沉才沉,眉头紧皱。   “是老奴无能,无法带回皇太孙。”   “哪里是你的错。”皇后眉头一松,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昭儿长大了,现在有自己的主意,不听本宫的话了……真不知道这是他的主意还是那萧良媛的意思,本宫前头看她安安份份的,没想到看走眼了。”   “回娘娘,老奴大胆猜测,这应该不是萧良媛的主意。”   “哦,为何?”   “皇太孙抱给娘娘养,又不是抱到太子妃院里,妾侍的孩子抱给皇后娘娘养,传出去对他名声有利无害,可能是殿下不满娘娘管教……”   “胡说!昭儿向来与本宫亲近,又怎会不服本宫!”   自己说没关系,别人一说,就触动到皇后的神经了,郭嬷嬷连忙跪下请罪,一边劝慰道:“少年人到了某个年岁,总会想忤逆爹娘的,殿下已经很听话了,话里行间都给娘娘留脸,以往老奴见的那些世家子,表面孝顺,里头小九九多着呢!”   “……”   人终归是爱听好话的,皇后不语,脸孔却松动了。   另一边厢,繁华过后,宁昭喜滋滋地抱着睡包子到了西暖阁。   下人们已见惯见熟,惶恐跪下请安后,也就让他独自进去,只敢在外面高声唱名——没得萧良媛允许,就连晴初都不能踏入她的房间。   “宝儿,你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嗯?什么?拿进来看看。”   宁昭邀功道,整张脸都是亮晶晶的神采,只是一走进房里,他就傻眼了——喜宝只穿着一件肚兜与秋裤,把身体掰成了奇怪的形状,她刚生产完,腰间还有些赘肉,手臂浑圆,长发披散下来,在以瘦为美的年代,她与美有一大段距离,可是看在宁昭眼里,却是美得他迈不动腿了。   他差点一松手,就把宁玉给扔地上了。   包子察觉到他爹的不靠谱,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亲爹。   “宝儿,你在练什么功夫?”   “没什么,生完宁玉之后长了点肉,锻炼下而已。”   尽管她并非完全以色侍人,但到底不能长成个胖子,喜宝抬头,目光凝了在他怀中的粉团儿里,眉目一怔。   ☆、第054章      “他是从皇后娘娘那要回来的?”   “唔……”   宁昭沉吟半晌,目光一直停留在一截雪白腰肢上.4。   “我本来就抱着他,母后让郭嬷嬷来把宁玉要回去,我肯定不能答应啊,然后她就放弃了,母后的性子我懂,到现在都没发火再差人来跟我说,那应该是屈服了。”   喜宝蹙起秀眉:“子昭,宁玉养在皇后那并无不妥,何必冒着得罪她的危险抢回来?”   宁昭瘪着嘴坐过去,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我是做错了吗?”   “不,子昭没有错。”   喜宝接过宁玉,他刚醒过来,睁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亲娘,不哭不闹,乖得很,怪不得皇后这么喜欢他。   “宝儿,你喜欢他吗?”   宁昭盘腿坐着,嘟起嘴唇,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比较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喜宝失笑:“你怎么不问,儿子跟你掉下水,我会先救哪一个。”   “对对对!”宁昭瞪圆眼睛:“你会救哪一个?”   她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眼咬着手指的包子,两人表情如出一辙,好不可爱。   喜宝忍俊不禁,宁昭更加疑惑,凑过脸去要亲亲。   “你笑什么啊?到底救我还是救他?”   “说啊宝儿……你别笑啦!明明是我比较好,你看,有我你能生好多好多儿子,要是生不够我可以从宗室那边过继,所以要是掉下去了你得先救我,我是你惟一的夫君对不对?”   “噗。”   宁昭脸鼓成了大包子,一把搂过喜宝,上下其手以证明自己能让她‘生好多儿子’。   #   从那日起,后院的风波重点就转为争太子的宠,甚少起争执。   这是喜宝教他的,谁在后院闹事争风呷醋,他就一个月不去她房里,反正庄瑜作为正妃是摆足了贤妻架子,她们闹事的后果就是白便宜了太子妃——还有作有子万事足状的萧良媛。   倒是苦了宁昭,只要一出现在东宫,就会偶遇各式美女,区区八人,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截到人,最后他在晚上与庄瑜抱怨了一会,她在早上请安时让五人立了一通规矩,这才略微消停了。   最不爽大抵是林良媛了——原本她是送给太子生娃里身份最高的,原本她有望角逐侧妃之位,可惜当时林家觉得大皇子没有前途,所以才无视了皇后伸出的橄榄枝,哪料得转脸窝囊废就成了储君,惊呆了的林家连忙拾起落下的下巴,把女儿送了过去。   “真是气煞我也。”精心打扮了一上午,装作偶遇却被太监拦截住的林安安快步走回自己的兰安院,满肚子气地坐下:“我进宫可不是为了天天请安的!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叫我如何争宠?同样都是良媛,凭什么那丑妇就可以常常见到殿下?”   “主子莫气……”   “叫我怎么忍!你刚才没见到吗?那个狗腿子,说什么殿下在垂钓不想他人打扰,建议我改道,现在谁才是主子呀?不过是侍候殿下的奴才,好大的架子!”   林安安不带喘气地连声骂道,又觉不够解气,抓起茶壶就要摔在地上,当手高高举起之时,又想到自己不是在林府,弄坏了东西说不定内务府不批个新的来,还得从自己嫁妆里填……顿时泄气地重重放下茶壶。   她更觉胸闷,庄家在朝中很说得上话,她林家却是户部的,油水多,大燕不轻商,只是税重,即使如此,林老爷长袖善舞,官场商场两得意,林安安贵为嫡系小姐,就是把骨瓷茶壶摔着玩,都是摔得起的!   现在入宫,一切归内务府管,皇后又不喜奢侈,她这日子,真是越活越回过去了!   “嘘,主子,这里不是咱们家,话不能乱说呀。”丫鬟低声哄道:“那四个女人份位不都比主子低么?今日可能殿下只是真的垂钓而已……而且那几个奴才,指不定收了庄e的好处,不让其他人接近殿下呢。”   “给她十个狗胆她都做不出来!”   林安安嗤笑:“庄瑜的人我还不知道么?她守规矩得很,不会乱来的,大抵娘娘也是看中了她的性子,才把正妃的位置许了她。”她压低声音:“真不知道庄家怎么愿意把嫡长女嫁给大皇子,而不是去二皇子那赌一把。”   “主子……”   “好了好了,我不说这晦气话了。”   林安安挥手:“也不怪她,都怪那个丑妇,最晦气就是她,头天请安跟我挑事就查出喜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的,弄得殿下不爱来我这。”   她转了转杏眼,计上心头。   “是了,定不能轻易放过她!太子谁的院里都去过,就是对我不冷不热的,肯定是丑妇在他那边说了我的坏话。”   她娇笑:“我早听说她把儿子从皇后娘娘那抢回来了,她肯定不待见她,我就……”   丫鬟听着,糊里糊涂地点头。   #   早晨请安过后,东宫惜花湖边。   穿着一袭紫绡翠纹裙的林安安在湖边走来走去,装作耐心赏湖的模样,走得额头蒙了层香汗,终於等到了走回宫中的萧良媛,她打扮得低调多了——也是,再怎么细心打扮,她的长相都只好算比丫鬟略好,在后宫中,不乏略有姿色的宫女,分分钟能把她比下去。   只是当她走近时,林安安的笑就顿住了。   萧良媛穿的虽然是低调含蓄的墨绿,然而头上插着金累丝红宝石步瑶,一对蓝红珊瑚耳环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光芒刺瞎她狗眼,什么份位穿什么衣衫首饰都是有规定的,例如谁要是敢头戴凤饰,那真是打死了都不能喊冤。   萧良媛头上的,款式并无逾矩之处,但那红宝石,又亮又大,林安安家境也算富贵了,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红宝石。   庸俗!   林安安在心里骂了一句,表面上笑着迎了上去:“萧姐姐,你也是来赏湖吗?”   “哎?”喜宝微微一笑:“哪有林良媛这么好兴致,这条路是我回西暖阁的必经之路而已。”   她瞥了眼,对方带着的宫女不多,就一个看着秀气文弱的,即使被对方疏离应对,她都保持着完美的笑脸:“难得今日放晴,姐姐不如一起赏湖?前边的荷花开得可好看了。”   “哦?”   喜宝敛起笑容,自透着种端庄的气息:“昨日我与殿下在湖边垂钓,亦看过湖里的荷花,如林良媛所见,果真清嫩动人,今日我却有些事情,难得林良媛好兴致,我就不打扰了。”   被婉拒的林安安脸色一僵。   垂钓?原来昨天那几个太监拦住自己,是因为太子和这丑妇在一起?   殿下宁愿对着个丑妇,都不放她过去?真是好情趣!   “如何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林安安福了福身,低眉顺眼道:“姐姐是东宫里初个有喜的,妹妹想请教一下,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大家同为侍候殿下的,都有为殿下绵延子嗣的责任,妹妹入宫一个月,几逢雨露,都没有……,所以想向姐姐请教下,望姐姐不计前嫌,教教妹妹。”   见喜宝不为所动,她又补了一句:“先前与姐姐有些争执,妹妹已经仔细反省过了,得好好向姐姐请罪才是。”   再拒绝,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近人情的传闻,她是无所谓,就怕皇后以此为由夺回玉儿。   不知不觉地,喜宝在思考事情时,已经把养育宁玉划为自己的利益之一。   “也好。”喜宝颔首:“既然你诚恳道歉,我向来又是大度之人,就接受你的道歉了,我可以走了吗?”   “……”   林安安咬牙切齿,给你个阶梯你就踩上去了!   “妹妹院里近日多了批上好的茶叶,不如一道到我的兰安院喝茶赏花,岂不快哉?”   喜宝瞥她一眼,由头到脚地打量她,尽显嫌弃之意,末了,才淡淡应道:“好。”   她当然不会以为林安安真的良心发现,想跟她低头认怂。   亦不可能是想投靠她——她俩什么身份?太子还未登基,以后的地位谁比谁高都指不定呢,当中必有跷蹊,只是她避无可避罢了。   后宫和现代职场略像,领导说风就是风,为利益弄到你头上了,你想避而不战?得,辞职,或者一辈子当个小打杂就可以,后宫更凶险的是,你就是想平静地做一个怂比,都会有比你更低位的人想透过踩着你的头而上位。   ☆、第055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无论林安安有什么阴谋,喜宝是不怕,事实上,她也拿不了她怎么样。   东宫里有皇后把持着,她就是再厉害,也不一定能把自己人塞进来。   最轻松的,随便说个理由罚了你,你还得笑着谢恩,但两人同位份,萧良媛有子,资历有比她深,较起真来,她着实讨不了好。   要是打嘴仗,林安安一个闺阁女子,如何比得上心理年龄已能勾得着恶毒婆婆边儿的她。   轮到最下乘的动手打架……   喜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朵娇美的小嫩花,扶风弱柳的柔弱气质,再回想自己生产完后,配上适量运动锻炼出来的身材,手臂用起来力来能看得见几许柔韧的肌肉线条,她还真怕自己一拳KO了林良媛,上天有好生之德,到时候闹出人命实在不太好。   有林安安在旁边喋喋不休,喜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的确,湖边好风光……也就皇宫能这样气派,在自家住的地方造一个人工湖,底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淤泥阻碍了贵人们赏湖的心情,湖水清澈见底,还有几只肥鲤鱼在湖里游动着,阳光照射下来,映在它们的鳞片上,贵气迫人。   噫,是清蒸还是红烧好呢?   想象很丰富,现实很骨感。   还没用早膳的喜宝胃里空空,一时被观赏鱼夺去了注意力,没察觉到身边人呼吸渐重,还闭了闭眼,作决心状,终於在一个转角处,便於贵人们赏玩喂鱼的角落,林安安奋力一扑,而同时,秋宁亦注意到了不妥,她立刻抱住喜宝,就怕主子被奸人推落湖。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秋宁以为自己需要使出吃奶的劲拉回来的主子,不但没被推落湖,还好端端的站着,反而是林安安,自己奋身一跃,倒是跃出了一少的距离,正在湖中争扎。   “萧良媛!我主子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推她!下湖!?”   她的丫鬟涨红了脸,以不怕你听不见,就怕路过的谁谁谁没听见的音量吼出这话,湖里扑腾着的林安安登时也很想搭把嘴来加强她被人推下湖真实感,只是她甫张口开,质问的话还没喊出来,湖水就灌进了口里,顿时扑腾得更厉害——她显然没有落水的经验。   “主子!奴婢来救你了!”   林安安还不算蠢得太彻底,陷害而已,不用拼小命的,会水性的小姐不多,丫鬟却不难找,碰巧她的陪嫁丫鬟就略通水性,尽管她满脸为难地怕害了主子,但林安安一想到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狼,更何况现在是夏天,湖水应该不会冷到哪去。   在一般人眼中,水属阴性,姑娘水游多了水,会因为寒气入侵而导致不孕。   林安安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没错,太阳晒着的水面是暖的,底下却凉得很,凉得她牙关打颤,而且长腿晃了几下,脚尖连湖底都碰不着,她没热身就下水,就抽筋了。   欺山莫欺水,尤其是不会水性的,更不要轻易以身犯险。   丫鬟看着主子扑腾得这么厉害,心里亦发慌,她只是小时候与兄长玩过几次河水而已,充其量只会‘浮’,把一个大活人救上水,实在有点难度,要是换个不会挣紮的死人……呸!   “你穿着一身宫装去救人?穿得比我还繁锁,秋宁,你去找人来。”   喜宝冷不丁地开口,一边解开腰带,把头饰拆出来扔秋宁手上,扯着丫鬟的后领往后一拉。   “术业有专攻,让专业的来吧。”   在秋宁与丫鬟发出惊呼的同时,喜宝已跃进了水。   和林安安狼狈的落水姿态不同,她一入水,就宛如一尾鱼儿滑入水中,在丫鬟眼里,萧良媛轻松地扒了几下就接近了主子,她把解下来的衣带一抛:“拉住!”   林安安耳朵被湖水灌入,冷得她四肢发冷,幸而人的求生本能犹在,她死命抓住了那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绣了金线的腰带,又听得一声冷喝:“别放手!”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就是你让她放手,她也断然不会放的……   为了湖水不显浑浊,这个湖以巧妙的工艺令它的水不断流动,就在林安安扑腾其间,早已飘出了不远,秋宁很给力,林安安亦算得很准,太子经过,当然带着一串下人,一听到萧良媛为救人下了水,他立刻展现其在练武场练出来,却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好轻功,一路狂奔至湖边。   看见心爱之人拉着只个死鱼似的女子往岸边游,她的头一直保持着上半张脸在水上,双眼冷静得像在路边闲逛随手牵了只狗,太子却急得心神俱裂,这才想起自己功夫骑马箭术练得不错,就是不会水性。   然而说到使唤人,太子做得顺手无比:“你们谁会水性的!快下去救良媛!”   末了,他察觉到什么,又补上一句:“先救姓萧的!”   侍卫面面相觑,关心则乱,他们一看萧良媛在水中的动作,就知道是个会水性的,这不,两句话的功夫,她就游到崇边了。   “没用的奴才!”太子啐了一口,赶紧奔至岸边。   侍卫们更无辜了,落水的是女眷,既然她自己能救回来,他们这些男的……实在不方便啊!   喜宝抹了把脸,把落下的刘海全拨至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她低头看了眼喝了一肚子水,脸色发青的林良媛——噫,人都拉上岸了,顶多替你按按肚子把水按出来,人工呼吸恕不奉陪。   “宝儿!”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瞥见杏黄色的后背,她轻笑:“殿下,我没事。”   “没事才怪!”   太子不肯放开她,怀里的姑娘才给他生了个儿子,虽然他瞧着儿子傻头傻脑,没有半点自己的英明神武,但他早下定决心,要跟宝儿生好多好多孩子,嫁给他当嫔妾后,她总是那么要强,总说没事,就像现在,明明*的一身发着凉,还能笑着跟她说,她没事。   “明安!传太医!”   “是!”   明安向低一级的小太监传了话之后,就立刻从步辇里拿出了一件大氅,屁颠屁颠地递给太子,他接过后,立马以大氅包裹住喜宝,一边以体温想要捂暖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训斥:“宝儿,她说你是为了救人落水,你怎么这么傻?她淹死与你何干?你怎么能用自己去冒险?”   喜宝斜瞥他一眼:“殿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孤不管。”   太子咧开牙,孩子气的恶狠狠:“管她去死,你是孤的,到时候你不在了,谁来恻隐我?”   “成,成。”   喜宝失笑,又瞥了眼不省人事的林良媛:“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好心,她自己跳落水诬蔑我推她,还特地带了个会水性的丫鬟,可惜她小看了溺水的危险,挣紮了几下差点没气了,我救她救得早,除了受点惊之外,应该没什么大碍。”   太子扬眉,在宫廷秽事中,不管你有做没做,就看上位者信不信你。   而只要是宝儿说的,他都信。   “要不待会我让太医别救她了。”   “……”喜宝绝倒:“别,林家分分钟闹翻天,你消停下。”   “殿下,胡太医来了!”   听见明安的叫唤声,知道喜宝真的没事后,太医在太子眼里的重要性急降,顿时爱理不理的:“让他过来吧。”   本着胡子越长本领越大的刻板印象,胡太医一边捋着他长长的白胡子,一边颤巍巍地走至太子前面,五步之遥已行起礼来,太子正不耐烦着,挥手免了他的礼,另一只手还拥着喜宝:“刚刚萧良媛落水救人,我怕她感染风寒。”   胡太医看见是两个女人落水,心里就咯当一声的。   驱寒倒是好办,他让人弄碗姜汤来,又让太监记下落落长的药方,无甚医疗功效,多为滋补之物,反正看你没什么大病,又吃不死你,多说几天让你休养着总没错吧。   太子亲自下令,谁敢怠慢,没一会儿,冒着热气的姜汤就送来了,宫人正要侍候萧良媛喝下,太子却接过姜汤,亲自一口一口地喂起她来。   胡太医眼观鼻鼻观心,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个落水的林安安身上,见是女眷,他身边的小医女已伶俐地上前,代替他检查起来,又是渡气又是按胸口的,终於,肚子微涨,喝了满肚子湖水的她悠悠醒转,张嘴就想跟太子喊冤……   “林良媛,你刚落水,孤免了你的礼,你们扶林良媛回院里休息,你,留下来,听听胡太医说要怎么照顾主子,待会要用什么药的,一并记下,都准了,萧良媛受了惊,孤与她先回西暖阁。”   林安安冻得青白的樱唇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第056章      宁昭把喜宝抱上步辇,回到熙和院,是所有院子中最大的,座落於东宫朝东的位置,宫人们正安静做着自己的事,听见太子回来的唱声后,他们纷纷跪下,眉眼低垂,对他怀中的小小一团儿视而不见。   “都起来罢,秀珠,备套新衣裳。”   “是,殿下。”   宁昭一般不留嫔妾在熙和院里过夜,里头自然不会有女人的衣裳,秀珠应下后,就是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去,自有低一等的宫人去别的房拿一套来。   “冷吗?”   “有点。”喜宝往他怀里缩了缩:“应该没林良媛冷。”   宁昭听了,咧开一个得意的笑。   “早想带你来了。”他炫耀:“我在这院里洗浴不用特地烧热水,备浴桶,有专用的浴池。”   “嗯。”   “……嗯?”   原谅喜宝这个连自带SPA功能的按摩浴池都用了数十年的现代人,她慢了一拍,才对双眼闪闪发亮的宁昭点点头:“非常厉害。”   宁昭这时倒自谦起来:“其实亦算不上什么厉害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能从虎头中流出热水的池子而已。”   等到喜宝见到熙和院的浴池时,着实吃了一惊。   也是,古人科技跟不上,靠人力,靠壕。   看着左右各四个侍浴的宫女,金璧辉煌的装潢,以及一个宫女手上捧着的果盘时,喜宝无语凝噎。   没有自动SPA?没有尤如人手按摩的舒适可调节水流?   爷有的是人!   八个宫女服侍你入浴!想按哪就按哪,真正人手触感,可调节力度,免费加钟,还有果盘奉送。   不要问为什么,有钱,任性。   “水果在民间是稀罕物,在宫里我是有份例的,宫中亦有栽种果树,只要不是荔枝这种长宁土地长不出来的水果,父皇都不会短了我的。”宁昭把她放下来,解去衣衫:“要她们侍候吗?”   喜宝瞥了眼自觉让她宽衣的他,知道这顿澡不可能光洗,她没有当表演者的习惯,便说:“不必了,让她们在外面候着吧。”她想了想,补上一句:“水果留下。”   湖水是真的冷,幸好她不像林良媛,光扑腾又喝了一肚子冷水,她是有目的地游过去,运动过后上岸,喝了姜汤驱寒,又有年轻体暖的宁昭抱着,她没受多少凉,这时滑入浴池,热水环抱着她,她舒适不过一秒,宁昭就砸进水中,当真浅水炸弹,炸得她一头一脸全是水。   “……”   喜宝心想,要换现代,他肯定是个坐拥豪宅,宅中有个SPA按摩池,池中放着两只会唱歌的塑料鸭子一起玩水的土豪。   “土豪,玩得开心吗?”   “宝儿,我哪里土了?我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能骑能射会功夫!”   “能射?”   “……>///////<”   另一边厢,同样喝了姜汤,被几个下人簇拥着的林安安却在饮泣,哭得梨花带雨,而胡太医在开了药,令人给太子有个交代之后就走了,太子妃听了消息,知道太子在场,就不急着来过问。   丫鬟不忍:“主子,你别哭了,胡太医又没说怀不上,只是说难怀上而已……”   她哭得更厉害:“我哪知道夏天的湖水有那么冷!”   林安安抽噎了几下,在被窝中瑟缩着,她已在宫人的侍候下洗过一次澡,可是那种彻骨的寒意,却一直驱之不散,她后悔极了,又想到,自己被害成了这个样子,不管如何,萧良媛绝不能独善其身!她也要让她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对了,女子失德,便不能抚养皇太孙了吧。”她忽地抬头,秀丽双目闪烁着恨意,同时亦是安心——只要把自己的不幸归咎於他人,有了恨的对像,她就找到了目标,不用在自责:“是吧?我没记错?”   “是的,主子。”   林安安掀起唇角,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双眼却毫无笑意,一点点阴冷从她眼里渗透出来,不知源自冰冷的湖水,还是源自她的心。今日原定救她的丫鬟垂首候在一旁,她知道是将功赎罪的机会了。   都说古代难道就没有天真纯善的姑娘么?换在现代,她们还是该上大学,为考试不合格的年纪。   然而在古代,人被分做三五七九等,女性就算何等尊荣出身,都是带着脚镣在跳舞,且只为取悦一人,教她们如何能心胸广阔:我生活在这井中,过着非人生活,还要我受你这点闲气,有机会,不把你按死做这井底养分才怪。   这时,姗姗来迟的庄瑜与魏明玉一同来到,后者虽然没有责任关心她,但能够看到姐妹倒霉,她当然很乐意来凑这热闹。   林安安扯了扯唇角,看着一蓝一粉的身影一前一后踏进房里,她正想下床请安,忙活到一半,庄瑜才适时含笑道:“林良媛受惊落水,不必多礼了,坐在床上即可,今日我与魏妹妹来,都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妾身受了点凉,胡太医已开过药给妾身,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却是让两位姐姐担心了。”   在她俩进来之前,林安安赶忙让丫鬟替自己补了粉与胭脂,掩去泪痕,她愿意在太子跟前装可怜,在这些姐妹面前,却不愿意露出半点弱态。   两人坐下,宫人奉茶。   庄瑜拈起茶杯浅尝一口,随即放下,轻轻地笑了:“若是没有大问题便好,你知道的,落水对我们妇人家的伤害很大,以后就不要随便在湖边走了。”   林安安一听,顿时红了眼圈,可惜刚才为了装X上的粉太厚,这时憋了半天,都没憋出红边来,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晃来晃去。   魏明玉会意,她今日来就是为了看热闹:“哦?林良媛,你可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听听,大家情同姐妹,有什么不要憋在心里,可怜见的,憋得脸都白了。”   “妾身……妾身……”林安安呜咽了一下:“妾身求太子妃作主!”   “哦?有什么事?”   庄瑜倾身问道:“有什么尽管说给我听。”   这主,你做得了么?还不是要交给皇后定夺。   魏明玉在心里撇撇嘴,倒没真的说出来。   “妾身并非失足落水,今日天气好,妾身原本在赏湖,碰巧遇上萧良媛,妾身想起之并与她曾有过不快,便上前与她搭话,邀请她到妾身的院里聊天。”林安安一边哭,一边条理分明地陈述:“我们走了一会,没料到萧良媛突然发难,用力把我推了下湖!”   “哦?竟有此事?”   庄瑜睁大眼睛,萧良媛与她没什么交情,虽然出身一般,但肚子争气,又有点宠爱,并未像其他新进妾侍一样对她示好,平日看去,倒是极安份的一个人。   魏明玉却是高兴得很,萧良媛,你都有报应了!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闲得推人落水,肯定得一身腥,她可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发生了这样的事,听说殿下亦在场,可有责罚萧良媛?”   “……”   林安安停顿了一下,对萧良媛既羞且恼:“当时萧良媛为了掩饰恶行,一同跳了下水,待臣妾在湖中受足了凉后,才下水把臣妾拉回岸边!殿下只见她救人,不见她害人,不问情由,便说萧良媛受了惊,然后……”   魏明玉好奇:“然后怎么了?”   “然后殿下就把她抱走了!”   林安安羞得满脸通红,同样是落水,殿下的态度,明显得简直像一巴掌,抽在她脸上!而她现在为了扳回一城,甚至不得不在这些贱人面前,陈述自己究竟有多不如萧良媛受宠,简直奇耻大辱。   “哎哟……”   魏明玉以袖半掩唇,明丽的眼眸止不住的笑意溅出:“若真是如此,林良媛你当真可怜,别怕,要是萧良媛当真恶毒至此,皇后娘娘定不会放过她。”   “得了。”   庄瑜出声:“当时有谁在场?”   “当时只有妾身的丫鬟冬梅与萧良媛身边的一个下人,妾身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下人经过……”林安安抿了抿唇,不安道:“不过妾身落水后,冬梅立刻大声求救,应该有不少人赶到。”   “落水一刻若无其他人看见,这不就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么?”庄瑜皱眉轻叹:“好了,我会先查明是怎么一回事,再上报皇后娘娘的,结果如何,还得让娘娘来裁定,林良媛,你且安心养着吧,这三天的请安就免了,女子落水,得小心养着,莫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谢太子妃仁慈。”   请不请安无所谓,皇太孙已出生,东宫里的女人,不会再投鼠忌器了!   林安安在床上盈盈一拜,低垂着的头勾起一抹笑。   ☆、第057章      东宫的治内权在皇后手中,发生了这种事,肯定需要汇报给皇后知道。   庄瑜略加思索后,就查了下事发时,在附近当值的宫人,没料到却无人看见,最快到达现场的,是个粗使小太监,但是他亦知看见了林良媛落水的一幕,并未看到萧良媛推她落水的动作。   自从萧良媛有子后,就成了东宫里最大的威胁——后宫女子孕育子嗣是功劳,待太子登基,分位份时,是妃是嫔是贵人,端看你的家势、功劳和宠爱。   此时拉下马一个,到时候强力的竞争者就少了一个。   谁都不介意在这时加油添醋,落井下石。   然而林良媛实在太蠢,庄瑜叹了口气,决定先公正地草草调查一下,再上报皇后娘娘看看会有何决定。   “娘娘,你不想趁机扳倒萧良媛么?”   盈秋想了半天,硬是没想起萧良媛长什么样子,但是个怎样的人,她还是有点底的,附耳说道:“扳倒了,说不定皇太孙就会给娘娘养了。”   庄瑜心里一动,随即失笑:“你别天真,想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林良媛想冤枉萧良媛,自己跳进水里的,萧良媛哪会做这种事。”   “唔。”   盈秋哼哼鼻子:“说不定她生了孩子之后脾气变坏了吧,我娘亲刚生下妹妹时脾气也坏,动不动就掉眼泪。”   庄瑜拍了拍她的头,把妆奁上的一枝银簪插︱入云发间,睁大眼睛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会:“好看吗?”   “娘娘当然是最美的!”   “就你会说。”庄瑜笑了:“别好奇了,我告诉你吧,就是林良媛死了,对萧良媛来说都没有好处,她有儿子,又有宠爱,跟个新人争什么?要说漂亮,能比魏氏漂亮么?那几个都是来生孩子的,我看殿下都不大喜欢她们。”   “但是对林良媛来说,她却是开罪了萧良媛,又在殿下那里记了个不好的印象,怕是恨死她了!”   盈秋恍然大悟:“那也不用拿自己的安全来闹吧?”   “谁知道呢。”   庄瑜唏嘘:“一下子想不过去,就做了,大概也没考虑到后果,萧良媛却是厉害,居然把她救了上来,这事上报到坤宁宫,我猜也是息事宁人了……难为魏氏白高兴了,刚才我与她去看林良媛时,她都快忍不住笑。”   的确,魏氏不止是高兴,连饭也多吃了一碗,照例等到了晚上,等来了‘太子今晚在西暖阁就寝’的消息时,她没像往常一样挂下脸,反而冷笑一声,卸妆睡觉。   翌日,庄瑜、林安安和喜宝都被传召至坤宁宫。   传召的旨意在两人同床的早上传来,换衣服换到一半的宁昭差点踩着自己的袍角,扑个狗吃翔,喜宝拉了他一把之后,打赏了来传话的太监,待他离开之后,她才打趣他:“又不是你被传召,需要吓成这样子么?”   “哎。”宁昭叹口气:“自从我把玉儿抱过来之后,母后对我特别严厉,虽然自从父皇把我立做太子之后,她就管不着我什么了,但每次请安都有种……被步步进迫的感觉。”   他困扰地皱起眉,喜宝伸手把他眉间的皱痕抚平。   “没关系,有我呢。”   把宁昭拥入怀,她拍了拍他的背安抚,呀地一声:“子昭,你长高了。”   “我不是小孩了。”   “真的?”   “真的。”   喜宝勾勾他的下巴:“证明给我看呀。”   宁昭一乐,正要把她扑回床上‘证明’,却被喜宝按住,年轻的他早已箭在弦上,睁着一双水光淋漓的眼瞧她,她失笑:“可不能误了去坤宁宫的时辰——再说了,白日宣淫,御史能说多少闲话。”   “啧。”宁昭悻悻然:“父皇也不喜欢他们。”   “可是当他们参的对像不是他,而是别人的时候,他就会喜欢了。”   喜宝拍拍他的头,换上一袭撒花烟罗衫,宁昭在她的衣裳上左摸摸右戳戳,攥起一角柔软的衣料放在手心摩挲,她无视身后的好奇宝宝,自己梳妆整齐,把自己往朴素大方的风格弄,直至收拾完自己了,她才回头捏捏宁昭的脸:“别弄了,我去坤宁宫一趟。”   “嗯。”宁昭点点头:“要不要我跟着去?”   “你今日不是与恭靖王有茶聚之约吗?没事的,后宫的事,你还是不要太掺和进来的好,解释不了的,大不了把我打一顿,她又不能赐死我。”喜宝笑笑:“我不怕。”   “好吧。”   宁昭抿唇,虽然宝儿要见的是他母后,可是他同时也清楚自己母后虽然不大被父皇待见,在后宫亦是个行事严厉的主儿,他怕宝儿在她手上吃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她易受欺负,放在手上都怕自己粗糙的掌心会刮伤娇嫩的心上人。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记得跟我说,你一回来,就让秋宁传消息,我宫里的下人都不会为难你的。”宁昭握紧她的手:“宝儿,你很聪明,可是你亦是我心爱的人,可能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随手拈来的话,连太傅都能震服……可是我爱你,我会尽我的能力去保护你。”   “你再能干,我都是太子。”   他笑了笑:“就算我没什么用,我也会努力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儿子。”   喜宝怔住。   “我倒是觉得你长大了。”   她亦笑,仰起脸亲吻他。   人的长大,是从明白到自身的不足,世事的缺陷,以及命运的不公平那刻起,与肉身的尺寸无关,有稚龄小童早慧懂事,亦有七尺妈宝巨婴。   在喜宝看来,宁昭已经开始懂得自己的优缺点,并且坦然去承认,自己就是只有出身吊,但没关系,人再平庸,也比别人吊。   ☆、第058章      坤宁宫内。   侍候的宫人们垂手站立,大气也不敢透一下,身穿华服的皇后娘娘坐於高位,冷厉的眉眼里透着深深的厌烦之意,长眉拢起,映绣沏好一壶茶後,她接过茶杯,茶香四溢。   都说茶有静心之效,她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除了茶就没有其他好喝的了,只是说到尾,谁能真正静下心来?太后早逝,生前爱吃斋念佛,当然也爱茶。皇后与她婆媳感情一般。但有时,她也会怀疑,那个总是捧着杯茶劝大家以和为贵的老太太,是不是真的心如止水。   皇后呷一口茶,让微带甘意的茶香冲走烦闷。   “郭嬷嬷,林良媛落水一事,你怎么看?”   “老奴愚钝。”郭嬷嬷先是自谦了一句,再谨慎地说:“老奴以为,林良媛应该只是不慎失足落水。”   “但庄瑜遣人来说时,说林良媛自称萧良媛推她下水。”   “这个,想必当中有误会罢。”   皇后扬起轻快的笑:“误会肯定是有的,而且本宫想,还是个人为的误会。”   “在太子后院闹出这种事,也实在不像话了点。”   “的确不像话。”   她抚摸着镶着豆大碧玉的指甲套儿:“我今日传了她们几个过来,定要问个完美的交代出来,太子正是要专心前朝的时候,后院应该让他无后顾之忧地拼搏,而不是争风呷醋,本宫千挑万选的世家女,居然争得这般愚蠢。”   “娘娘打算如何处理这事?”   皇后沉吟半晌,最后说的话,却像是毫不相关的:“嬷嬷,本宫想念玉儿了,萧良媛才多大的人,能照顾好玉儿吗?”   郭嬷嬷心里一动:“玉儿自然还是让娘娘来养比较好的,毕竟是殿下第一位儿子。”   她深以为然:“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皇后没再开口说话,坤宁宫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有声音——自从大皇子殿下成了太子,迁入东宫后,坤宁宫里的声音是越来越少了,更别说笑声。郭嬷嬷忽然想起皇太孙抱过来养的那一个月,虽然小小幼婴整天都在睡觉,但呆头呆脑地看着人时,真教人心都化了,难怪娘娘这么喜欢他。   一个小太监打破了坤宁宫的寂静,他低垂着头,就说太子妃一行人在宫前求见。   “传。”   皇后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她小时候与兄长习过武,亦跟着学过站军姿,导致在学规矩时,她的坐姿虽然挺得极直,比起其他宫中女子,总是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分刚强。   以太子妃为首,萧良媛为次,林良媛最末,三人款步走进坤宁宫,规矩入宫时又重新学了一遍,这时行起礼来,简直像排练过似地,动作一点不差。   “都起来吧,给太子妃赐座。”   “谢皇后娘娘。”   庄瑜再次福了福身,坐下时,稍微坐偏了一点,皇后对自己亲自挑的媳妇儿还是很满意的,如果能生个嫡子出来就更完美了,想及时,她不禁暗叹一口气,昭儿宿在她院里的日子并不算少,为何就是怀不上呢?倒被人占了先。   “今日叫你们来,倒是有事情要问问你们。”皇后放下茶杯,就让二人站着:“你们作为太子的嫔妾,理应以繁衍子孙为重,本宫本来以为,你们的出身都不算低,应该是有教养的好姑娘,就算做不到姐妹情深……却是连和谐相处,互相敬重,都是为难你们了?”   “妾身不敢。”   林安安低头作忏悔状,喜宝同样一低头,只是随即恢复了平视。   “不敢?本宫怎么听说,你们敢的事多了去了,或者说,这还不算是你们不敢做的?你们还要做出什么来惊扰本宫?”皇后冷笑一声:“林良媛,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嫁前嫁后两回事,林安安第一次感受到被皇后训斥的可怕:“妾身昨日……”   “抬起头来说。”   她定了定神,抬头:“妾身昨日……”又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以略微激动的语气控诉:“妾身不会水性,只不过刚进东宫时与萧良媛略有过节,她就想把妾身害死,求皇后娘娘为妾身作主!”   林安安大胆地将目光停留在皇后脸上几秒,却失望地发现,她压根没为她的一席话动容,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最后噫了一声:“若是东宫里有要伤人性命的东西,别说是你,本宫也容不下她!”   她喜色还未映上眼眸,皇后又道:“但若是萧良媛要把你置诸死地,她又为何要将你从水中救起?”   林安安略一迟疑,旋即道:“她看见妾身的贴身丫鬟会水性,害人不成,就想为自己掩饰了。”   皇后身旁的郭嬷嬷绝倒,这些初嫁女,不知道在家里有没有教过,要害人,也得用用脑子啊!这籍口想的,难为娘娘还能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这个头发半白的老奴才,都忍笑忍得肚子痛了。   她看了眼一旁的萧良媛,眉眼确实寡淡,往后宫里的美人堆一放,真是直接能埋没了,她做了这么多年人,都想不通殿下为何会宠爱她,想必性格很好罢,也是,被污蔑成这样都不露怯。   “萧良媛,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林良媛说的,可属实?”   “回娘娘,林良媛说的,并不属实。”喜宝开口,这时独她一人说话,就显出声音的动听来了,犹如金玉交鸣,清脆娇甜:“昨日妾身请完安后,湖边乃回西暖阁的必经之处,妾身一走过,林良媛就迎了上来与妾身搭话,向妾身请教生子之道,妾身本来还有事在身,只是实在拗不过林良媛,才答应到她院里小聚。”   “走到一半,平日那里是喂饲湖中鲤的岸边,并没有加设护栏,所以林良媛突然往湖里一跃,我的丫鬟以为她想推妾身下去,所以当时谁也拉不住她,她的丫鬟站立一旁,待她落水后,就大声指责妾身推她的主子下水。”   “妾身莫名奇妙,看见林良媛的丫鬟想下水救人,但妾身当日穿的衣衫较简约,所以就决定下水救她上来,妾身断无害人之意。”   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林安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以前在府里,也爱用苦肉计来让不顺自己意的妹妹倒霉,只要往爹娘处一哭一闹,就算是哪房的小姐,都得低着头跟她服个软。她自觉心计很深,可是这刻,她自认完美的陷害,却在皇后的冷漠里产生了自我怀疑——她说的话是不是有了什么破绽?她的眼神是不是露怯了?   如此一想,更难镇定。   她忽然后悔起来,更怕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可是皇后啊!   她居然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各执一词,却没人看见当时发生的事,只有你们的丫鬟在场,如何能作准?本宫又不想为了这种闹腾事动刑,弄到慎刑司那,太子的脸面也不好看。”   皇后叹气。   林安安心凉了一半,看来自己是白浸水了!   她话锋一转:“后院不宁,太子怎么专心前朝的事?你们好不胡涂,若林良媛你是不慎落水,更是愚蠢,若萧良媛你有心害人,简直恶毒狠绝,本宫今日给你们小惩当大诫,林良媛,禁足两个月,罚抄女诫三百遍!”   林安安想死的心都有了,等两个月之后,太子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退至角落的映绣脸色微变,悄悄退后几步,与另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话。   她颤巍巍地行礼:“谢娘娘恩典。”   “起来吧!至於你。”皇后的目光落到喜宝心上,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本宫谅你生子有功,以后别再掺和在这种糊涂事里了!打扰太子是一错,二错是,皇太孙养在你那里,怕也要沾染了浮躁的毛病!”   “妾身知错。”   喜宝心有预感,她低下头。   她曾经以为,这宫里头再凶险,她总有办法活命,除此之外,再大折辱,或是肉身之苦,又有何问题?想起那一大一小,大的抱着小的,不依不饶地问她,她比较喜欢哪个时,心尖泛起一阵涩意,像被浸进了苦水里头,又冷又涩。   “知错就好。”   皇后的神色略缓:“只是皇太孙,却不适宜养在你的院里了,本宫本来想着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却闹出这种事来,真教本宫痛心。”   庄瑜闻言暗喜,难道是要抱到她的院里养?   皇太孙还那么小,养在谁院里,不就是谁的儿子么!就算她日后会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谁会嫌少!   “那么……”   皇后正要发话,通传的太监却再度进来,他深深一弯腰,皇后皱眉:“何人在外?”   “回娘娘,太子求见!”   ☆、第059章      “太子求见!”   太监嗓子尖,嘹亮的声音划破坤宁宫里紧绷的气息。   皇后眼里划过一抹不悦——太后已逝,在这后宫里,她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能动摇她决定的,除出九五至尊外,就只有她惟一的儿子,即是今朝太子宁昭。   太子突然求见,她便是再疼他,也知道不会是单纯来请安。   皇后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传吧。”   她的目光落到座下的两个女子,昭儿要保谁,她当然看出来了,所以更加不悦。   哪个母亲会乐於见到儿子为了女人跟自己红脸?   这个萧良媛,她是越瞧越不满意,原本看着长得贤惠,现在看来,还不如魏家姑娘俊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固宠?想深了渐烦,她移开目光,落到一旁的林良媛身上。   林安安一听到太子来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露︱出小白兔似的神色来。   她圆溜大眼甚至失仪地左右转动了一下,像是观察着太子是不是来了——即使一直被冷待,她对自己的夫君亦抱有一种少女式的仰慕,他俊如玉傲似竹,同时意味着无边的荣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皇后看在眼内,暗叹一声可怜人,原本满溢的厌烦亦化去了几分。   林安安对太子的态度,萧喜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光一眼看去,她就了然。   那么,宁昭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吗?并不。   他幼稚,懦弱,没有主见与魄力,优柔寡断,没有责任感。   在男权社会下,女性大多数有仰慕强者的倾向,宁昭是太子,他有权有势,就算不是,至少他是你的夫君,他能定你生死,於是这种绝对的权力与阶级分野,会成为一种压迫感,随之而来的心跳感,其实可能只是美化了的恐惧。   无法抗拒,不能拒绝,所以只能说服自己,这是爱情。   喜宝感叹,女人真是种轫性的生物,化被动为主动——你以为你很吊?不,我只是爱上了你。   撕开漂亮又实用的太子名头,宁昭就是个需要主心骨的大孩子而已。   ‘大孩子’宁昭昂首阔步地踏入坤宁宫,长腿一迈,翻起了杏黄色的袍浪,气势汹汹,薄唇抿成了拒人千里之外似的一条线,善观言察色者或会断言,太子非常不悦。   事实上,他只是紧张。   非常紧张。   紧握的拳头渗出一层薄汗。   自小以来,他敢跟母后发表意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是乐呵呵地接受母后的一切安排,第一次是他要求把喜宝定下来,第二次是让母后把玉儿还给喜宝。   看似英勇成熟强硬应对,但惟有他知道,他怕得要死……也许宝儿也感觉得到。   “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吧,太子。”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一路走进来的挺拔身影:“倒是难得见你来本宫这儿。”   “母后是怪我来得少了么?若母后不嫌我烦,以后定必多多叨扰。”   宁昭别的不会,在皇后跟前挑好听话说还是熟练工来着,这时亲热地换了自称,皇后脸色才稍缓。   “就你嘴甜,坐下吧。”她呵斥:“我正在处理你房里的破事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知道你仁厚,对下人向来都是亲厚有加,轻易不会责罚的。”   先把座下二人比作下人,皇后再补上一句:“但后院里是你的女人,你自要好好管教,不治理好自己的小家,以后如何接手大燕?母后今日就替她们立规矩了,庄瑜,你是昭儿的正妃,你和昭儿一起坐着看看。”   “谢娘娘提点。”   庄瑜连忙站起来又是一福身,得了皇后示意后,再坐下。   “慢着,母后。”   宁昭一急:“可否告诉我,母后打算怎么处理?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呃……只是,她们是我的妾侍,昨天的事我亦在场。”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理由虽然不错,但由他说来,却是很没底气。   皇后瞥他一眼,笑了笑:“当然可以,我罚了林良媛禁足和抄写女诫静心,至於萧良媛,我认为皇太孙不再适宜由她来养,昭儿认为如何?”   “呃。”   面对积威甚深的母后,宁昭再次有了种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的窘迫,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话,要驳了母后的脸面,说他认为很适宜?母后会不会发怒?   座下的喜宝察觉到了上面尴尬的气氛,她暗叹一声,眼睫半垂,掩去眼里的情绪。   良久,宁昭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儿臣认为,不如我来养?”   ……   坤宁宫里一阵长长的寂静,饶是郭嬷嬷这种人精儿,都被太子的高见震慑当场。   喜宝回过神来之后,抬眸悄悄看了眼宁昭的神色,他说完之后轻松了许多,薄唇微扬,她失笑,想必他现在心里肯定得意得紧,指不定在吹捧自己何等绝妙点子。   “……胡闹!”   皇后忍不住斥道:“宁玉本就是你的儿子,养到何处都是你儿子,难道你还想把他抱到熙和院里养?”   “正有此意。”   宁昭点点头,大有把皇后引为知己之意。   庄瑜目瞪口吴,太子胡芦里卖的什么药?竟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言?   喜宝心想,她可没教他这么吊……   皇后绝倒,又不想当着儿媳的面落儿子的脸面,忍着半天的话到头来,就化为简约的一句:“此举……不可行,有违礼法。”   “这样啊。”   宁昭叹了口气,很是遗憾:“我觉得养在西暖阁也没什么大问题啊,萧良媛会水性,要是不小心玉儿落水了,她还能把玉儿救上来,何况是亲娘,像我也乐意在亲娘前尽孝,玉儿还没到能孝敬父母的年纪,但多亲近亲近总没错。”   一通话下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顺了下皇后的毛,虽然理由强差人意,但倒算会说话了。   喜宝听在耳里,终於松了口气,自己教他的话没白说,但以后得提醒提醒,逻辑要圆回来,不要把话抛太远。   “看来你倒是怕我委屈了萧良媛。”   “儿臣不敢,只是提提意见而已,这是我们的家事,治内权在母后你手中,谁也越不过你去。”宁昭定定神,抽空给下面一直干站着的喜宝甩个深情万分的眼神,结果发现她一直平视着,压根没有看他的意思。   “昭儿是越发会说话了。”   皇后抿了口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你们以后都安份些,本宫希望没有下一次,也不应该有下一次。”   两人同时谢恩,皇后却是扬起了冷淡的笑:“慢着,林良媛,你还需禁足与抄写女诫,至於萧良媛,这女诫,你也也并抄了吧,以作警醒自己,以后没什么事,也不要往湖边逛了,危险。”   林安安心里一沉,表面上乖顺应是,但谁都知道,她不好受。   但谁在意呢?   不踩一脚已是仁慈人品好,偷掩着嘴笑是有教养,若是贸然出手相助,则是纯属脑子进水。   被战告败,林安安那蓬勃的心思,也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太子在她面前保下另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不如自己的,她踏出坤宁宫时,就像一朵蔫了巴唧的小白菜,迎风摇曳。   至於喜宝,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这一劫。   皇后把太子留了下来用晚膳,她与庄瑜等人一同回东宫,并无特例,亦无趁机去赏花赏湖。   成功救得美人归的宁昭,威风过后,待‘外人’走︱光,自然少不免被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连进晚膳时,难得最重规矩的皇后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刺着他,帅气迫人的太子殿下装了一晚上孙子,才灰溜溜地离开了坤宁宫,他抬头,看着皇城的天空,暗叹一声做人难。   宁昭出了坤宁宫之后,想也不想就去了西暖阁。   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超水准发挥,而且他没有跟宝儿说自己的步署,映绣与他玩得最熟,耳根子软,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亲母后,於是对着他,嘴巴就没那么牢固了,稍微用了下自己出色的‘口才’,就说服了她帮自己通风报信。   喜宝就是再料事如神,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能干吧。   一想到平日总是云淡风轻,只有在欢好时才会露︱出娇态的宝儿会大吃一惊,宁昭就像喝了一缸好酒,心里美滋滋的。   怀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前进,连被数落了一顿的不快都一扫而空,宁昭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西暖阁。晚上的喜宝,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袍,把人身包裹得密实的,她毫不意外地迎接了他。   这一晚上的宁昭,坐立不安,总是紧盯着喜宝。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真的不想知道我为毛能及时赶到吗?   真的不想知道吗?   喜宝点点他的额,笑睨他:“没有。”   QAQ!   ☆、第060章      当大被同眠之时,宁昭终於歇了邀功的心思,转为动手动脚。   喜宝被折腾得睡意全无,闲闲提起:“皇后身边的有个年纪很轻的宫女,是你的人吧?”   “……”宁昭愕住:“你怎么知道映绣的?”   “那点小动作,估计也暪不住皇后。”喜宝勾划着他俊俏的脸庞,似笑非笑:“要不是你是她亲儿子,她早发落了她罢,不过子昭,你倒是会收买人心了啊,怎么做的?”   “你教我的啊。”   宁昭笑嘻嘻地往她身上蹭:“映绣是母后身边得力的宫女,怕是一辈子都要耽误在宫里,而且坤宁宫又不比其他宫殿……她就是生得再俊,父皇也不可能看上她,要是等年纪大了,出宫之后都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我就说要是她帮我,我就让母后早些准点她出宫,而且我们打小玩大的,坤宁宫的奴才就她最好。”   喜宝一听,看他得意的小模样,实在啼笑皆非。   皇后看着梗直,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多年,肯定不是光靠娘家牛逼,对宁昭的小动作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映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说不定转脸就跟皇后当小事坦白相告,打趣一番了,偏生宁昭还得意得很,觉得自己有心计了。   “她最好啊?”   “郭嬷嬷也好,就是虎着脸时吓人。”宁昭吸吸鼻子,把她拥入怀里,她挣紮几下,存了玩心道:“不是说她最好么?那你抱她去得了。”   宁昭急了,把喜宝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孩子气地嘟起嘴巴:“我说的是最好的奴才,宝儿你又不是奴才,你比谁都好,哪有比不过个奴才的道理,你可不能误会我。”他合拢着手,往自己胸膛上做了个切开的动作:“快瞧瞧!我是不是最爱你?”   “妾室也是奴才。”   “等我登基了,你就不是奴才了!”   “……”   喜宝抽了抽嘴角:“子昭,你……我只是说笑的。”   他怔了怔,随即涨红了脸,就要动爪子去挠她。   “我哪会跟个奴才比。”喜宝笑笑,仰脸亲吻他唇角,让他宽心:“我爱你。”   本来很多动作要教训她的宁昭再次僵住,红到了耳根子,半晌才讷讷道:“我知道,我也是。”   喜宝看他老实了:“那可以睡觉了吗?”   “不行!”   宁昭想了想:“到底我和儿子掉下水你会先救哪一个?”   “……”   #   闹了这么一出落水记,东宫的女人才真正消停了,对萧良媛亦生出几分畏意来。   ——看林良媛抛个身出去都讨不了好,那位今日能让太子亲自去坤宁宫捞人,发落她们这些小妾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连魏明玉都收起了浑身的刺儿,对她转敌为无视。   不得一说,皇后挑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庄瑜对谁都是一碗水端平,就是见底下的嫔妾受宠,也不曾在言语上为难过她们半句,久而久之,太子宿在太子妃房中的时日倒是多了些,看在外人眼中,也是副夫妻和谐的模样。   太子私下品评:“庄氏人还是不错的!可惜我在她跟前,总感觉自己多了个姐姐!她的规矩真是一丝不错,和母后一样精准,怪不得母后喜欢她。”   庄瑜浑然不知,夫君对自己充满了敬意。   岁月如梭,随着当今圣上的身体渐差,前朝亦掀起了一场场的风波,太子亦忙於学习如何治国,忙得脚不点地,连到西暖阁时神情都是恹恹的。   当皇帝身子健朗时,大部份臣子都很安份,当皇帝力不从心时,就跟照妖镜似地,纷纷蠢蠢欲动,虽然立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为储君,但耐不住人家二皇子同样出色,欧阳世家是两代忠臣,这样的家族仇人自不可能会少,加上二皇子本人更花时间在拉赞助上,暗地里的呼声亦不少。   摆放在手足无措的宁昭面前,是波谲云诡的前朝,而他甚至不能露怯。   有时他会催眠自己,一切有父皇在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这个时候,宁昭就不想要那个至尊的位置了。   然而无论他想,抑或不想,生老病死都会随之而来,在宁玉一岁生辰过去不久,皇帝感染风寒,久未痊愈,前朝后宫惶恐不安,太子亦未感受到即将登基的喜悦,原本肉肉的脸颊瘦了一圈,喜宝在照顾儿子、安抚太子以及替他处理剪不断理还乱的党︱派。   皇帝重病,但为了稳定朝廷,不顾皇后与各妃嫔的阻拦,依然每日上朝。   “为什么陛下不肯好好养病?”   皇后惶惑,眼睛酸涩,却不能哭出来:“要是……要是有什么万一……”   “娘娘莫慌,陛下乃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郭嬷嬷粗糙的大手按住皇后的手,低声安慰着。   皇帝重病,最怕的一定不是能顺理成章为太后的皇后,而是一众低位妃嫔,有些一生不曾得过恩宠,还在花季之年,如若皇帝驾崩,就是再好的结局,亦只有青灯古佛!   她们这些抱着青云梦入宫的女子,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若她们知道皇帝现在心中所想,怕是更要心发凉了。   太子愁得面容憔悴,不少人上朝时愁容满面,下了朝就恭喜他,想搭上他这条船,他是最烦听到这种话,但他也知道,就是表面上不说,回到家说不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朝代更替,意味着新人上位,是讨好新帝,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   夜露深重。   喜宝用过晚膳,正让人送来一份桂花糕作点心,她抱过刚吃完奶的宁玉,一边思虑着太子说与她的事情,一边轻轻摇着儿子,后者刚吃饱,很有活力地挥着小拳头:“娘……”   “嗯,我是你娘。”   宁玉眨巴了下大眼睛,又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露︱出了几颗刚冒尖儿的牙齿。   就当她摇晃了一会,怀中人渐有睡意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长驱直入,能在她院里这么放肆的人就只有一个人,她摇摇头,把宁玉交回奶娘:“你出去吧,殿下来了。”   奶娘点点头应下,抱着皇太孙小心翼翼地离开,正好对上紧绷着脸的宁昭,她慌忙就要抱着皇太孙跪下,宁玉不知就里,被晃得睡意全无,张嘴就要哭,迎出来的喜宝失笑:“陈嬷嬷,你快走吧,殿下免你的礼了。”   奶娘不安地抬头,得了太子的默认后,才敢快步离去。   喜宝抬头:“进来吧,吓得儿子都要哭了。”   宁昭怏怏踏进房内,反手关上门之际,往外骂了一句:“你们在外面花园候着!明安,留你一个守着就行了。”   明安心想,这又是让我一人干一队人的活是吧?   唉,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是,殿下。”   对着下人发作完一轮,宁昭的脸色才略微缓了下来,关上门就拥住喜宝,下巴支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喊她的爱称,声音暗哑低沉,别人也许觉得性感爷们,在她听来,却饱含委屈意味:“宝儿。”   “嗯,我在呢。”   喜宝的手落在他背上,像安抚儿子一样轻拍着,两人默然相依了一会,她才推开他:“到床上说?”   宁昭点点头,在床上,他可以把手脚舒展开来,被子盖着,亦让他更有安全感。   喜宝让他把头窝埋在自己怀里:“好啦,发生了什么事?子昭。”   “别人说病气入侵,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今日我总算信了。”宁昭声音里是浓浓的迷惑不安:“宝儿,日后要是我登基之后病了,我就给你一块免罪牌……”   “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去了。”   宁昭抿了抿嘴唇,开始叙述起来……原来皇帝今日早朝大发雷霆,先是处置了几个心思活络,站在二皇子那边的官员,太子︱党的还没乐够,皇帝没不问原由就把几个忠心的大臣下狱了,当中有中立的,亦有与欧阳家来往甚密的。   “父皇向来贤明,从来不会像今早这样直接在大殿就拉人去关了,而且有好几个都是极忠心的大臣,我想劝,又不敢,连二弟都噤声了。”宁昭唉声叹气:“父皇要是病糊涂了,一道抄家的旨意下去,那可怎么办啊!”   喜宝沉默了一会,忽然伸手抚摸他皱起一个川字的眉间:“别皱眉了,会长皱纹的。”   “宝儿你就别逗我了。”   宁昭瘪嘴:“说不定哪天父皇看我这个太子不顺眼,也把我拉去圈禁,你就见不着夫君了。”   喜宝失笑,捏捏他瘪得能挂个油瓶儿的嘴唇。   他郁闷,张嘴就咬,又不舍得弄疼她,到最后反而带了些情︱欲的意味来。   “傻瓜,你爹这是为你铺路呢。”   ☆、第061章      “为我铺路?”   宁昭双眼瞪得溜圆,白皙纤密得像上好软玉一样的肌肤贴着喜宝,作为一个男子来说,他长得太好,身上的体毛亦淡,看上去就比实际年龄轻,别人看他,会忧心他担不住事儿,男子长得太好看,在这年代亦不全是好事。   她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解释道:“大概是皇帝自觉年日无多,怕你登基之后镇不住场子,到时候拥立太子的人不够多,中立又有名望地位的大臣就能从中获利,他现在把得力的人都关了贬了,关个把月,那些文官哪里受得住这委屈,到时候你登基后才把他们捞出来,心才会向着你。”   这招早被华夏五千年以来的皇帝玩烂了,喜宝没说的是,估计皇帝也知道他这大儿子性子说好听了是仁厚,说白了,就是软乎乎,被那些山羊胡子一唬,老油条一顺,怕是什么都胡里胡涂依了他们。   一但落下了好拿捏的印象,以后要树立威信就难了。   皇帝此举,肯定会落下不好的名声,而且日日上朝安排事情,对病中的身体亦会造成很大的负担,可谓用心良苦了。   宁昭想了想,忽然脸皱成了包子:“父皇不愿意静养是为了替我日后立威?”   见到喜宝点头时,他眼圈儿就红了。   “原来父皇这么在乎我。”   或许是为了这个姓宁的江山呢。   这话喜宝压在心里没说,轻轻地把太子拥入怀里,平静的脸上无悲无喜,当代皇帝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而已,她的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替太子搞了这么久登基前的政︱务,都没想过自己日后的事,光顾着忙活他的作业,自己的倒一笔未动。   她暗叹口气,任由宁昭的眼泪打湿她的肩膀。   “宝儿……”大抵是哭够了,他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地让她看见自己泪眼蒙糊的脸,他吸了吸鼻子:“父皇不在了怎么办?”   “有皇后娘娘在,你是她的亲儿子,她父亲是老丞相,她哥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你怕什么?”   喜宝笑了,点了点他哭得红通通的鼻头,眼角还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好不可怜,她心里一动,伸出大拇指抹掉它。她想起二皇子,要是换作他有这些条件,想必连做梦都会笑醒,难怪他会恨毒了宁昭,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善良也是无知。   那么她呢?   她一开始是在利用他的无知,但现在会为他的善良而动容,如果说宁玉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母子间母性的感召还可说得清,那她对宁昭的怜惜……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和自己儿子很像?   苦思良久的喜宝恍然大悟,为自己的心动作出了合理而充分的解释。   母性果然很神奇(?)   她怜爱万分地看着他:“还有我呢。”   她异常温柔的眼神让宁昭困惑了一会,然而这种安抚性的话语他一向从宝儿口中听惯,当即顺从地把头重新埋在她怀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幼兽终於回到了温暖的巢穴,   可以卸下坚强冰冷的外壳,把最柔软的内腹展示给一朵……食人花。   食人花想,他一定是我失散多年的种子。   #   彷佛是上天对下任天子的考验,不久后,皇后亦同时病倒。   她身子一向不好,只是得了皇帝的允许,并未外传,平日面对妃嫔请安,她涂的粉厚,喝了热茶,脸颊都是红红的,并未显出病态来,近日过度忧心皇帝的病情,忧思过度,在请安时晕倒,这才暪不下来了。   最幸灾乐祸的高位妃嫔们天天去探病,送去补品聊表心意,最后还是皇帝下命令让她们不要打扰皇后养病,这才消停了些,最伤心的宁昭,反倒日日忙於父皇急於交接给他的权力与政事,无暇在病榻前侍疾。   最后,还是召了太子妃到跟前侍疾,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连萧良媛都跟了去。   皇后看到她时,有些意料之外地抬了抬眼皮。   这自然不可能是庄瑜的旨意,能侍疾,是给儿媳妇脸,就是再叫多个人来,也应是侧妃魏明玉,把还有儿子要照顾的萧良媛带来,绝不可能是一向规矩的太子妃会做的事。   果然,庄瑜请安过后,就低眉顺眼地汇报:“皇后娘娘,殿下要求臣妾把萧良媛带来,臣妾惟恐她惊扰了娘娘休息,却是抵不住殿下的一片心意。”   皇后微怔。   “既然是昭儿的意思,那就允了吧,没什么惊扰不惊扰的。”   “谢皇后娘娘恩准。”   喜宝跪下谢恩。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在皇后跟前侍疾,那可真是大大的抬举了萧良媛了,皇后本就病得厉害,一时拧不开,就不禁猜测儿子是否为了日后给宠爱的小妾一个高位而利用娘亲的病。   人病到了一个地步,就会知道吃多少补品都只是在吊着命。   皇后一生人最放不下的便是皇帝与儿子,既然是昭儿的愿望,就算是多不悦,她都会捏着鼻子认了,为了避免过病给皇太孙,甚至把他暂时交给宫中的老好人贤妃照料,让萧良媛可以安心侍疾。   除出匆匆见上一面的请安外,宁昭真正能坐下与皇后好好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自己下地了。   摒退了下人,连原本跪在床边等候命令的庄瑜都得了她的眼神示意,悄然退出房间。   正当郭嬷嬷亦想退出去时,皇后却道:“郭嬷嬷,你留下吧,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多照看昭儿,庄瑜再稳重,都是年轻妇人,怕是比不得你心细。”   “是,娘娘。”   郭嬷嬷泪盈於睫,吉人天相之类的话,梗在喉间迟迟说不出口。   皇后实在病得太明显了,原来保养得宜的脸像被抽干了脂肪,一层薄薄的脸皮塌在上面,最要体面的她原本还想上妆,发现皮肤实在吃不上粉后,才颓然放弃。   “母后。”   宁昭跪在床边,攥紧被角:“你会好起来的,以后你就是太后了,谁也不能跟你争宠,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万万不能再说以后会不在这种话了!”   皇后扯了扯唇角,并未与他争辩:“昭儿,陛下他的病情如何了,坦白告诉我。”   “……”   宁昭把头伏在床边,半晌才闷声说:“太医不敢随意断言,父皇私底下与我说过,应该没多少天了。”   “这样啊。”   郭嬷嬷心里着急,怎么能跟娘娘说实话呢?太子的老实也太不是时候了!   皇后说:“这样啊。”   “所以母后,你一定要好起来。”   “不要哭了,我抬不起手给你擦泪。”皇后侧头看他:“怎么都这么大了,好像昨天的你还只有一点点大,天天怕你会有事,从怀着你时就开始怕,怕到今天,也没什么好怕了,你都长大了。”   她笑:“我放心了。”   宁昭声音发抖:“我还没有长大!母后,你走了我怎么办?”   “人总有一死,平日都忌讳说这个字,可是谁能避得了去呢。”皇后淡淡的:“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想立萧良媛为后?”   他擦擦眼泪,一手背都是泪水:“母后为何突然提起她?”   “你特地让她来侍疾,不是想加重立她为后的砝码?”   宁昭恍然,哭过的他特别诚实:“哦,我实在抽不出空来侍疾,庄瑜我信不过,所以想让她代我来照顾母后,她可会照顾人了。”   ……   皇后默然,太子妃这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信不过啊……   “你不喜欢庄瑜?”   宁昭想了想:“还可以吧,不讨厌。”   “庄瑜是我挑的媳妇,有她在,庄家才会诚心替你做事。”皇后说:“你再喜欢萧良媛,给她个高些的位份就是了,不能越过她去,宫权也不能随意交给她,昭儿,你就是太纯善了,后宫里没个女人是单纯为你好的,再喜欢,也不能独宠,知道吗?”   “知道了。”   “还有魏侧妃……她,我是看走眼了,怕是个爱生事儿的。”   “我讨厌她。”宁昭鼓起脸颊:“烦人。”   皇后失笑,想摸摸他的脸,却抬不起手来,郭嬷嬷会意,没等她帮忙,宁昭已主动把脸窝了进去她的手心,轻轻蹭动着:“母后,不要走。”   她感觉到自己几近干枯无力的手心传来一阵湿意。   宁昭走后,皇后良久说不出话来,亦不让下人们进来侍候。   她仰着脸,原本淡漠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流过耳际,郭嬷嬷以手帕印干:“娘娘……”   “郭嬷嬷,本宫放不下心啊……”   “昭儿这么单纯,以后就要当上皇帝了……本宫真不放心他……”   在儿子面前忍了许久的泪水缺堤,她哭至咳嗽:“你看,他连后院都处理不好,陛下跟本宫却都要走了,谁能照看着他?本宫不想死,郭嬷嬷,本宫不想死。”   ☆、第062章      病来如山倒,皇后并没有等到病去如抽丝的那天,在一个炎热的午后,病入膏肓,在众奴仆惶恐又认命的轻声叫唤中沉沉睡去,直至郭嬷嬷斥责了一通后,他们才闭上了嘴巴,怏怏地看着表情最难看的她。   不过是片刻,太医就赶到了坤宁宫,他慌张跪下,摸到的手腕,犹有余温,却已没了脉搏。   他顿时觉得自己活到头了。   同样赶至的太子脸色铁青,不顾礼数,伏在皇后身上痛哭失声。   若是治死了人,尤其是贵人,不管错不错在太医,轻则罚俸贬职,重则小命不保。太医簌簌发抖,只顾跪在地上请罪,这回却没人搭理他,甚至像被彻底遗忘了一样——皇后病逝,於情於理,皇帝都是要来一次的,然而皇帝就是想来,却也有心无力。   这一个月,无疑是太医们的恶梦。   皇后与皇帝重病在身,后者年事已高,不比年轻人能抵御疾病,用了最好的药,千年人参吊命,却也只是比他的发妻晚走了三日。   皇后薨了,已经无法下床的皇帝写了三道圣旨。   一道是封给皇后的谥号。   一道是让自己死后,宠幸过的妃嫔到太清寺为尼,没宠幸过的,可以选择以宫女身份在皇宫里侍候,或者发放回家。   最后一道,则是太子继位的旨意。   宁昭接旨后,还没从轰天一样的悲伤中回过神来,他慌张地奔至父皇宫前求见。   不消一会,他就见到了父皇——这阵子,他总是不愿意见儿子。   “你来了?”   病榻上,总是不让人直视的圣颜,在疾病与岁月面前,也只剩下了一张写满纹路的脸皮。   宁昭行礼请安,比起在母后跟前的悲痛,他看到父皇,却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   并非他不爱父亲,而是……   父皇有这么老吗?   让他尊敬、害怕、仰慕,又有一丝陌生的父皇,褪去龙袍,只是个苍老的病人。   “起来吧,让朕看看你。”   皇帝微笑,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皇后顺畅多了,更使宁昭恍惚,只需闭上眼睛,光听声音,父皇实在不似病人。   “本来不想让昭儿你看见的,现在朕的模样可不怎么样,若是让你二弟看了去,说不定真会做傻事。”皇帝说得随心所欲,平日需要多纬加忌讳,小心处理的话,他却能旁若无人地发表意见:“他在想什么,朕都知道,只是吧,朕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了,始终是最亲的一家人。”   这么亲切与自己闲话家常,还是头一遭。   刚遭逢巨变,宁昭脑子还没转过来,他一针见血:“父皇,你不也是杀兄上位的吗?”   “……”   皇帝说:“不一样,那时刚立国,天下是朕打回来的,凭什么给他?”   “父皇说得对。”   “何况,让你去杀了宁琰,你做得到吗?”   皇帝很了解儿子的心性:“日子久了,应该也能磨掉那点意气,琰儿与朕性格相像,能力比你好,却不适合当皇帝。”   宁昭侧头细想,杀了二弟?   他抿抿唇,不甘心地补充一句:“儿臣亦很优秀。”   “你是有些智慧,不然朕也不会选你继承。”皇帝笑了笑:“好了,朕叫你来,不是说这些的,你待会跟陆忠要一份名单,都是能提拔上来的,有顺眼的,不彷留作心腹,朕都派人查过性情能力了。”   宁昭问:“那牢狱里的大臣什么时候放出来较为适合?”   皇帝讶异:“你倒是长心了。”   要不是宝儿提醒,说不定他早就跪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残害忠臣了……   宁昭小小地骄傲了一下:“并非有意猜度圣意,只是父皇并非不能明辨是非的人。”   “这天下交给你了。”皇帝叹口气:“奇了怪哉,朕居然不觉得害怕,只是不放心交给你而已。”   “……”   皇帝再度强调:“真的很不放心。”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尽力为百姓谋福祉。”   皇帝侧过脸看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自己登基时,都老大不小了,没想到轮到他的儿子时,却是这么年轻,他像他这般大的时候,还在为继承权斗得茶饭不思,脑里想的,只是如何打击兄弟,百姓如何,还只是在圣贤书中听过的存在。   深宫高墙,在里面养尊处优,墙外人如何艰苦,实在难以想象。   “能有为百姓的心,是件好事,朕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忘记。”皇帝轻笑,双眼浑浊,却依然能看见一点神采:“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宁昭心想,父皇样子憔悴,精神劲头却很足,说不定能治好呢,不用这么急传位吧?   一道传位的旨意激起千重浪,他只能收起丧母之痛,陷入忙乱的接替皇位诸种事务之中,紧绷着精神,无法放松,在书房里累极睡去。   翌日清晨,唤醒他的,是父皇驾崩的消息。   他才刚从梦乡里抽身出来,双眼还闪烁着蒙蒙的水光,他眨了眨眼睛,一滴困倦而成的泪珠随之而滑落,未来得悲伤,已被更多事情袭身。   ——父皇真的驾崩了?   他要当皇帝了?   母后……母后……   在富丽堂皇的宫中,众人谦卑有礼的恭维里,宁昭只感觉兵慌马乱,头昏脑胀,继位的事他学过无数遍,以为娴熟於心,他以为会有母后从旁协助,却是没想到,上天残忍至斯。他还来不及哀伤,要做的事儿就排山倒海地扑来,好像一瞬间,他就成了燕仁帝,他就从需要听话的小太子,成为了天下间最尊贵的人。   黄袍加身,他愕然地被推上大殿上朝,众臣早被皇帝敲打过一番,原本听说太子柔顺仁慈,现在斗胆一看,不但毫不露怯,且喜怒不形於色,虽然新上任未颁下任何旨意,这番造派也足够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造次。   新帝一身明黄,包裹住挺拔纤秀的身板,他神色淡然,没有半点与臣子讨交情的意思,他坐在龙椅上,从容且泰然,亦不见哀色。   精魂似被抽离肉身,他恍惚地接受朝臣的跪拜,连与自己争得激烈的二弟亦中俯手称臣之列,他却并无任何胜利者该有的快︱感。   当他下朝回来,坐着帝王规格的步辇,一路到了从前的东宫时——继位太急,还来不及决定他嫔妾真正的位份,他步步走得极直,不徐不疾,再无以往火急火燎的急躁模样,明安跟在他身边,同样升官了,高了一品的太监服,远远看去亦是极有威仪。   “你在外面候着。”   “陛下……”明安为难。   “这是朕的意思,朕不需要其他人进来侍候。”宁昭神色冷淡,他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威胁辱骂下人,但光是这么轻声说着,已足够让奴才们心惊肉跳。   明安点头:“奴才明白了。”   “嗯。”   宁昭冷淡颔首,转身进了西暖阁。   他步伐渐急。   一直辛辣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种近似庙宇的檀香,紧绷的神经逐一缴械投降,攥得死紧的拳头又有了知觉……   “子昭?”   喜宝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早知道你会来了,皇帝出行,有人来通报给我听,让我做足准备好讨好你。”   “谁?谁想讨好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本来沉稳的小皇帝几乎是急步奔了过去,他仪态全无,扑过去环抱着在床缘做针线活的喜宝,他抱着她,茫然又热切地蹭了几下:“谁要对我好?”   “呸,你想多了,能给我通报消息的,自然是想讨好我的人喏。”   “讨好你?”宁昭大怒,又仓惶地捉住她的衣袖:“不行,你是我的,只能我对你好。”   “……”   喜宝回头,温柔地以脸颊摩挲他的脸:“子昭。”   “宝儿……”   宁昭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在朝臣前的冷酷淡定,不苟言笑,全成了失魂落魄,他紧抱着她不肯撒手,闷闷地说:“宝儿,你不是跟我说过民之性吗?”   “嗯,是的,如何?”   “人们求名求利求食……”宁昭呜咽:“我可以不做皇帝,让我继续当个皇子也行,我只求母后与父皇,把他们还给我可好?”   他哭声渐大,又怕被下人听到,哭得极其压抑。   泪水打湿了喜宝的衣裳,她伸手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背。   “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哭了,父皇就从来没哭过,我也做得到的。”   “宝儿,我好难过……”   宁昭英俊的眉眼低垂,他转了个姿势,伏在喜宝怀中痛哭,拥住她柔软温暖的身躯,哭得撕心裂肺。   ☆、第063章      待宁昭哭够了,喜宝才从腰间解下香帕,替他擦去泪痕。   他光睁着一双圆圆的红眼睛,小兔子似地蹭着她替自己擦拭的柔嫩小手:“宝儿,你想要什么位份?”   “皇后。”   “好,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了。”   喜宝意外地抬了抬眉,瞥见他认真的模样,心里头又浮起奇怪的酸涩之意:“我说笑的,要是封我为皇后,前朝你没了庄家的帮助,收拾起来会很麻烦。”   宁昭不以为然,又有些赌气:“我有你。”   “乖,别任性。”喜宝失笑,怎么这家伙比自己还着紧位份的事:“有皇帝的宠爱,什么位份都是虚的,有你就够了,何况就是让庄瑜压我一头,你喜欢我,你愿意让我受委屈吗?”   “不愿意!”   宁昭摇头,瘪着嘴:“但皇后是妻子,妃嫔只是妾,初一十五我都要呆在皇后的宫里。”   喜宝又宽慰了几句,见他还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才把自己的真正想法透露个一星半点:“等你登位几年,政务处理顺了,削弱世家实力,到时候要不要废后重立,话语权不就在皇帝身上?只怕到时候三千佳丽,你得喜新厌旧了。”   这话原是不想说给宁昭听的,这事不是不能做,只是太毁皇帝名声,御史肯定要记在上头,所以很多爱惜羽毛的皇帝即使拥有肆意的权力,却大多恪守明面上的规矩,再宠小妾,正妻的名头还是不会轻易更改。   她瞅着他:“如何?”   “好啊。”宁昭不加思索地答应:“你开心就好。”   “即使后世被万人唾骂?”   宁昭把下巴抵在她发顶上,揉着她的小脸:“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我的宝儿,我想给你最好的,现在,不要等以后,不要追封,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让你当我的皇后,宝儿,我现在只有你了。”   喜宝不语,养得白嫩的脸被揉来揉去,她按住他的手。   “接下来,你已经不需要会干什么了,会有人帮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顺的。”   “啊?”宁昭不解:“不是说过以后你教我怎么做吗?”   “你听我的?”   宁昭点头。   喜宝脸上终於有了笑影儿,她拧拧他的耳朵:“好孩子。”   被当作幼孩般夸奖的他却很是受用,扬着一双温柔的眼眸,溅出点点笑意,他把头深深埋进她的怀里,寻求一方暖意。对於喜欢的人,总能特别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喜恶,喜宝在处理父皇的考较时,眼睛都亮闪闪的,他就猜她喜欢做这些事情。   只要能让宝儿高兴,什么都可以。   宁昭闭上眼睛,人人都想他去争那个位置,从前他懵懵懂懂地去争,争得身心俱疲,虽然为的是天底下最任性的权力,但要付出同等的努力去处理奏摺……他真是一点都不乐意,既然喜宝喜欢,那他愿意两眼一抹黑,交给她来做。   #   太子登基,东宫里的妃嫔就跟等待高考成绩出现的学生似地紧张。   最紧张的,大抵是无宠又无子的侧妃魏明玉,太子有多讨厌她,一个月几乎都不会到她院里就寝,就是来了,脸都板得死紧,连跟她多说一句都懒。而最安心的,则是庄瑜了,她虽然无子又不算受宠,但新帝刚上位,需要用得着庄家的地方多着,她皇后的位置稳妥得很。   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太公分猪肉了。   “娘娘,你猜萧良媛会是什么位份?”   “良媛是四品,已是因为生子有功而升,大抵是个贵嫔吧,若是陛下喜欢,再提一提,说不定以后都得改口叫萧婕妤。”   盈秋呶呶嘴:“也越不过娘娘去,到时候她的儿子还得喊娘娘作娘呢。”   庄瑜但笑不语,以后这后宫的治内权,就在她手里了。   在东宫里事事要过问皇后,做低伏小,这口气去得可真顺,对举国来说的悲事,对她们这些小女人来说,却是让下半辈子舒心得很的好事。   她安心,但另一边厢就有人惴惴不安。   魏明玉想,便是太子……陛下再怎么讨厌自己,看在魏家份上,她也会有个妃位吧?   真是折煞家里人了,原本想着把她送进宫来是帮衬家里,没想到如花美貌的自己,却落得如斯下场,都怪她多嘴说错了话。   无论是怀抱着何种心情,结果昭示之时,她们亦只能欢欢喜喜地谢恩接受。   新帝登基,皇后接受命妇朝拜。   皇后宝座毫不意外地落在庄瑜头上,庄家风头一时无两,与欧阳家交往更密。   太子侧妃魏明得位从二品淑容,可见其不受宠的程度。   林良媛封为从四品贵仪,居翊坤宫。   其余‘旧人’,分封为美人贵人不等,都是宁昭念在是亡母赐进来的人儿,实际上对她们没什么喜爱之情。   当大臣们暗松一口气,看来新帝办事很是靠谱的时候,一道封位诏书就传进了西暖阁最后一位良媛,落落长的圣旨念得太监唇干舌燥,把萧良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虽无显贵出身,亦无沉鱼美貌,惟入宫以来,事事深得朕心,是朕心里独一份——特封为正二品妃位,赐号宸。   正二品的妃位,封给有皇子的良媛亦非太过夸张,可是这个赐号,却教前朝后宫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宸,是北极星所在,是帝王的居所,尊荣无限。   圣旨上所述,萧氏出身不显贵,可又如何,皇帝喜欢!   给你一个尊贵的封号,以后谁敢说她身份低?   有皇帝宠爱,又有子嗣傍身,后宫里咬碎了一口银牙,想要她死的人可不少。   萧家王氏敲碎了如意算盘,都没能料到,自家平庸的四丫头能得到这么大的尊荣,老夫人倒是淡定得很,她对四丫头可不坏,平常也是照顾有加的,再说了,这女人在后宫,最后还不是得靠娘家人在朝堂上帮衬着,她不怕她会反水。   何况她亲娘和亲弟弟都在府里头,她能不帮着萧家说话么?   只是三姨娘,以后就不能随着王氏任意欺压拿捏她了。   延禧宫里,正看着下人打点新宫殿的萧喜宝打了个喷嚏,升为大宫女的晴初立刻递上香帕。   “娘娘,没事吧?”   “嗯……没事,这什么香,换掉,我向来用惯的那种呢?”   不一会,那阵腻人的甜香便尽数散去,换上一阵淡淡的宁神香。   从小小太子良媛升为宸妃,要添置的东西多着了,她还没能见上陛下一面,就忙着在宫里监督下人——贴身的东西她都要细细检查过,加上皇上同时赏进来如流水一样的名贵家具,弄得她头都要疼了,下人同样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了点木皮,都是罚了他们一辈子的银钱,怕也赔不起的。   除出硬件,软件更教她头疼——   喜宝现在是一宫之主,近身伺候的宫人自然得仔细着挑,但在外围粗使的亦不能轻忽对待,诬陷是小事,落毒却是麻烦。新上任的皇后还没来得及顺理宫务,到处插钉子,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走了一批宫人,相貌一半伶俐一半老实,看不出这位新任宠妃的用人喜恶。   宫里头都是见风转舵的人,谁不希望跟个有出色有底气的主子呢?   除出皇后的坤宁宫,宸妃的延禧宫便是她们的最好选择,於是能到这宫里做事,都是些晓得钻营,抓紧机会的人。   “你把那批宫人召进来,让我好好说一番话。”   待收拾好了,喜宝才吩咐道,秋宁会意地福一福身,不一会儿,一群人……当真是一群人,她身旁的晴初暗暗砸舌,连老夫人的排场都没这么足吧!小姐真是熬出头了。   喜宝倒没什么特别感觉。   上辈子把丈夫的家业谋了过去,算是回报他对自己的折磨,诺大公司管理起来,也和一个小型王朝没分别了,虽不说是对方性命都掐在自己手里,但上赶着跪舔的人,真的会做事的人,她真是见烂了。   作为一宫之主,怎么分配这些人,是全由她负责的。   初次见面,哪些人能做事,哪些人能力较差,她都不知道,只能让他人自己介绍一下专长,再分配工作,她在皇上面前得宠,宫人对她谦卑得很。   “新帝登位,宫里新风气,以后进了延禧宫,就是本宫的人,那些场面话我不说了,总之么,不论你是想老实替我办事,还是不老实地替别人办事,都逃不过我的双眼。”喜宝支着下巴:“丑话说在先头,我会请求陛下,若是我发生了什么事,倒了,这宫里上下的人,不管是扫地的小太监,还是贴身的陪嫁,都跟着陪葬。”   她扬起一抹笑:“进了我的宫,是跟着我得富贵,还是拉着一起掉下去,你们自己掂量着。”   ☆、第064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威立完了,就该干吗干吗去了。   下人们就是棋子,小人物,平常任主子们揉捏,只是主子们的工具,一个不好就成了主子青云路上的炮灰,但若是小觑了他们,怕就得栽在他们身上了。   没人把他们当人,所以他们也不干人事,威胁利诱整贴服了就是你的好工具。   喜宝这招算是把他们的路截绝了,心里还有二意的,也得先掂量下——依宸妃娘娘现时的宠爱,在新帝跟前讨个处置奴才的承诺就是一句话而已,君无戏言,日后就是帮别人整倒宸妃,新主子也不一定愿意花心思捞个奴才出来。   回到房中,晴初直拍胸脯:“小姐,你可真厉害,从前在府里奴婢咋没看出来你这么能说呢。”   秋宁瞪她一眼:“还喊小姐?”   “是是是,奴婢错了不成。”晴初呶呶嘴:“现在得喊娘娘了,哎,这喊起来真有威仪,奴婢现在是宠妃的大丫鬟了,奴婢感觉自己祖坟都在冒青烟了。”   秋宁无语。   喜宝把她拎过来,揉了揉她的脸,上面依稀可以摸到歹徒在她脸颊留下的伤痕,她手中动作一顿:“你这嘴贫的,以后就跟着本宫一荣俱荣了,要是我倒了,你们也得跟着掉脑袋的,高兴还早着呢。”   晴初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娘娘才不会让我们掉脑袋呢!”   ——“谁要掉脑袋?说来与朕听听。”   俩丫头赶紧作透明状垂手站立於一旁,喜宝懒洋洋半躺在躺椅上,瞥见一角明黄,连起身迎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昂了昂下巴:“臣妾给皇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么么哒。”   换上家常服,却依然厚重华贵得很的小皇帝满脸不爽,俊脸垮了下来,哼哼两声:“么么哒到底是什么意思?宸妃娘娘,你越来越不守规矩了,还不起来与朕请安,成何体统。”   喜宝笑笑:“起不来了,陛下抱我下来请安吧。”   “你好重……”皇帝嘟囔了下:“好吧,免了你的请安了,坏宝儿!你都不知道朕今天有多累,听他们说了一天的奏章,都不把朕当人了……”   他想了想,丢人不能在下人跟前丢:“你们下去吧,这儿有朕就够了。”   “是。”   晴初在心里咕囔,她们留在这是伺候娘娘的,有陛下就够了?陛下是要伺候娘娘吗?   脑洞太大却微妙地戳中了真相的大丫鬟停顿了一下,立刻被机灵些许的秋宁拉了下去。   皇帝走过去,躺上美人榻,窝进喜宝的怀里,蹭了蹭,把原本梳理得整的长发都蹭乱了,头冠顶得她下巴疼,他察觉到了之后把冠一扯下来,把天底下人羡得口水直流的物件随性地扔在地上:“用你的话来说是什么?”   喜宝从善如流地教坏皇帝:“听他们瞎扯。”   皇帝深以为然:“是的,瞎扯,反正朕是听不懂也看不明白了,回头朕把重要的挑一挑给你过目,当真是烦得朕头发都掉了几根。”   “是吗?”喜宝伸手去捋理他的如瀑乌发,触手细密柔软:“没有,头发还很多,不会秃的,放心吧。”   宁昭捉住她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忽发奇想:“这躺椅真舒服,要是上朝时能躺着,那得多舒心啊。”   “是,是。”喜宝取笑他:“要是上朝时能把臣妾带上,那就更舒坦了。”   “这个主意好,不过得搬个帘子来,朕才不要让他们看到朕的宝儿。”   宁昭哼哼两声,咬着她的手指头。   喜宝但笑不语,就是宁昭愿意,那些老臣还不得参上一本,妖妃祸国,垂帘听政,这还得了……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哎,宝儿,我本来想把你封做皇贵妃的,可是欧阳外公死活不让朕封,说正二品妃位就该到顶了,不然升无可升。”宁昭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唇,好像区区一个妃位是送不出手的廉价品似地:“你别怪朕啊,这封号你还喜欢吗?”   宸,乃北极星所在。   喜宝轻轻地笑起来,拧了拧宁昭的脸颊:“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听到她说开心,宁昭就转过身来,往她脸上亲了两口:“喜欢就好,再过了这阵子,就给宝儿提到贵妃。”   她低笑:“只是贵妃吗?”   “唔……别,别捏我,宝儿你就饶了朕吧,朕什么都给你。”   延禧宫里,一阵欢声笑语,下人们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自家主子虽然家势不行,但宠爱却是很足,至少收拾他们的能耐是妥妥的。   登基第一天就去了宠妃宫里就寝,分明是不给皇后脸面。   对於明日的请安,众位既无高位亦无宠爱的低位妃嫔都很期待皇后的表情,要是能在请安时跟萧良媛……现在得改口叫宸妃了,要是能掐上一架,就不枉她们起这大清早的精神了。   翌日清早。   从床上爬起来的宁昭很自觉地下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过龙袍繁琐,最后他还是把贴身大宫女墨兰招进来,帮衬着戴好头冠,她以余光瞥了下床上露出一截莹白手腕的宸妃娘娘,暗暗砸舌,当真好大的架子。   “行了,你出去吧。”   “陛下……”上朝时辰快到了。   宁昭抿了抿唇,板起脸:“朕自有分数。”   “是。”   墨兰垂首告退,房外守着的明安看不见陛下,拉过她劈头就问:“陛下呢?”   她怯怯说:“陛下让奴婢出来,自有分数。”   “笨!得了,你下去候着吧。”   墨兰福了福身应是。   明安恨铁不成钢,自家主子的性子还是他了解,他有分数?他有的分数就是——误了上朝时间,朝臣能怪他么?到头来还不是把责任推在下人身上,到时候吃苦头的就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和宫女了,明安暗暗叫苦,只希望宸妃娘娘别拉着陛下不放。   宁昭换全了龙袍,一身金闪闪的,他坐在床缘,自己折腾了一轮,睡意早就全跑光了,偏偏自己的枕边人睡得香甜,他想戳醒她,然而看到她胖嘟嘟的嘴唇微微开着,平日精明机智的模样变得这般迷糊爱娇,他就不舍得叫醒她了。   “嗯……”   床上人皱起眉,挣紮着睁开了眼睛:“你在看什么呢?陛下。”   “看你漂亮。”   “我想也是。”她生完玉儿后就成了小圆脸,这会早上起来,更是脸肿肿的,亏得宁昭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还不去上朝?”   一提上朝,宁昭就跟个‘哎玛又要上学了’的小学生似地,俊脸一垮。   “得了,别不开心,我不也是要去跟皇后请安么?”   宁昭哼哼鼻子:“你跟朕撒个娇,朕就免了你的请安。”   “真的?”   喜宝挑眉。   “真的,君无戏言。”   宁昭信誓坦坦,顿时觉得做皇帝也有点好的,别人说自己一言九鼎,可没有他一句‘君无戏言’来得给力。睡眼惺松的喜宝坐起来,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小皇帝,仰起脸按着他的后脑就是一通深吻,舌尖攻城掠地,直把他吻得小脸通红,透不过来了才放开他。   他往后跌了一下,瞪圆了一双眼睛。   后者懒洋洋地摸了下他被自己吻得肿肿的嘴唇,哑声轻笑:“如何,臣妾这个娇,撒得还满意吗?”   宁昭怔怔说不出话来,她撇撇嘴:“不满意啊,那么,再来一下?”   “不、不用了!”   他吐出这句话后,脸更是红得能掐出水来,他霍地滚下床,一边收拾扯皱了的龙袍,一边狼狈地快步走出房,余下房内一串娇甜得恼人的笑声。门外守着,正犹豫要不要高声提醒陛下上朝时辰快到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惟有明安一瞥圣颜,得了,陛下又被宸妃给收拾了……   “陛下,上朝时辰快到了。”   “嗯,走吧。”   宁昭心不在焉,男人早上兴致本就好些,还被狠吻一通,少年皇帝心里能平静得下来?顿时显得上早朝一事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可恶了,他一顿:“去坤宁宫说一声,宸妃操劳了,今早的请安就免了吧。”   “是。”   明安心想,操劳?看陛下这小身板咋比较像被‘操劳’的那个……   另一边厢,打扮得如同百花齐放的坤宁宫众妃嫔,正翘首以盼现时宫里第一宠妃与皇后娘娘较劲儿,宠妃她们是见过了,相貌平平,听说陛下赏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珠宝过去,难道会来一次艳压全场?但皇后的朝服也不差呀。   坤宁宫内,庄瑜同样紧张,向来沉稳的她,今日亦决定穿上朝服,把架子先摆足了。   众人等了又等,最后却等来一道旨意——   昨晚操劳过度,宸妃娘娘不来了。   ☆、第065章      听到这消息时,饶是庄瑜,都觉得脑袋里白光一闪,机灵的盈秋上前堪堪搭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致於失态。   “原来是这样,本宫还在想,宸妃在东宫时素来是最守规矩的,怎么头一天请安就来得这般迟,原来是陛下免了她的请安,本宫晓得了。”   她微笑,嘱盈秋打赏来传话的小太监明忠,后者恭顺谢恩退下。   等候多时的宫妃们面面相觑,她们的座位是跟着位份排的,於是最接近皇后的那个位置便空了出来,原本她们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现在都很不是味儿,同样是妾,人家受宠的派头就是不一样,也只能在心能悻悻的诅咒一句,看你宸妃能好到什么时候了。   庄瑜自知受辱,然而这话是陛下说的,她不但不能不满,而且还得处之泰然。   眼下一片姹紫嫣红,她就是露︱出了弱态,谁会真的同情她呢?   林贵仪首个发难:“皇后娘娘,虽说侍寝有功,可是这第一天就不来请安,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   她在宸妃跟前吃了个大瘪,这会可不是在东宫了,宸妃打的是皇后的脸,要是让她自己跟她对着干,她现在是万万不敢的,但让她抓住机会,那肯定得煽个风点个火。   一时之间,居然无人应下她的话,皇后瞥她一眼,移开了目光。   魏淑容掩面娇笑:“是真是假,咱们可不知道,不过要是折腾狠了,怎么不唤太医去瞅瞅?要不就让臣妾做这个体贴人,请娘娘传太医给宸妃看看是否真的操劳过度了罢。”   “都得了。”   底下的人想看什么,庄瑜心里清楚:“本宫自有分数,魏淑容的建议不错,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你们也是,宸妃娘娘身子不适,是有原由才不来请安的,陛下批准过了,就别再说嘴了,林贵仪,太后的教诲你要记在心里,宫里自有一套规矩,别老说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你若再乱说话,这才是不给本宫面子。   林贵仪一掐就怂,惴惴道:“臣妾惶恐,太后的教诲,臣妾一日未敢忘记。”   庄瑜不去理她,至於其他低位妃嫔,当看着仙人打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出声,倒是有个很乖觉的李美人转开了话题,聊些不痛不痒的胭脂水粉话题,魏淑容渐觉无趣。   她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太医能诊出什么呢?陛下都说‘操劳过度’了,他能驳了陛下的脸么?还不是开堆药单长长的补药来。   想看的掐架没看成,庄瑜一称乏,众人就纷纷福身散去。   待人们全走完了,她松口气,妆容精致的脸就垮了下来,她招手:“盈秋,替我沏杯茶来……我要你沏的。”   “是,娘娘。”   茶杯到手,顾不得什么品出茶香了,一杯全喝尽。   她知道盈秋的沏茶技术特别差,总是沏得特别浓,她平常爱喝淡的,但这刻,她非得一大口浓茶喝下去,才能稳下慌张乱跳的心。   “娘娘……”盈秋担忧地轻唤出声。   “回里间再说。”   庄瑜闭了闭眼睛,在宫女的搀扶下回到房间——可笑她今天还把所有耀眼珠翠全戴上了,也是被宸妃逼得匆忙想立威,没想到却打了个空,自己亦被首饰与沉重的朝服压得胸闷。   待她在妆奁前坐下,连忙让宫女替自己解下满头的头饰,看着一件件金灿灿的首饰被拿下,乌黑柔亮的发丝散开,绷了一早上的头皮才得到解放,庄瑜表情便松动了些许:“盈秋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回娘娘,奴婢想说,娘娘便是不穿金戴银的,也很好看。”   庄瑜一怔,扯了扯唇角,盈秋看在眼里,心中难过。   待换上较轻便的云雁细锦衣,她摒退其他宫人,才招手让盈秋靠近,她叹口气:“在这宫里,谁不好看呢?”   “宸妃娘娘呀。”   “……”   看着盈秋一脸赤诚地替自己打击敌人,庄瑜差点被噎住。   她太真诚,却没想到,连个不好看的都能争过她的宠,那她这个‘好看’的皇后,脸该放哪儿?   说实话,庄瑜也想不通萧氏到底是哪里的魅力,虽说不上丑,但往水葱似的宫妃堆里一放,那是真的没什么出挑的地方,而且生完孩子之后,更是圆润了几分,平常到她院里请安,都是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要不是她怀孕了,在东宫时,她真记不起她的长相。   居然就让她得宠了啊……   皇后娘娘顿感心塞。   “咳。”   庄瑜连忙把话题拐回来:“我的意思是,后宫里好看,是没用的,这个长相呀,得比其他人好看,把人比下去,长相不够好,就靠首饰凑,盈秋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了。”   “明白便好,来,替我把头发梳起来。”   盈秋乖乖替她梳理起长发来,心里却想着,这宫里最好看的魏侧妃,怎么就失宠了呢?   庄瑜没说的是,若是陛下喜欢你,模样如何,那便是那天边的浮云,再也无关要紧了,只是这些话,她留在心中一人感叹就是,实在无须让丫鬟跟着悲伤春秋。   另一边厢,宁昭刚好下朝,处理完一堆奏章,他都不晓得自己的决断是对是错,幸好先皇治理得好,暂时没出现什么战乱让他处理,就是远处有灾有荒,他都很合理地表示,既然有灾,那就赈吧!   欧阳丞相目光如炬,观察了一早上新帝,觉得自己离辞官享福的目标又远了不少。   下朝回宫,明安上前问,陛下你是要吃饭、找妹子还是看看书长个知识?   根据他与陛下多年主仆交情,若果没什么意外,第三个选择就是作废的。   他的挂名儿子明忠为搏取表现,捧着一堆牌子踏前一步,皇帝却看都没看一眼:“摆驾延禧宫。”   明安扬声道:“是!陛下摆驾延禧宫!”   末了,他瞥了眼尴尬的明忠,唏嘘不已,暗忖:少年你还是太年轻!   宁昭坐上步辇,想的也简单,他上早朝上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想找个地方轻松轻松,别的宫妃,虽说是他小老婆,可是真的不熟,对他礼貌规矩得很。什么小情小调他是不清楚,但都忙活一天了(他自认为),实在没什么兴趣。   ……更何况今天奏章好多地方他都是生批硬复的,不得问问宝儿的意见啊。   到了延禧宫,宁昭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同样跪倒了一片下人,他扬手免礼,让明安候在外头等着,拐个弯儿,他伴怒扬声:“大胆宸妃,朕来了都不出门迎接。”   他顿了一顿,关好的门纹风不动,门前的宫女倒是吓得腿软跪下了。   片刻,里头传出一阵孩子的咯咯笑声,宁昭知道心上人大抵在逗儿子,只能郁闷地上前自己推开门,果不其然,念了一早上的温柔怀抱正被个白胖小子霸占着,让他心生妒意,反手关上门就把儿子拎起来,嚷:“奶娘在哪?”   喜宝瞥他一眼:“子昭,你要吓到玉儿了。”   “怪朕咯?”   宁昭看了眼手上的肉团儿,后者平静非常地回视他,养得太好了,脸颊鼓鼓的,见人不哭不闹,奶娘也说过这是她奶过最听话的孩子了,可宁昭却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以后别老把他往房里带,朕看了闹心。”   “这是你儿子,陛下。”   “朕儿子又如何。”宁昭抿了抿唇:“不管,朕就不喜欢你抱着他,你怎么不来抱抱朕。”   “……”   喜宝笑笑:“好啦,你先把玉儿放下,他还小,会怕。”   宁昭心想,这孩子一点都不像害怕的样子。   但宝儿都发话了,他还是乖乖地把宁玉放回软榻上,他拿起娘亲缝的软布娃娃便抱,自娱自乐。   喜宝站起来,今日她穿着一袭云纹绉纱袍,浅蓝色的布料上绣满繁复的花纹,在室内的油灯下,随着她迈动荡出水般的微光,浑圆玉臂环勾住宁昭,他荡进了这个温柔的怀抱,顿觉人生圆满了,她在他耳边银铃一样笑:“满意了吗?陛下。”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在辛甜的淡淡檀香中,整个人放松下来。   “今日上朝累吗?”   “很累,有些朕都不会了……”   “子昭辛苦了。”她吻他耳角与脸颊:“只是下次不许说讨厌玉儿这种话了,他是我俩的儿子,你喜欢我,又怎能讨厌他呢?”   “哦……”   宁昭委委屈屈地抿唇,他也说不出是哪里气闷,就是知道不必与个小肉团计较,他都忍不住发牢骚,他拥着喜宝,嘟嘟囔囔:“朕免了你的请安,你就光顾着对儿子好了,朕呢?”   听到这话,喜宝脚下一滑,差点拉着皇帝一起扑街。   作者有话要说:欠大家的宫职表……   借了《系统之后宫女配记事》一书的表来用,我这文架空,没有特定朝代看懂了就好……我就是想写个怪姐姐和小萌物的故事(住口)   后宫品位一览   皇后 一位   超品皇贵妃 一位   正一品贵妃 两位   从一品四妃 惠妃 德妃 贤妃 淑妃   正二品 妃 八位   从二品 淑仪 淑媛 淑容 各二位   正三品 修仪 修媛 修容 各二位   从三品 婕妤 二位   正四品 贵嫔 三位   从四品 贵仪 三位   正五品 嫔 六位   从五品 顺仪 婉仪   正六品 良媛 良娣   从六品 小仪 小媛   正七品 贵人 美人 才人   从七品 常在   正八品 选侍 答应   从八品 御女 采女   正九品 顺常 顺成   从九品 保林 更衣   秀女 无品      ☆、第066章      一连三天,皇帝都以宸妃身体不适为由,免了她的请安。   宫妃掰着手指头数,猜测这个风头最盛的宠妃能骄多少天,太医去是去了,只是和众人所料一样,把不出什么料来,就开块补药给她。   庄家蠢蠢欲动,正考虑着要与御史交流下感情,参她一本时,宸妃娘娘的芳踪终於出现在坤宁宫了。   清晨,天光微露鱼肚白。   宸妃来得太早,这会皇后庄瑜才刚梳洗过了,脸扑上一层薄薄的粉,一个小宫女就在房门外报告,正在替娘娘上妆的盈秋气不过:“这会倒是晓得来请安了。”   庄瑜轻笑:“不管如何,她都是要来跟我请安的,这三天宠妃架子是摆足了,不过,在后宫锋芒太露,想要她死的人也不少。”   皇后位置不会轻易更改,除非皇帝愿意在自己的后世评价中添上一道污迹,以后她这个当正室的,当真可以作壁上观,等待哪天怀上嫡子……她闭了闭眼,回想娘亲的话,竭力不去贪恋陛下的宠爱。   妃子级别的步辇徐徐到了坤宁宫门前,倒是去得极早,只有零星的几个有意讨好皇后的美人也到了,一时之间,皆对它投以夹杂着些许艳羡的复杂目光。当步辇上的人揭开帘子,踩着太监的背下地时,她们又纷纷低垂眼帘,表现出谦恭来。   在东宫,宸妃还是萧良媛时,她总是最守规矩而不显眼的,除出怀孕时期,她请安从不迟到缺席,给大家都落了个柔顺和善的印象。然而这三天,可真把这印象给掀了!初登基就敢给皇后这般没脸,不知是蠢是骄,就算两者皆是,人家既然有宠爱又有位份,她们这些低位妃嫔,在她跟前还是小心些做人的好!   金灿灿的裙角首先出现在几位宫妃面前,宸妃一扫从前朴素低调的形像,虽非穿着朝服,可这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显然是圣上的赏赐——萧家未必能弄得到这般好的衣衫作她的嫁妆,云发别着一枝鎏金银簪,上面是一朵纯金的蝴蝶,缀有闪亮宝石,在及腰黑水中翩然欲飞。   几人一打眼的头一个念头就是,这簪子要是在自己头上,该有多好!   她们上前请安,喜宝颔首叫起:“原想我这会是来得早的了,没想到几位妹妹倒是比我还要早些。”其中一个嘴巴溜些的,一边站直腰板一边道:“宸妃姐姐身体刚好,就来得这般早,这份心意,真是让我们这些无病在身的自愧不如。”   喜宝抿了抿唇角,亦不自谦,越过数人就站至最前,如意与坤宁宫守门的人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让她们几个先进去坐着的旨意。   数人在外面等了不短时间,这会都暗暗讶异,没想到皇后这般好气量。   李美人却是懂的,当家主母跟宠妾置气实在没意思,只是宸妃化的妆恁地凶了点,一身金饰本就贵重得来没有美玉的温润,她的眉眼看上去比以往深了许多……尤其是一双眉!女子多喜细眉,显得柔弱,她却反其道而行,浓眉大眼,剑般的眉峰勾出一身凌厉迫人的气势。   再次踏进坤宁宫内,喜宝想起的却是宁昭的娘亲,上次在这里挨了好一顿训,差点连玉儿都丢了。   她无意率领众人,但根据位份,她们跟着她的后面,坐得比她靠后,看着就像是跟从着宸妃似地,盈秋出来望了下风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顿时不痛快起来,越看越觉得宸妃的得瑟劲儿可恨。   当她转身又窜进里间的时候,魏淑容与林贵仪不约而同地到了,后者不大痛快,她原本就是圆圆好生养的身形,往魏淑容旁一凑,显得脸大了一个码。   前者爱美,碧霞罗衣随着她款步至至扬起了些微裙浪,妆容精致,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不笑也像在笑,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间甚是动人,嘴唇涂得鲜红,抿着冷淡的笑。一踏进坤宁宫,在外貌上,她是把所有宫妃都比下去了——这让她非常痛快,亦有人在内心不屑,长得好看还没得宠,骄傲什么?   “哎哟,宸妃娘娘,自陛下登基以来,这还是臣妾头一天看见你呀。”   瞥见坐得最前的宸妃,魏淑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旁坐着的宫妃们眼睛都刷刷的往她俩身上转,三天请安宸妃都缺席,魏淑容这暴脾气她们都瞧出来了,对皇后倒是贴服得很,应当也是个跟着后宫规则玩的,而皇后修养突飞猛进,有什么针锋相对的话,都在中间说几句和稀泥的话就算完事了。   喜宝朝她微微一笑:“以前都见得不少。”   “与宸妃相见,那是怎么都见不够的,这会身子好了点吗?听说胡太医的医术高明,给宸妃娘娘开了一堆补身子的药,哎,恕臣妾多言,这生完孩子的女人,是要多补补。”   “这话说的。”   都说后宫女人说话九弯十八拐,一般情况来说,只要往坏里想就不会出漏子,位份高就是有底气,高一级都要压死人,喜宝敛起笑意,双目瞥她一眼:“说得好像魏淑容你生过孩子似的。”   魏淑容脸色一僵,一旁的林贵仪没忍住扬起的唇角,笑声倒是忍住了。   “我也不过是关心宸妃而已。”   “谢谢,我身体还过得去。”喜宝侧了侧头,泰然道:“胡太医的医术的确不错。”   林贵仪忍不住出声:“宸妃娘娘当真病得如此严重,连续三天不来跟皇后娘娘请安?”   “唏,你们一个两个,说话恁地奇怪。”喜宝先抬了一把魏淑容:“魏妹妹也就算了,我与魏淑容说话,有你这个贵仪插嘴的份儿?我跟皇后请安,又不是跟你请安,我需要跟一个贵仪交代吗?来,林贵仪,你倒是说与我听听,需不需要。”   林贵仪抿了抿唇,没料到抬出皇后的名头来,宸妃都这样要她难看。   她挤出一个笑容:“自是不需要的,是妹妹逾矩了,还望姐姐恕罪。”   “在坤宁宫,我又如何会越过皇后娘娘治你的罪。”喜宝移开目光,静候皇后出来,同时轻声自语了一句:“真荒谬,把自己看得那么高。”   一番话下来,林贵仪原本苹果似的脸蛋儿变得青白青白地难看。   众人暗松了口气,终於有人去当了试金石,试出了宸妃的脾性,又笑林贵仪勇於当了出头鸟还不自知,还只觉得自己在皇后这道金牌后面——人家还不一定乐意让她当自己的枪呢。当然,籍着这一通钉子,她们亦真正了解到,宸妃娘娘不是个善荏,至少不大愿意给人面子。   接下来便是一阵略显尴尬的静默,宸妃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目不斜视,显然没有与‘姐妹们’谈笑的意思,自然谁也不愿意去搭这个话。平素最能来事儿的两个,已经碰过钉子了,一个臊得脸色发白,一个同样高冷地端着张‘你们每人欠我五万两’的俏脸。   等到庄瑜穿戴整齐地走出来时,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   这是连在初嫁太子,面对美艳的侧妃时,都没有的强烈感觉,这是不应该的,现在她是皇后,是国母,她深呼吸,腰肢挺得极直,唇畔扬着得体的微笑。   她款步而至,正红色的裙摆上,凤尾随着步伐翻滚,昭示其尊贵身份。   众宫妃同时起身请安,宸妃并无刻意端着,同样行礼。   庄瑜眉头微拢,这三天她都快快让后妃们起来,这时却因着怔松而停顿了一拍,待她发话请起时,众人心里皆了然地想,皇后娘娘再是大度,对宸妃也是不满的。   庄瑜定了定神,待她们坐下,她开口说的,反而是给宸妃开脱:“听说宸妃今日来得极早,想来魏淑容对你恃宠而娇而故意不来请安的说法,这该不攻自破了吧。”   魏淑容未语先笑:“娘娘这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亦不过是关心宸妃姐姐的身体安康,都是东宫里过来的人,宸妃素来有礼,又岂会恃宠而骄。”   “这倒是本宫误会你了。”   魏淑容且笑着,不去接这话。   一时之间,庄瑜便显得有些尴尬了——她至今没拿下魏淑容,她虽不得宠,但魏家在前朝与庄家交往甚密,太子登基时她俩家连成一气,新帝登基,她们就各自争宠了,宠信宠信,她们争的宠,替家里争的信。   庄瑜倒不想对她做什么,眼下的情况,反而是宸妃更教她在意,相信魏淑容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庄瑜自己也很清楚,除非她把坑挖好了,魏淑容是不会帮着她收拾宸妃的,谁都想做渔翁,坐享其成。   ☆、第067章      庄瑜尴尬不过几秒,立刻就有李美人接话替她解围。   “只是宸妃姐姐三日不来,让皇后娘娘心生疑惑而已,都是娘娘总为我们身体着想。”   她顺水推舟地接下:“是了,宸妃,本宫送去你宫里的补品,虽不是什么特别矜贵的,只是一些百年人参,但听太医说,你的身体虚弱,还是要注意着的好。”   魏淑容心里冷笑,百年人参虽不是极少有,但也是难得的药材,亏得皇后大手笔,随随便便就送了过去,怕是想在陛下那里讨好罢了。   其他人没想到这一层,尤其是自觉投靠了皇后,却没讨得什么好处的林贵仪登时又羡又妒,人参这种好东西给生过孩子的宸妃实在太浪费了,要是等她有孕,有人参在生孩子就更安全了……她开始发散思维,全然没有想到,要有孕,就要先得到侍寝的机会——而自从她咬了宸妃一口之后,陛下理都不理她,即使到她院中,亦是冷着脸光睡觉不‘做事’。   “皇后娘娘真是会体贴人。”宸妃勾唇一笑,她的嘴唇涂得极红,大燕虽然也流行红唇,但都是画得小巧玲珑的,远远看去,当真樱桃小嘴,偏偏她沿着真正的唇形来画,这时一笑,不媚不娇,凌厉迫人:“臣妾早就想亲自谢谢娘娘的赏赐,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娘娘提起,倒是给了臣妾机会。”   “宸妃这是与本宫生份了。”   宸妃的双眼是整张脸里最周正的了,且尤其有神,她说的话很守规矩,眼里却毫无敬意,庄瑜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勉强扯了扯嘴唇。   林贵仪笑着道:“要是有谁说,宸妃娘娘三日不来请安是不守规矩,臣妾第一个不服!宸妃娘娘自知自己与皇后娘娘有别,所以保持距离。”她先是捧了一下庄瑜,又踩了宸妃:“娘娘怕是我们之中最守规矩的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打脸,庄瑜寻常是看不上的,但先前被宸妃的表情弄得不快,这打脸虽然技术含量低,倒是让她略感舒心,当即向林贵仪撇去含笑的一瞥:“林贵仪拘泥了。”   低位妃嫔们暗暗佩服,幸好有林贵仪这种搅事的,请安都顿时都不无聊了!   只是佩服之余,亦有些许不悦。   喜宝亦知道她们把自己几个当戏看,高位妃嫔明争暗斗如同神仙打架,不小心出头被扫到台风尾就糟糕了,但缩着头看个戏还是很乐意的——至於喜宝本人,并不介意让人看热闹。   装x就跟吃饭一样,不装不行,而且没有观众,何来快︱感?   林贵仪想强调她是妃,是妾,与皇后身份有别。   殊不知她却忘了在座各位,包括她本人都只是妾,而且地位还大大地不如她,群嘲能力一流。   宸妃笑得更加灿烂,像是丝毫不在乎这番话,她喝了口茶,唇上的胭脂略糊,更形性︱感:“皇后是皇后,臣妾不过是一个庶女出身,平日闲来无事教教宁玉认字,有幸便多侍候陛下的妃子,自是与娘娘有别的。”   啪啪啪!连中三元!   就是出身低怎么的?你有地位我有宠爱,而且还有儿子。   其实妃位也不低了,皇家不能和寻常后宅比,做妾做得有品级,体面得很。   魏淑容一听就乐了,她本来就对林贵仪说的话很不爽,现在看见皇后被打脸,她樱唇微扬:“宸妃真是个守规矩的,臣妾对姐姐真是拜服得很。”   就算是庄瑜,这时脸色也不禁阴了下来。   宸妃真是大胆了,敢用话这么顶她,对啊,她是没有宠爱!而她有,而且还拿着这份宠爱来耀武扬威,今日来坤宁宫请安,非但不是愿意来服软守规矩,而是来膈应她的。   林贵仪想,宸妃也太不低调了,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这是想当然的,但后宫女人争宠争位份,皇帝不在,那争的就是面子。   你愿意吃亏做好事,人家就是记得你的好,说不定就只会在你死后发出唏嘘的一声叹息,但该踩的还是会踩,坏心眼的,踩完还笑你傻笑你蠢。   反之,你要是装好了x,摆好架势,就算是三分,也能吹成七分。   韬光养晦是正室的特权,宠妃不摆出个战斗格来,装贤惠给谁看?何况喜宝是有实打实的宠爱,哪里还需要小心翼翼地低眉顺眼,装够了孙子,是时候当爷爷了。   恪守规矩是保险的做法,张扬是个人风格。   而不论你是顺从抑或跋扈,利益有所冲突,容不下就是容不下。   只有能力高低,没有态度对错之分。   宁昭有时候在喜宝那就提过,庄瑜是他除出宝儿外,惟一顺眼的女性。   这自然是庄瑜小心经营得来的形像与些许路人好感,她不算顶聪明,但太后没挑错人,她的确很重视规矩,行事有方,於是贤惠大度,与宁昭的感情不过不失,也因着她是亡母亲自挑的媳妇,他亦对她算是有点好脸色。   至於喜宝怕不怕宠爱被庄瑜抢走,那是完全不怕的。   原因是,她用错方法了。   不争不抢贤惠大度,那是省心,也是没有存在感。   就是把后宫打理好了,宁昭也不会感激你,要是装谦虚不居功,那得了,他这缺心眼的孩子压根不会在意到。   从他平常提及,庄瑜实在太守礼太听话了,对於正值青年的他来说,她缺乏刺激感。宁昭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但他并不需要相敬如宾,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很舒服的支配者,让他被支配得舒坦。   庄瑜约摸觉得自己的地位算稳,若更想得到皇帝的宠幸,就要端着皇后的贤惠相,从林贵仪的教训中,她猜测陛下不喜欢闹事的女子,所以乖巧的萧氏才入了他的眼,只是没绷住,一得势,就露︱出嚣张的嘴脸来,迟早和林贵仪同一下场——怀着这样的揣测,庄瑜压下脾气,转了另一个话题。   宸妃初次请安就不欢而散,低位妃嫔们看了个热闹,就暗自琢磨着如何与陛下来个偶遇了,自己的宠爱才是正经。   是日晚上,宁昭宿了在坤宁宫。   `   在听到陛下要来时,庄瑜小小的脸蛋微红,镇静大方地打赏了来传话的小太监,一转头,俏脸上的一双眼睛就扑闪着兴奋的微光,她忍不住猜测——陛下也许是知道她受委屈了,或者是单纯地,意识到自己初登基就宿在宠妃宫中三日,且免了她请安的行为很不恰当。   主子隐藏情绪隐得好,盈秋却没想那么多,她在她耳边嚷:“娘娘,陛下要来了!”   “闹什么呢,陛下来,我得好好准备,你替我换个发形吧……是了,替我翻出娘亲送的那枝翠玉簪子来,换下这只沉甸甸的金簪子罗。”   一番话下来,虽然呵斥丫鬟不够沉稳,仍暴︱露了庄瑜本人对於陛下要来,也是很兴奋的。   “是的娘娘。”盈秋快步把玉簪从妆奁中摸出来,三两下就解开了她扎得结实的秀发,披散开来时,端庄秀雅的她亦显出一丝柔美来,瞥见主子脸颊上的酡红,盈秋忍不住笑:“娘娘,陛下一定会知道,你才是最好的。”   “……嗯。”这回庄瑜没再呵斥,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但愿吧。”   她猜中了结果,却没猜中开头。   宁昭会去坤宁宫,是因为下了朝之后,欧阳丞相好说歹说地劝他莫要任性而为,宠爱妃子可以,但多少得顾着皇后的脸面,加上中宫无子,无子地位就不稳,教庄家如何安心为他效力?先皇临死前给了宁琰在朝中的职务与实权,封其为瑞安王,他实干能力不错,不少草根出身的儒生都很吃他那套。   总而言之,就是提醒宁昭得小心处理,莫要后院起火,烧及前朝。   宁昭实在没想到连这点小事都牵连甚大,被一通说嘴之后多少念着欧阳一系的面子,总不会让自己吃亏,让明安捎了封情书去宝儿那之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摆驾坤宁宫。   坐在步辇上,经过了到延禧宫的岔路,他揭开帘子,叹了口气。   嘤嘤嘤,朕身在坤宁宫心在你呀宝儿。   庄瑜把华贵的服装除下,换上较淡雅的常服,但自从成了皇后,她穿得再雅,也离不开个贵字,厚重得她呼吸沉重。只是一想陛下今晚会宿在她的寝宫,这份沉重,也变得幸福起来。   另一边厢,梳洗完毕,卸下浓妆的喜宝接过经了晴初手的密信,翻看了一下,上面全是宁昭上朝无聊时想的腻人小情诗,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畔的笑却渗进了几分真实,适时,宁玉啼哭起来,她连忙把信放进床下的小箱子里,里面放满了纸。   ——全是宁昭的情书。      ☆、第068章      帝王的步辇徐徐到了坤宁宫门前,侍卫与奴才纷纷跪下。   他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宫殿,然而心情是首次的沉重。   宁昭贵为皇子,后为太子,再到现在的皇帝,自小就只有别人听他的话,太多的无可奈可在他身上都被权势地位所改变。但惟有死亡一事他无力回天,娘亲病死,是年轻任性的他惟一的沉重,当他开心地偷懒不用功时,娘亲为他前程操劳,简直……枉为人子。   他从帝辇中,踩着小太监的背下来,微黄的斜阳洒落在他俊美而没有表情的脸上,刻画出深邃而冷酷的伦廓,无人敢直视圣颜——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去戳他的伤口。   到坤宁宫与女人睡觉,且非他主动愿意去的,宁昭一想到,就膈应得很。   就算他明白这不是庄氏的错,但当他踏入坤宁宫,看到收拾整齐,华服秀美的她领着贴身奴才迎接圣驾,低眉顺眼的样子时,内心还是忍不住一阵剧烈的疼痛。   宁昭很爱喜宝,但登基后三日宿在延禧宫,却并非全为爱她。   ……他只是不想,再次回到母后的寝宫时,宫里的女主人已经换了个人,而那个人是他的妻子,会乖巧规矩地迎接他的到来,喊他为陛下,而不是呵斥自己跑得太急,没半点稳重模样的母后。   “臣妾恭迎陛下。”庄瑜袅袅行礼。   “皇后起来罢。”   宁昭停顿了一下,淡声叫起。   庄瑜坚持行完全礼,他没再阻拦,待礼行完,她遣走大部份宫人,问道:“陛下可用过膳了?”   “还没。”他没多少胃口,但亦不想跟庄e大眼瞪小眼:“备膳吧。”   “好的,陛下。”   几个命令下去就安排妥当,宁昭除下大氅,再在庄瑜的陪伴下走到了里间,其间不发一言,她就像个物件,安静地伴在他身边,即使心如鹿撞,期待能趁这机会多与陛下交流,她都得小心言辞,待两人坐下,她决定好了要说的话:“陛下,今日辛苦了。”   “何苦之有?”宁昭应道,目光停留在桌上一只茶杯,上面画了只蓝色的鸟儿,他想起从前与母后用膳的场景,眼睛发涩之余,亦多少感到饿了。   庄瑜温柔地看着他:“臣妾只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但是陛下处理天下事,自然辛苦了。”   “啊,嗯……”宁昭喝了口茶:“皇后挺会体贴人的。”   他忆起今日上朝,大燕建国甚久,父皇又不兴杀官,他登基后把入狱的老官捞出来后,每日上朝都对着堆脸上有褶的中年汉子叨咕叨叨,动不动就扬声‘皇上三思’,好像他原本作的决定没经过思考似地,太不会说话了:“庄思齐是你爹吧?”   “是的,陛下。”   宁昭老神在在:“嗯……”   听见陛下提及自己父亲,眼神越发深邃,庄瑜忐忑不安,想追问是怎么回事,大燕并无后宫不可干政的传统规矩,但这时追问,是个男人都会怀疑她是为娘家打听消息,虽然是人之常情,但皇帝喜怒难测,庄瑜实在不想招他厌弃。   在等待上膳期间,宁昭就盯着庄瑜的脸发呆,越看越觉得两父女的模样长得像,就他话多,话特别多!真不知道是不是端着国丈的架子来教训他——庄思齐自然是不敢这么做的,只是看皇帝年纪小,坐镇了几日多少有些弱点显露出来了,就在做决定上多加了一些意见,小皇帝一听,果然比自己的周全多了。   什么嘛,他也做得到啊,要是先问过宝儿,还有庄老头子说过的份么!   宁昭闷闷不乐地在底下绞着手指,庄瑜一看要糟,陛下的脸色都沉了下来,难道是父亲在朝堂上开罪了陛下?她不敢多猜测,但老父把她送进宫,除了尊荣外,不就是想在枕边探探圣意么?揣摩圣意虽被鄙夷,但要家族长久地繁荣下去,还是得靠皇上的喜爱。   忠臣以才干得到好位置,但忠臣的儿子却未必有相同的天赋才能,所以这些老臣才需要让女儿孙女入宫,就希望能接近皇帝,籍由圣宠荣及家族。   庄瑜硬着头皮:“陛下,是父亲惹你不开心了吗?”   “啊?没有。”这么丢人的事才不能跟人说:“他是个忠实的人。”   虽然话多,但人还是不错的!   宁昭缓了缓脸色,她见他不再绷着脸,又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喜欢忠实的人吗?”   适时,晚膳已经备好了,他正饿着,便挥手传膳,待香气满溢的菜一道道地放满了大圆桌,奴才侍候着两人净手,宁昭对着满桌佳肴,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随口答:“朕喜欢不多话的人。”   庄瑜心头一紧,以为陛下意有所指,讷讷的不敢说话。   宁昭咬下一口清蒸肉,淡淡咸味与肉香在舌尖上散开,好吃是好吃,却是放凉了的,御膳太多,奴才手脚再勤快,送上来后再布菜,已经过了最美味的时间。从前他嘴挑,母后就给他开小灶,没有父皇来时的几十样菜肴挑选,但至少入口温暖,肉汁尚未凝为腻人的油。   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厨子换了吗?”   “嗯,这是我在东宫时就用的厨子,陛下以往来我院中时,也吃过他做的菜,味道还不错,加上吃惯了,就把他提到负责坤宁宫的膳食了,可是做得不好吃?”   “没有,味道不错。”   庄瑜想着,陛下大约是见上句警告了她,这会说些话来缓和气氛了,只是这话题挑得有些不解风情罢了,瞥见陛下一口一口专注地进食的俊秀侧脸,她心里一阵发暖,连饭也多吃了几口——往日她一个人用膳,没个亲近的人能陪她吃饭,相比起在家里时的温馨景象,真真教会了她何为深宫寂寞。   虽说不可直视圣颜,但这样侧着看上一眼,也不算逾矩吧。   庄瑜小声地为自己开脱,娘亲并未要求她不可爱上陛下,只嘱她宫里规矩森严,不可感情用事,待成为皇后之后,更要为陛下着想……不可善妒。像陛下这般优秀的男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放肆地在内心揣测圣意,是在想今早的奏章吗?是百姓吗?是何处的天灾让他眉头深锁?   没有人能猜到皇上的心意,犹其是……   当他压根就什么正经事都没有想的时候。   宁昭吃饭目光放空,脑子里想的是不着边际的事,尤其想念母后的桂花糕。   晚膳过后,庄瑜与他回到房中,熟悉的房间多了个男人的气息,让她局促而有些兴奋,动作一丝不苟地替宁昭除下龙袍,两人没再多言,她知道他在这个时候不喜有陌生宫人进来,她坐在妆奁前,卸下沉重的头饰,当她的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金属之后,原本替陛下脱︱衣时稳紮非常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她有多久没与陛下同床了?   登基前他因太后重病伤心,忙继位,忙一切,就算得了空,她亦知道他只会到西暖阁,她能匆匆地见上一眼匆匆的他,夫妻二字,空有规矩名份,他心里的人是谁,她不想知道,但全后宫都能想到。   铜镜中的自己,年轻貌美,比不上魏氏艳美,至少比宸妃好看得多。   放下一枝镶珠宝宝塔形金簪,她抖擞精神,扫去脸上的阴霾苦涩,回头扬着温柔的笑,脸颊微红,明亮的目光凝在陛下已安躺床上,非常不给面子地背对她而睡的背影,她的笑意凝住,今晚又是一个安静得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夜晚么?   吹熄蜡烛,庄瑜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陛下像是往里面又缩进了些许。   须臾,她轻声唤道:“陛下……”   宁昭的确还未睡着,思绪亦从想念母后中抽离了些许,心情不错:“皇后,有什么事吗?”   “今日宸妃来跟臣妾请安了,想必身子已经大安。”   说到宝儿,他找回了为数不多的耐性:“胡太医医术高明,调理身体的能耐是很不错,皇后特意提及,是在请安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瑜脑袋里转了一圈,她极欲给宸妃上眼药,但却不想当这把枪,至少,不能让皇帝觉得她是爱嚼舌根的人。宸妃亦是奸狡,请安规矩是做足了,虽然态度傲慢,但态度好坏,还不是人的一张嘴?她觉得她态度不好,但陛下却未必会信任她。   她换了个说法为自己谋福利:“并无大事,宸妃很懂规矩,只是臣妾听到她说平日与宁玉相处趣事……臣妾直觉得她是个有福之人,为人妻子,总想着要一儿半女,为皇家绵延后代的,陛下你说可是?”   宁昭想了半天:“哦。”   ☆、第069章      短短一个哦字,扑灭了庄瑜所有勇气与热情。   “陛下……”她讷讷道。   即使已为人妇,她受过的教育,就是女子不该主动求︱欢,要有廉耻心。封建思想压榨着女性追求快乐的权利,她也不例外,她生生地吞下了想说的话。宁昭略有困意,听在耳里只觉心烦:“没有特别事情的话,皇后就就寝吧,”   “是的,陛下。”   庄瑜闭上嘴,想得很多,她自问自答。   所有人的丈夫都是这样的吧?何况宁昭除出是她丈夫外,还是一国之君,先是君臣,再是夫妻,她把所有疑惑与不安咽下去,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受陛下宠爱的事实。   无论他宠不宠爱她,她都是他名媒正娶的发妻,正经八儿的皇后。   谁家没几个得宠的小妾呢?没有宸妃,也会有德妃贤妃淑妃……没错,只是个稍微得脸的玩意儿而已,给个妃位就到头了,今日她嚣张跋扈,他朝失宠,还不是要跟她服软?她再得宠,也得跟她下跪请安行礼,充其量是条会吠的狗而已。   透过对敌人的谩骂,庄瑜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双眼适应了黑暗,她看着陛下的背,宽阔的背在腰间猛地收紧成漂亮的腰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依然可见结实肌肉的纹路,她想着想着,沉沉堕入了黑甜乡。   翌日起来,宁昭起得早,睁开眼睛看了眼身旁的皇后,他揉了揉眼睛,把她推醒了。   “陛下?”   她满腹心思,自然睡得不好,这时被皇帝惊醒,连忙下床请罪,一通说辞无非是说自己起晚了居然没尽到先伺候陛下起床的责任,前者刚睡醒,脑袋都是糊的,压根没听进去,就想让她赶紧安静下来,便挥手糯着声音道:“没事,起来吧,地上冷,朕要更衣。”   庄瑜受宠若惊。   平常他跟自己说话时,声音总是冷漠与命令式的,除出用字上多些尊重外,他吩咐下时与跟她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她赶紧站起来,又谢了恩,伺候皇帝穿上龙袍,待宁昭迷迷糊糊地离开了坤宁宫后,她才把盈秋召进来,后者吓了一大跳:“娘娘,你还没把头发束起来呀。”   她要伺候皇帝,本应起得比他早,把自己仪容收拾好的。   今日起晚了,披头散发算是御前失仪了,秋盈见了,便大吃一惊。   庄瑜念着陛下的温柔声音,唇畔含笑,吩咐:“那还不赶快替我梳头?”   盈秋麻利上前替她梳理起长发来,一边问道:“娘娘,陛下没怪罪你吗?”   “陛下向来宽容大量,盈秋你别乱说话,只是以后定不能晚睡,哎。”   “陛下对娘娘真好。”   瞥见娘娘唇边的微笑,盈秋猜测昨晚皇帝与主子应该处得不错,不由得也跟着开心起来,一个没忍住,就漏出了咯咯的笑声。   庄瑜好奇:“盈秋,你笑什么哪?”   “奴婢看见娘娘过得好,心里也高兴。”   盈秋想,女人还是得有男人的宠爱才是,瞧,不过是一晚的功夫,娘娘连精神都饱满了不少!   走在上早朝路上的宁昭被冷风一吹,人才清醒了过来。   唉……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又要上早朝了,小皇帝心里那叫一个愁啊,愁得脸色都冷下来,一想到全国各地都有理不完的事四方八面地奏来,他的头就隐隐作疼。   另一边厢,喜宝整理好了仪容,挑了一件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穿上,头发一束,正巧就到了该去跟皇后请安的时辰,她瞥了眼一旁急了一晚上,到现在还在团团转的晴初一眼:“你做什么呢?”   “娘娘!”晴初跺脚:“陛下昨晚到坤宁宫睡觉了,奴婢能不急吗?”   喜宝悠悠道:“现在时候还早,等选秀充盈后宫,这宫里三千佳丽,我哪能一个个的急过去,光急就急死了。”   “别人哪能跟娘娘比。”   “那皇后就能跟我比了?”她一挥手:“得了,这里头也没外人,晴初你个木脑袋的,我估摸着,陛下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不想上朝啊心好累啊’,昨晚跟谁睡的,想来连个影都没有!”   晴初傻眼:“为什么不想上朝?”   “你喜欢干活吗?”   “这是奴婢的工作,奴婢可喜欢替娘娘干活了。”   喜宝失笑,把她招过来拍了拍头。   晴初捂着小脑袋莫名奇妙,看着主子叹口气,轻笑着说:“幸好他不会干活。”   她不明白不会干活有什么好的,但既然是主子说的,那当中必然有其道理,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啊,幸好。”   “好了,走吧,请安去。”   喜宝拧拧她的脸,笑道。   #   宸妃安份了好一阵子,不再缺席请安,庄瑜自觉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望改变,亦没故意去挑她的刺,让热爱互撕的魏淑容不甘寂寞了许久,终於转移目标去撕偶尔能得到皇帝几个晚上的低位妃嫔。   宁昭上任一年,后宫无人怀孕,让前朝忠臣深感欣慰的是,小皇帝处理政事越发成熟了,而且深不可测——在早朝时,他不爱评论突发的事情,总是不徐不疾地让朝臣陈述完了,翌日再给予答复,抑或下旨。   欧阳丞相感动得抹一把泪,陛下做事会深思熟虑啊,於是又转而担心起皇帝的孤僻来,怎么就不爱说话呢?   “烦死了,老是让朕三思,朕思考过了好不好?”宁昭忿忿地把茶杯重重放下:“天天都有新的事,朕怎么处理得过来?唉!幸好有你跟丞相,不然这要做到何年何月。”   “子昭,你快把我的茶杯砸出裂痕来了。”   里间伺候的宫人尽数退下,惟有明安守在门外,宁昭说话便不带闸子地发着牢骚:“别理茶杯了,下个月上旬西域要上贡品,听说他们用的杯子没有颜色,能看到背面的,叫什么琉璃杯,听着可稀罕了,说了半天都没见过,这回定要从他们身上要一套回来,到时候就给宝儿用。”   “西域这会子不平静。”喜宝从宁昭抄写的精要政︱事中抬起头来:“这是跟大燕求援来了吧。”   “朕想也是,给那么点东西就要朕出兵出力,臭不要脸。”   “……子昭,你又出宫学了什么俗话。”   宁昭尴尬地摸摸鼻子:“说着怪顺溜的。”   他压根不爱读书,他只对念些腐诗酸文有兴趣,真让他处理事情,那是一个头两个大,一开始宝儿试图从旁协助他上手,他实在受不了了,宁愿全权交给宝儿做,听着前朝对他逐渐的认同,他下了朝能钓钓鱼斗斗蚰就是难得的娱乐。   他蹭过去抱着她:“什么时候朕才能立你为后?”   “早着呢。”宁昭的过份依赖她笑笑:“你说的西域之争倒是个好机会,派出去战死了回来给个体面,老的不在了,下面可以随意架空,先皇不是给你挑了堆有用的人吗?这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他们敢跟庄家的人对着干?大燕兵强,出兵镇压西域造反的小部落易如反掌,如何会战死。”   “当然,不让庄家把权力吐出来,他们怎么上位。”喜宝点点他的额头,宠溺地笑:“不战死,那就弄死他呀。”   宁昭不忍:“这……不太好吧?”   虽然他很烦庄思齐老是让他三思,但却没存着让人家死的心,他就是再生气,也鲜少赐死奴才。   看出了他的心思,喜宝话锋一转:“说笑的,不死的话,便打压庄家势力,这个好办,只是要等得久些。”   他如释重负:“那便再等等吧。”   “你说的那几个人我看过了。”她沉吟半晌:“得,你给我个令牌,我亲自去见他们。”   宁昭吓一跳:“这如何能成?你在哪见他们?他们始终是外男……由朕去见便是……”   “子昭,你不信我?”   “怎么会,宝儿你别乱想,他们都是文人书生,想事情最是迂腐,肯定不会听一个妇道人家的话,哪像朕,慧眼识美人。”   妇道人家?   有风骨的文人说不定会这么想,但都爬到能让先皇看见的位置了,肯定是富贵名利都能移的聪明人,卖菜妇人的话他们不听,当朝第一宠妃的话他们会没兴趣听?皇后是姓庄的,他们都出身草根,姐妹连选秀的资格都没有,想要后宫有人,她这橄榄枝,绝不会空手而归。   喜宝笑笑:“你且别小看我,我自有分数,不过子昭你说得对,我不是老是出宫,就在书房见吧,噫,这更好,庄家知晓你要提拔新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就有立场冲突了。”   宁昭听得迷糊,只道:“好吧,那就照宝儿你说的办。”      ☆、第070章      早朝过后。   喜宝前脚刚从坤宁宫离开,还没回到延禧宫,明安就屁颠屁颠地趋了过去。   “奴才见过宸妃娘娘。”   明安秀气的脸蛋上挤出个‘你懂的’的谄媚笑容:“陛下让你过去御书房。”   一旁路过的林贵仪侧目,愣是没敢上前搭话,环顾下周围也没个能说的,头一撇装作没看见就拉着自家宫女回宫说嘴去。   喜宝啊地一声,想起昨日与宁昭说过的话:“陛下做事可真快,得了,本宫先去换件轻便的衣服。”   一般妃嫔听到皇帝有召,哪个不是赶紧就过去了,顶多让随行的宫人补下胭脂,还能慢条斯理地回宫换衣服,而且还是为了舒适而换,这怕也是后宫第一人了,明安暗自感叹,又想起初见时她恩威并施的一顿话,想必陛下就是被宸妃娘娘这点迷住了吧,想到陛下,他苦着脸求道:“娘娘,陛下似有急事召您过去,非让奴才立刻把你带过去不可,您看……”   深知宁昭执拗起来会如何为难身边下人,喜宝爽快卖人情:“得,我这就跟你走一趟罢。”   “奴才谢娘娘深明大义!”   明安松了一大口气,什么成语也往外蹦了,逗得她身边的秋宁唇角一扬。   这边人是带过去了,亦有几个书生结伴而行,经过重重关卡进了皇宫的外围,又是一轮查核的,他们都是几年前榜上有名的儒生,却迟迟不得重用,没有让皇城侍卫另眼相看的官位,又没有叫得出名号的姓氏,这搜身就更费时了。   “陛下把我们召去御书房到底所为何事?”待搜完了,由个眉目淡得让人一看就忘的小宦官带路,一路沉默,终於,最藏不住话的苏知廉开口,小宦官瞥他一眼。   “自然有陛下的意思吧,皇上的想法,不是我们能够猜度的。”   儒生互相惺惺相惜,平素也是一起吟诗作对的,这会家里稍微环境好些,心眼也比较多的允义淡淡应道,看似驳了苏知廉的话,实际却是暗暗提点他,让他别在这里乱说话,后者噤声——就算没有友人的提醒,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转过细长小巷,深宫高墙,即使是在正午,依然有一道长长的阴影笼罩下来。   长宁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可那建筑的气派,当真是差远了。   软皮靴踩在平整的地上,无声无息,像几滴水融进了深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当真是小人物啊……想起中举时的风光,也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小节而已,三人深呼吸,浑身傲气被压迫得可怜巴巴的。   待会,就能见到新帝了……   “宝儿,你这穿的什么衣服!”   ‘新帝’瞪大了眼睛,把宗卷一放,不依了:“怎么可以穿得这么好看?”   “有么?”喜宝不以为意:“跟皇后请安,得庄重点,你平常不也让我多戴戴你送的饰品吗?”   宁昭走近,拉起她的长袖瞅瞅,又瞅瞅她的抹胸因着包裹着柔软而鼓起浑圆的弧度,醋得不得了,念叨着:“那怎么能一样,这次是见外男、外男!怎能让他们瞧了去,不行,朕不许。”他叨了一堆话,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指腹在她唇上一抹:“你还涂胭脂了!”   “……”   喜宝说:“我原本打算回延禧宫收拾一下,没料到你找得我这般急,我便匆匆赶来了,你若是介意,让明安弄个帘来,或者我坐在屏风后就是,再说了,他们敢盯着皇帝的女人看吗?就算在这待上一个时辰,回去了,怕是连我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晓得。”   一番话把宁昭说得讷讷的,拥着她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人呢?”   “还没到,朕已经传过了,应该快了。”见得喜宝挑眉,他嘟囔着:“还不是想多见你一会么……”   她啊地一声,伸手摸摸他的头:“好乖好乖。”   “……哼。”   “嗯?”喜宝吻他脸颊:“好了,是我不对,子昭,我也想见你。”   宁昭悻悻道:“就会说话来哄骗朕……就仗着朕喜欢你。”   这时,明安的声音从外晌起:“陛下,苏知廉、允义、林祥求见。”   他立刻就把喜宝往里一推,后者瞥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他满脸不甘愿,瘪嘴扬声:“传他们进来吧!”   明安听力极好,他交代了一些面见圣上的规矩,就让三人进去。   他暗暗叹气,陛下这会脾气可不是太好,惟一幸运的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也许并非陛下——他立刻止住了这个发散开来的想法,冒了一额冷汗,就是真的,也不能再想了。   三人心如鹿撞,在娶媳妇,洞房花烛夜之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刚一进去,他们就行了大礼,膝行着跪行过去,宁昭心气正不顺,即使他们低眉顺眼,没显出一点不驯来,他还是让他们跪了好一会,才冷声叫起:“都起来罢。”   苏知廉大着胆子瞥了一眼,却惊然发现皇帝身边的一角碧色,明丽色彩绝非奴仆能穿。   他发现了,却不知道身边人有否察觉,又不敢在圣上前有任何小动作,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爱妃,接下来就你知道跟他们说吧,朕去批阅一会奏章,你且全权处置他们。”语毕,宁昭非常不乐意地瞪了三人的后脑一眼:“对待宸妃娘娘,你们要尊重些。”   三人俱是一惊!惊得甚至没反应过来要回皇帝的话,宁昭懒得计较这点小事,他实在不擅长复杂的打交道,吩咐奴才做事倒是顺溜得很,坐到一旁,这是批阅奏章,却看起诗文集来了。   宸妃娘娘?   他们不像盘根甚深的大家族,对后宫风向有一定了解,但当朝第一宠妃的名号,他们也略有耳闻,在酒酣耳热间,也曾谈论过能宠冠后宫,是何等绝色美人。文人都好女色,当即忍不住以余光扫了下她的模样,不禁大感失望,居然长得如斯平凡?   天子门生,他们对皇帝自称学生,可对后妃,却是没个头绪,只能硬着头皮请安:“草民参见宸妃娘娘。”   喜宝淡声道:“都起来吧,赐座,站着不好说话——晴初,你沏壶茶来,替几位斟杯茶,然后退出去吧。”   “是,娘娘。”   三人战战竞竞,就在同伴为宸妃相貌疑惑的时候,允义已经联想到,既然非以貌得宠,那这位宸妃娘娘,一定有其他过人的优点,难道陛下考核读书人,需要用到宸妃?这设想实在太荒谬了。   “你们都有功名在身,念过书的,应该都很有想法。”宸妃轻声说道:“新帝刚继位,朝廷重臣年纪老迈,正值用人之际,别人不知道,看不出来,本宫却认为你们是可造之材。”   热茶在手,他们的心也渐定了下来,虽然不敢宣之於口,但眼中的不以为然,仍清晰可见。   文人爱听人夸,却不是谁夸他们都会引为知己,褒奖的话出自妇人之口,怎教他们由衷高兴?没嗤之以鼻,已经很够敬意了!   “你们若是觉得本宫说得不对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年年都有科举,人才辈出,谁是不可取代的?若不明白当中的用意,也白白担了这功名。”   这话触到文人的自尊,苏知廉第一个不依:“宸妃娘娘,读书人的事,实非两言三句可以说过去。”   宸妃笑笑,并未说话,反而把目光放到另一个眼神微变的允义身上。   “那么,你觉得呢?”   “娘娘说得对,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允义说:“娘娘不若大方说来,若是为朝廷效力,草民自当尽力。”   两人睁大眼睛,不禁侧目,兄弟你这也太快屈服了吧!   他们是想为朝廷做事,但皇帝让一介后妃对他们随意指使,也太折辱他们读书人了!   允义眸光渐深,顶着同窗鄙夷复杂的目光,坐得笔直。   “的确,考取功名,只证明了你们的能力,要成为朝廷不可取代的一员,就得做实事。”宸妃点点桌角:“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允义。”   “你是个思想灵活的,想必已经猜到陛下亲自见你的一番用意了。”宸妃说:“但这不代表你能猜中上位者的想法,你让本宫知道你知道了,这不是件好事。”   正以为自己已经想得通透的允义浑身一紧,低声应道:“草民明白。”   接下来,宸妃细细问了他们一堆见解,剩下两人虽然不大情愿被个女人考较,但想到陛下也在,便渐渐拉下脸来表现自己,的确都是很聪明的人,说得眉飞色舞,极有抱负——直至说到宁昭快要忍不住要遣人送碟点心来,她才结束了谈话,让三人回去,并未点明会让他们得什么赏识。      ☆、第071章      人总是要向现实低头的,无论哪个朝代都一样。   价值观会随着年代变改,越来越文明,但行为取向都是一样的,惟利是图,没有淳朴与否一说,水向低流,人望高处,贪念使人们进步,试图填满名为欲︱望的黑洞。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很难接受好友的低头速度会那么快,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投了诚。   居然听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子训话,这让苏知廉与林祥难以接受,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们认为自己有真的才干,有麝自然香,何必当风立?更何况是对一个女子……简直折辱了文人的风骨。   离开皇城的路上,三人无话,允义老神在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们心里的感受。   紧握拳头的苏知廉在重新踏上朱雀大街时,终於忍不住开口问:“允义,你就没什么想跟我们说的吗?”   “别说了。”林祥倏地开口,他抬头看着允义:“理念不同,何必在一起?”   “我相信允义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相信他?”他冷笑一声:“我们是想为百姓做事,不是为女人争宠的,宸妃能让我们做什么?帮助萧家更上层楼?你真相信她能给我们官位?就算能,我也不要!”   允义叹气:“你们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什么?”   “知廉,你别听他狡辩了。”他一把拉过苏知廉:“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允义兄了,我一直认为你很有想法,文章写得特别好,原本约定要在长宁扬名,功名在身,未得赏识,时也命也,可是让我向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献媚,我真的做不到,也不能忍受我的兄弟是这样的人!”   “林祥,你且听我说,我们三年兄弟了,虽不是亲兄弟,可感情却更胜亲兄弟,我是怎样的人,知廉单纯可能看不出来,难道你也不了解吗?”允义想了想:“这里大街,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去月香楼吃茶吧。”   林祥忿忿:“你还有心情吃茶!”   “行了行了,他都这么说了。”   苏知廉拉住他,圆亮眼睛湿漉漉的澄澈,他复杂地看着允义:“走吧。”   “知廉你就是太实心眼了!”   “是是是。”   “你少敷衍我。”   “林兄你误会我了。”   允义听着两人吵吵闹闹,并未说话,一路到了月香楼。   林祥还在叨逼叨逼:“长宁吃什么都贵,我都快风雅不起来了。”   苏知廉啊啊嗯嗯地应着。   月香楼地段较偏僻,所以才能以一般文人能负担的价格提供一个让他们吃吃茶吹吹牛逼的地方,要是换了档次最高的醉宁楼,他们就吃不起了。三人都有功名在身,肚子里也是真的有墨水,是以掌柜对他们还有几分尊重,很爽快地为他们开了个包厢。   待小二来了茶,识趣退出时,林祥语气不善地开口:“你现在可以说了,我们到底看不出什么。”   允义再次叹气,这一路的沉默,已经让他想的很通透了。   “我认为,陛下是在考验我们。”允义道:“他提醒过,让我们要尊重宸妃,大抵是想验证一下我们的忠心,会不会看不起她一介女流——既然是君的话,我们必须要遵从,就算听起来多么可笑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宸妃只是个幌子?”   “宸妃只是萧家的一个庶女,允家虽小,但在长宁,谁没点亲戚来往?你们瞅宸妃的谈吐哪是一个庶女能说出来的,这当中必然是有人教过,而这个人,就假装在一旁批阅奏章。”   林祥大惊,暗暗钦佩好友的观察力:“只是,宫妃哪有简单的,心计多些,也不出奇。”   “宸妃的说话方式,跟争宠的女人不一样,朝堂跟后宫所需要的毕竟不同。”允义摇摇头:“朝廷未必在用人之时,但陛下却真的需要人才来巩固地位,我认为这是我们为朝廷效力的好机会。”   苏知廉脱口而出:“瑞安王呢?”   林祥瞪他一眼:“怎可有如此想法,我们都是天子门生,要效忠的话,也只能是陛下……允兄,你说得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对妇人之见的想法蒙蔽了双眼。”   林祥执起茶杯,一拱手:“允兄,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了。”   他一饮而尽。   允义一笑:“言重了,如果不是想到这一层,我可能也认为陛下故意羞辱我们,真没料到陛下会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我们,不过看来宸妃真是深得陛下宠信,而且我看,若是除去她妇人的身份,这模仿的本领真是能唬着人。”   他垂下眼帘,旁边两人为着即将得到的机遇而暗暗高兴。   这个解释他们是接受了,允义亦认为,宸妃有可能是趁机想在前朝抬新人确立实力,但这些自然不能说给梗直的林祥听。   另一边厢,‘深不可测’的陛下宁昭正一脸郁闷地拉着宠妃的袖子。   “不开心啦?”   “……哼。”   喜宝正要转过头去看他,他故意旋身躲到她身后,撇着头冷哼一声。   “你都在旁边看着呢,还不开心什么。”她软下嗓音:“我最喜欢就是子昭了,只喜欢子昭一个人,他们只是咱们的工具,你跟个工具置气,不丢份嘛?”   “不丢份。”   宁昭低头,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闷声嘟囔:“朕好想处死他们。”   喜宝吓一跳,没料到找个人来做事还让小家伙认认真真的醋上了。   在她的预料中,皇帝可能因为忌惮她越权而不高兴,但她万万没想到,他是如此认真地因为她被其他男人看到而闷闷不乐——即使那三个文人并未敢正眼瞧过她。   她忽然忍不住,呵笑出声,她捂唇,笑声却止不住。   后面的宁昭超级不满:“你笑什么呢?”   喜宝猛地转身,不顾他的挣紮,牢牢地环抱住他。   突然被抱了个满怀的他说不出话来,原本点燃了的心火熄灭得一干二净,心亦软了下来,他拍拍她:“好啦,朕不是气量狭小之人,朕知道你见他们是为了做正事,朕想差了……只是一时之间,不愿意你被其他人看见而已。”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子昭,在他们眼里,我还没皇后好看呢,这宫中至好看的,应当是魏淑容了。”   “魏淑容?”宁昭皱眉,不以为然:“她漂亮?朕不喜欢她,朕喜欢你。”   “天底下还有不喜欢漂亮皮相的人?”   喜宝伸手抚平他的眉山,他捉住她的手腕,低头额头相碰:“朕是九五至尊,朕喜欢谁,谁就是天底最美的女人,宝儿,朕喜欢你。”   “……”她仰脸亲吻他:“嗯,宝儿也喜欢陛下。”   “真的?”   “真的。”   宁昭傻乐傻乐地抱着她:“你今日见过他们三人,可满意了?你想安排他们做什么?朕都听你的。”   “吏、户、礼、兵、刑、工,分别渗透,至少要有四个得是我们的亲信。”   宁昭大奇:“直接从该部找个得用的提上来不行吗?”   “不行。”   喜宝笑笑,这样提上来的人才不会念着她的恩德,用起来也不顺手。   “至少要四个,那不是还差一个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个亲弟弟?”喜宝说:“要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我也就不管了,萧家也没给我多少恩德,云飞是庶出,又有嫡母压着,以后如果不是我提携,他要有出息,要难很多了。”   穿越之后,她并非全然六亲不认,生娘胆小怕事,云飞却是由出生到喜宝出嫁,都跟她很亲近,用人需用良才,但有个真正亲近的血亲亦不是坏事,何况大燕注重家族观念,云飞能够当她在前朝的手。   “云飞?他现在还多大?”   喜宝一顿:“不急,他还小呢,这事我自有分数。”   萧府里的云飞打了个喷嚏,一坨晶莹从鼻里流下来。   #   朝中有人好办事,这道理再浅显不过了。   先皇挑中的三个能人,因着打算留给儿子提拔,所以一直对他们视而不见,怀才不遇的他们一朝得人赏识,顿觉找到了伯乐,就差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了。   喜宝要立刻让他们坐白金升降机似的高升么?当然不。   这三个文人,都有所谓的风骨傲气,饱读诗书却未必懂得官场里的条条道道,让他们在底层过过官瘾,享足了指使小弟的快︱感,再提上高一个部门,做最底层的活,学懂怎样看人脸色,真真受不了时,自然会来求救。   ——皇上如何会理几个芝麻小官的死活?   可是她会,她愿意给他们机会效忠,只要愿意为她做事,荣华富贵,垂手可得。   喜宝感叹:“真得谢谢先皇好眼光挑的人,省了我不少功夫。”   “嗯?”宁昭不明所以。   “没什么,睡觉吧。”   红被翻滚,他顿忘适才的疑惑。      ☆、第072章      新帝上任,必然伴随着得宠权臣的改朝换代。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明明并没有传出帝后不和的传言,但皇后一脉的庄家的几个子弟都被寻话柄削了下去,庄家心急如焚,想把消息传入宫中,至少想打听出个端儿来,让皇后告知是哪里让陛下不喜。   几个子弟,并未伤动筋骨,所以庄家只是惶恐不安,但深信皇帝不会真的动他们。   皇帝把守着后宫规矩,皇后想罚人,可以,琐事都由她处理,但想要把消息传进传出?那没门,皇后如同被折了耳目,不安之余,亦暗暗吃惊皇帝的办事能力。   朝廷后宫均在他掌控之下……   历朝以来,皇帝都是权力的核心,虽然皇后是后宫的女主人,但皇帝要管,那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之所以不管,只是因为每日奏章繁重,再管着后宫,那是真的劳心又劳力,所以没有皇帝会闲得去做这种事。   咳,宁昭例外。   “没想到子昭你管帐和算术方面倒是很有能耐。”   喜宝夸道。   人无完人,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是真正一无是处的废柴,宁昭缺乏应变能力,想事情单纯,但记性却很好,在处理刻板的数字上,他就擅长得多了。   “那是。”   宁昭哼哼鼻子:“让她想任意塞人进来,宫女不就是朕的女人吗?真是的,朕对女人可是很挑的。”   在这方面,他找到了在朝廷上没有的成功感,这会得意洋洋地翻着暗卫的调查纪录,皇后大抵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一直阻拦着自己的不是魏家,不是宸妃,而是兴致勃勃的陛下。   喜宝瞥他一眼:“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你不看看朕是谁?朕做什么自然都是最好的,那些人老想往后宫塞人,不然就是传消息,把朕的后宫当什么了?捅得像个筛子。”宁昭不以为然:“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侍候朕,本末倒置。”   要是有机会侍候皇帝,后宫不论上下,想必都是极愿意的。   但皇帝不给她们这个机会,她们想要体面下去,就要开始依附娘家——因着现任皇帝还未大量选秀充盈后宫,现在有位份的妃嫔都代表着朝廷叫得上名号的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昭并未想到她们的苦衷,只觉得她们的心不向着自己,心眼儿还多。   “还是宝儿好。”他很快便得出这个结论,扔下毛笔从后抱住喜宝:“只有你是真心对朕的,替朕省事儿。”   “嗯嗯嗯。”   “你不要敷衍朕!”宁昭拧她的脸颊,发现她还是对着自己的奏章全神贯注,不禁大感不满:“这些事晚些处理也无所谓吧?宝儿你都不看朕了。”   喜宝无奈地放下笔,回头往他嘴唇上用力一吻:“事关民生,如何能拖延?”   宁昭不甘愿地垂下头,轻轻地噫一声权当服从。   这下笔就决定了百姓是吃饱还是捱饿,他还是不能理解这种责任,对他来说,爱妃必须得把自己放在首位,现在他说明白,但心里也是委屈得紧。   喜宝暗叹一声,回抱他:“好啦,我陪你,这个先搁着。”   “搁着也可以?”宁昭惴惴问道,他把全部事情都交给宝儿,上朝也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他撇了眼散落在案上的奏章,隐约看到一角的‘水灾’二字。   “没关系的,陛下最重要。”   喜宝继续亲吻他,双手交握,吻得他透不过气来。   被转移了焦点,宁昭便不再在意奏章上的内容,对他来说,只是廖廖几行字,百姓的生死与他何干?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她不以为然,扬起让他安心的温柔微笑。   她曾经看过一段故事,一日,皇帝看到下人拉着即将用作献祭的牛走过,即将面临死亡的它流下了眼泪,让皇帝心生不忍,便让下人以羊代牛。后来有人得知此事,大呼仁也。   对君王的仁,标准可以很低很低。   “是了,你最近放紧些对皇后的监管,让她稍微得些消息也可以……你的暗卫好去查查庄正了,他的帐目有问题。”   “为什么?”   “狗不急,不跳墙,我怎么炖了它?”   宁昭听得糊里糊涂,便点了点头,记在心上。   #   拖延了一段时间才得知娘家在朝廷中的尴尬情况,庄瑜原本还在淡定安逸地在御花园赏花,享受着低位妃嫔的须溜拍马,大丫头芷兰附耳说了几句,不禁登时脸色一变,林贵仪察觉到了,连忙道:“皇后娘娘,时辰也不早了。”   “还是林贵仪会体贴人,本宫这会也有些乏了,就散了吧。”   皇后扯了扯唇角道,众人纷纷恭送娘娘,待人一走远,脸色都隐有笑意。   前一秒还对着她们炫耀只得坤宁宫才有的极品茶叶,下一秒就‘乏了’,当中必定大有文章,可惜她们最近消息都不怎么灵通,只能暗叹可惜了,真想知道是什么事能让皇后变色。   坐上步辇,放下的纱帐掩住了里头坐着的人的脸色,但在后面小跑步跟着的盈秋却很清楚,她花了大力气才得到的消息,肯定发生了大事!   一旁的芷兰亦是阴晴不定,若不是在外面,真想让她对自己说个明白!盈秋暗恨。   等到回了坤宁宫,庄瑜摒退大部份下人——反正也不能帮着出什么主意,消息走漏更为不美,只余盈秋一人,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呼吸沉重,终於一个拐弯,往前眼看就要摔倒,盈秋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主子:“娘娘,你没事吧?”   “本宫……我没事。”在她的帮忙下重新站直,庄瑜把沉甸甸的头饰逐一除下,深深叹了口气:“我是没事,可是哥哥却出事了!他收的钱……被人在陛下那边戳了出来,陛下震怒,要把他撤职查办!”   “少爷他……怎么会!?”   盈秋也是急得团团转,娘娘当皇后是尊荣,可少爷是庄家的嫡长子,更是继后香灯的希望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教老爷和娘娘伤心?:“是不是有人陷害少爷?”   庄瑜定了定神,苦笑:“我猜是真的,要是假的,爹爹绝对不会吃这个亏……肯定是证据确凿,才会想到由我向陛下求情一途,这可是杀手锏啊,求情和求恩典不同,要是求了,不管陛下听不听,都肯定对我心有芥蒂。”   “这……”   盈秋犯难,但比起摸不着的少爷,忠心凛凛的她更在乎小姐的感受:“那不如我们装作没收到这消息,横竖近日陛下管得严,娘娘,陛下最近才来得勤些,奴婢不想娘娘又受陛下的冷落。”   庄瑜坐在床边,接过盈秋递来的茶,暖意传到掌心,却传不到心里,她的心七上八下,慌得紧,又希望这是假的,又得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她摇了摇头:“我这皇后的位置也是靠娘家来的,做人不能忘本,更何况我好有什么用呢?庄家好,才能让这荣誉传承下去。”   在大家族的女孩子心中,家族的荣耀才是首位,即使贵为皇后亦是一样。   自己好了,就想把娘家提上来,吃相难看,理由却是充足,她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为庄家子孙男丁谋福利的工具。   “娘娘……你实在是太为家里着想了。”盈秋泪盈于睫:“只是这也太委屈娘娘了!”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是庄家的女儿?”   庄瑜半晌不说话,眼泪拼命地掉下来,糊了脸上的妆容,她忽然想到:“宸妃上位之后,萧家可有什么动静?”   “这……”   “瞧我急糊涂了,把芷兰宣进来罢。”   芷兰是庄家怕盈秋愚笨,花了老大劲儿塞进宫的机灵丫头,与庄瑜感情不深,平日都不重用她,盈秋总觉得自己地位被威胁,连带着也不爱看见她,便使得她空有头脑,干的却是无关要紧的活儿,饶是如此,也总是她能为主子弄来消息。   “奴婢见过娘娘。”   待芷兰进来,盈秋也不再给她脸色看了,庄瑜叫起后,她就着急地瞧着她,希望能得到别的好消息。见到两人都是哭过了的样子,芷兰表情亦是淡淡的:“谢娘娘。”   “你快与本宫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御花园的赏花会始终是耳目众多,芷兰只是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庄瑜自然希望能听到详细的细节,从中挖出转弯的余地——不到最后关头,谁会愿意去招丈夫的厌呢?只是越听下去,她的心就越是发凉,和她料想中的最坏情况一样,证据确凿,甚至牵涉到了用来救灾的钱,难怪陛下震怒。   “看来……真的只剩下我向陛下求情一途了。”   只是连庄瑜本人都不知道,她与陛下之间,到底有没有‘情’在。      ☆、第073章      “皇后有没有去找你?”   “没有。”宁昭兴趣缺缺地把玩着玉玺:“庄思齐今日下朝后说有事想见朕,门都没有。”   “不见他是对的。”   他生性柔软,最受不得别人求他,更别说是长辈子——看到年纪老迈的庄思齐深深弯下腰,甚至老泪纵横,宁昭亦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所以尴尬时刻大多选择避而不见,不需要别人提醒也懂得回避风险,喜宝凑过去吻了吻他嘴角,当作奖励。   “朕举一反三。”宁昭得意地抖了抖眉:“佩服吧?”   “钦敬钦敬。”   “接下来宝儿打算怎么办?”   “乘胜追击,你之前不是给了允义等人作地方官么?是时候把他们收回来了,庄瑜兄长落马的肥缺,得是我的人补上。”她咬了咬指尖:“子昭,你指使暗卫的信物,能借我用么?”   “这……”宁昭皱了皱眉:“宝儿你说给朕听也一样的。”   “傻孩子,我是怕你听见之后会难受得睡不着觉,上次你听了明安的话,因为好奇而亲自去慎刑司一趟,回来之后做了多久的恶梦?要让一个人刻骨地渴求权力,除出虚荣外还需要恐惧与憎恨,把它们制造出来的手段,除出你的暗卫,我还真不敢让其他人去干。”   他瑟缩了一下,却又更加好奇:“有多残酷?”   喜宝扬眉瞥他一眼:“真想知道?不怕做恶梦?”   “不怕?”   她附耳过去,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宁昭的脸色便刷地白了下来:“……”   “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吗?”   面对坏心眼的爱妃,他悻悻:“你吓唬完朕,还想扔下朕一个人睡觉?不过朕不懂,庄氏就算了,允义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们这边的人?”喜宝笑笑:“为什么子昭你会把一条还没养熟的狗算作自己人?我呢……”她倾身上前:“不把他调︱教好了,我能用得安心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子昭,这些事我去做就好了。”   她伸手摸向他俊美精致的脸,简直像艺术品一样的美,皇城是完美的温室,精挑细琢,相貌有缺陷的,就不会被纳入储君的考虑——真正漂亮的人正是皇帝本身,连艳绝后宫的魏明玉,都比不上陛下。后者被摸得满心疑惑,澄彻的眼眸无辜地瞅着喜宝:“这都是为朕好?”   “对呀,子昭不喜欢见血吧,毕竟你那么温柔善良。”   “所以我代替你做就好了,这些难受的事情,我只想子昭开开心心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低声说道:“这么黑暗残忍的暗卫,还是交给我比较好吧?让我替你去做,你只需要享受成果。”   “宝儿……”   宁昭双眼亮熠熠的,像颗明亮照人的水晶球,他毫无机心,全然信赖地看着她,又不好意思地垂眸,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块龙形玉牌,塞至她手中:“刚才朕还怀疑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爱妃之腹,糟蹋了你为朕着想的一片好心。”   “哦?”喜宝不去接:“子昭你怀疑我?那我不要了。”   “宝儿,你别恼朕嘛!你就收了它好不好?”宁昭垂下眼角,差点就要溢出泪水来,他扯了扯她的水袖:“朕什么都给你了,以后你要做什么,朕都不去过问,你这次就原谅朕吧。”   她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眼里的失望却直看得他内疚得几乎想吐血,像个无措的小孩一样——只是宁昭尊荣多年,除出先皇与太后,无人能让他低头道歉,此刻只能笨拙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宝儿,你就原谅朕嘛……”   一国之君头垂得低低的,可怜巴巴地一边拉着她的袖子,一边瞅着自己的膝盖:“朕以后都不会怀疑你了!”   “好啦,不怪你。”   喜宝拥住他,在怀里捉着他的手,接过被捂得暖呼呼的令牌。   #   权力令人*,越大的权力带来越大的*。   底线越退越后,有能力的人依旧能干,只是削尖了头想得到更大的权力而已,一但稍为失势,便像断了瘾的瘾君子一样,不惜一切——就像现在,骄傲的文人涎着脸托人就想见她一面。   “娘娘,你要见他吗?”   “他就这么相信我能够随意见个外男?”喜宝笑笑:“见,怎么不见,传他去书房,我去见他。”   “他是朝廷命官……”   “秋宁,你替我去跟陛下说句就得了,难道用我的名字去传么?学着点。”   “是,娘娘。”   宁昭这会正想尽办法无视掉庄瑜的邀约,有了前车之监,他是铁了心要好好相信宝儿,所以除出来回的时间之外,秋宁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得到了陛下的准话,回禀主子。   这段时间里,喜宝在晴初的侍候下梳理整齐,当秋宁回来时,她刚刚别上一对赤金缠珍珠坠环,衬得耳珠子像一捏就碎的雪团儿。士工农商,文人精神地位始终比后宫女人高,尤其是对晴初这种大字都不晓得一个的丫头来说:“娘娘,不如就这么去吧,要是再盘上今早的发髻,那得让他们等上好久了。”   “现在是本宫求人,还是别人求本宫?”喜宝笑笑:“要是你再长他人志气……罢了,秋宁你来吧,免得她心急坏了我的头发。”   “娘娘……”   “没恼你,退下吧。”   喜宝漠然地挥手,秋宁赶紧上前接过满手保养得宜的发丝,她有些恍然,进宫之后,主子是越发好看了,果然皇宫就是养人。   等,肯定得让他们等。   不等上一等,怎么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可有可无?   在御书房里的允义,是真的紧张得满头大汗。   他贪的钱不多,平日与友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然就是孝敬父母,剩下的一点,只够他上下打点让自己全身而退,或者……收买侍卫到皇宫里传个话。   皇帝那边,梗直的林祥已经吃过硬钉子了,还当场被侍卫嘲讽陛下认你是哪位大人?   他把所有的希望,押了在宸妃身上。   庄念贤被扯出贪墨,别人不知道,庄念贤本人却清楚得很,这笔银子他也有份,庄家认定他是皇帝提拔过的,打算必要时候推他出来让陛下卖个人情。允义三人往常以陛下赏识为噱头,现在反倒水也洗不清了。   他想得很简单,什么钱也不要了,全家逃亡,至少能赶在庄家截人之前离开长宁。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们三人的官途走到头了。   但如果宸妃娘娘愿意帮他们一把?   抑或只帮他一个人……   允义闭了闭眼,只要把他择出来,庄念贤留下的肥缺,他也有能力坐上去的吧?不然当初陛下为何见他?一边是安全退身从此颠沛流离,一边是更上层楼,他是聪明人,觉得自己不止於此。   只是他等了半个时辰,不论陛下或者宸妃,连影都没见着。   他原本想,肯见他,就代表他还有用处,只要他愿意低头服个软示个忠,肯定能改变局面,只是没有料到,光是要见一面已经如此困难。人一无事可做,就会开始乱想,如果宸妃不愿意救他呢?如果陛下终於念及发妻之情,对庄念贤从轻发落呢?他想必不会放过‘公然’被陛下召来,状似告密的允义。   冷汗涔涔而下,因为召见他的是陛下,所以他一直在书房内跪着等待,跪到腿脚全麻,直至宸妃娘娘来了,他一瞥见那嫩绿的裙角,差点就想扑上去。   “朝廷命官的跪拜,本宫可不敢受,还请允大人快快起来吧。”   宸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允义,眼神与看一条狗无异。   “受得,娘娘当然受得。”   他心里慌得没边,赔着笑脸:“臣敬爱娘娘,跪也是从心底里自发想跪的。”   “没见一会,倒是变得会拍马屁了,虽然这马屁拍得生硬了点,不过,也有点狗样了。”她亦笑:“秋宁,把他扶起来赐座擦汗吧。”   “是,娘娘。”   被贬称作狗,允义虽略有不忿,却完全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对方手中。   连坐下时,他都不敢坐正了,稍稍坐偏,脸上依然是讨好的微笑,他生得俊,虽笑得假,却不教人厌恶。   “你的事,本宫都知道了,你想要什么,本宫也可以给你。”   “娘娘真是神通广大,臣还未说来意,娘娘已经猜到了。”   “本宫并无通鬼神之能。”宸妃喝口茶:“狗,总是改不了吃秽物的,允大人,难道这个也需要去思考吗?”   ——子昭,你还记得吗?   要人听从你,就要给他想要的,或者,威胁要夺走他珍爱的。   并非多么高深的道理,只是生物本能而已。      ☆、第074章      “娘娘,难道你把微臣召来,就是为了折辱臣的吗?”   允义脸色微变。   “把你召来?不对吧,明明是允大人花光了最后面点逃命钱也要见上本宫一面,何解到你口中,却成了本宫有求於你似的?要是你连这点都拎不清,那本宫见你也是浪费大家时间,你还不如早日张罗逃走的路,瞅瞅,这贪贿的罪,若庄家那边说情成功,你就是那顶罪羊了,噫。”   “不好意思,瞧我这记性。”宸妃笑睨他:“你的钱都用来打通关节找本宫了,想来庄家知道你来求见陛下,肯定会盯你盯得更紧。”   一番话把允义说得冷汗淋漓,他心里的小九九,为何宸妃说得比他本人还清楚?   难道宸妃想弄倒庄家,让萧家取而代之?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宸妃除了受宠之外,能办到的事并不多,只是得靠她作桥粱让陛下对他青眼。   “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今日就这样吧。”   宸妃叹口气,怜悯地看着他。   “娘娘,你不打算救臣吗?”   允义勉力保持镇定:“如果你不打算救臣,为什么还愿意见臣?”   “你真傻,如果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我为什么要救你?你能给本宫什么好处?我不需要一个高傲的文人,我只需要一条忠心听话的狗。”宸妃摇了摇纤长的食指:“当然,你也可以充满尊严去接受判决,让我想想,你九族都在长宁里吗?好可怜。”   “娘娘。”   这世上,的确存在有风骨的文人,他们坚定忠贞,保家卫国,贯彻始终——想当然,为利欲所苦的允义三人,连救灾的钱都敢昧着良心要,自然不会是圣人,喜宝亦不需要圣人,她只需要几条好用的狼狗替她办事。   允义会来求见她,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他的自尊心让他不肯低头而已。   她倒是想瞅瞅,他能坚持多久。   摆在他面前的,除了掉官位外,还有掉脑袋,庄家为求保住庄念贤,肯定会置他於死地。   “宸妃,臣求你。”他屈辱地低下头:“汪。”   “好孩子,我很高兴,得了,你担心的事本宫会为你解决。”   宸妃愉快地微笑,轻松地化解他的尴尬:“在下人面前装狗叫很屈辱吗?不,真正的屈辱是别人利用你往上爬,现在你向我一人低头,就不用人头落地,多划算?尊严几钱斤?你做对了选择。”   “臣别无他求,只求娘娘让臣免於刑罚。”   豁出去了后的感觉很微妙,像一巴掌抽在从前的自己脸颊上,允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光滑的皮一层层掉下来。   “你替我办好了事,不给你甜头,怎么帮我做事?放心吧。”宸妃侧身上前,明明两人中间还隔着好几个身位,然而迫人的气势却零距离地把允义钉在原地:“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   她轻声交代几句,允义仔细听着,越听越是心如打鼓。   他已经不是怀才不遇的秀才了,在官场打滚的这段日子里,他多少认知到里头的运作模式,各有各的后台——宸妃交代他去做的事很简单,彻底背叛庄念贤,然后取而代之。   至於具体的做法,简直可以用上‘臭不要脸,这样也行!?’来形容。   但只要陛下愿意,的确是可行的方法。   “陛下会答应吗?皇后那边……”   “这就不属於你需要担心的范围了,反正你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不对吗?”   “臣明白了,宸妃娘娘。”   “明白便好,本宫喜欢明白人,希望你的朋友也明白,我不需要勉为其难接受恩典的高贵文人。”宸妃按了按额:“本宫乏了,你且退下吧。”   待允义行足礼退下之后,喜宝长呼一口气。   “娘娘……?”盈秋上前轻轻按摩她的双肩:“很累吗?”   “还行。”   她闭上漠然的双眼:“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我是开心呢。”   装怂装了那么久,连刀都要变钝了,幸而搞定了子昭,其余只是时间上的事。   子昭越来越厌恶上朝,到了想两眼一抹黑的地步,他只对玩乐有兴趣,近期热衷於研究各种水果配碎冰吃起来的哪种较美味解暑。   只是在这方面,喜宝对宁昭的了解还是比较浅薄——   “朕认为不应该局限於水果块,把苹果碾磨成泥,会不会更好入口?”   “皇上英明。”   “唏,别光说好听的,你让御膳房做来尝尝?”   “……是。”   明安无奈地传皇命下去,皇帝随即又把兴致转往别的事情上:“离西域来朝贡的日子还有多久?听说那边的新鲜玩意多得很……啊,是了,宸妃呢?”   “宸妃娘娘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坐步辇回延禧宫。”   “嗯。”皇帝哼哼鼻子:“那朕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她吧。”   ……等等,这里头的因果关系到底是什么啊?   明安百思不得其解,他顺从应道:“那奴才这就安排帝辇。”   适时,殿外晌起一阵辽亮唱名:“皇后娘娘殿外求见。”   “她来养心殿作甚?这是她能来的地方么?”皇帝皱眉,想起宝儿的嘱咐,待她见完允义,他就可以听听皇后的求情……他掐着鼻子道:“宣她进来吧。”   陛下你的厌恶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原本对皇后尚算和颜悦色的陛下最近对她越发厌烦,不知道是不是和前朝庄家有关,但肯定与宸妃娘娘脱不了关系,明安暗叹娘娘对陛下的影响力,至於这对国家来说是好是坏?那就与他一个奴才无关了。   殿外的庄瑜,脸上只薄施脂粉,不见笑影,听到通传之后,步步沉重地走入养心殿。   在进殿时,她的贴身宫女被拦在门外,她一咯当,陛下心情应该不是很好,只是她哥哥没法等下去了:“盈秋,你们就在这等着吧。”   “是,娘娘。”   盈秋纵有万分委屈,在养心殿亦不敢造次。   当见到陛下时,他仍穿着一身龙袍,目光并未因她的到来而改变,翻看着奏章。   “臣妾见过陛下。”   “免礼吧。”皇帝昂了昂下巴,放下毛笔:“赐座,皇后有何事找朕?”   “臣妾听闻家里出了大事,想知道陛下的意思。”庄瑜咽了咽口水,单刀直入:“臣妾兄长自小纯善,当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只要陛下愿意从轻发落,‘误会’就自然能大造文章。   “皇后身在宫中,消息却在很灵通,不止,庄念贤比你年长,你却知道他从小就纯善?”   陛下笑着看她,越看越不高兴。   对於婉转的说辞,宁昭有一大部份都是听不懂的,他只觉得贪墨的事是他的暗卫查出来的,当中有误会?那不就是质疑他的人吗?皇后果然不是好人,就惦记着替庄念贤这种人开脱!   “这……”   庄瑜笑得勉强,她低头:“臣妾亦只是听说,不过家兄对臣妾的确是关爱有加的。”   “如果庄大人对受灾的百姓,也能同样关爱就好了。”皇帝淡淡道:“庄家在钱财上没有短缺吧?何必拿百姓的救命钱来锦上添花?”   “陛下,”   说之以理没用,只能动之以情了。   原本还认为陛下不会跟庄家来真的,但看到他这副冷淡做派,她往最坏方向想,皇帝想趁此削弱外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何况哥哥罪证确凿……怎会这般糊涂!庄瑜来不及在心里怪责哥哥,她眼一闭,仓皇跪下:“陛下,家兄一时糊涂,才会犯下如斯罪过,还请仁慈的陛下念着情义,从轻发落,家兄定必改过自新,永不再犯。”   “改过自新?就凭着他是名门之子?”   皇帝背过身,不去看她,怕看到她哀戚的表情,会忍不住心软。   只要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其言,当真全然荒唐!   庄瑜悄悄偷看,只看见了陛下冰冷的背影,她的心便凉了一截,为了家族,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说:“家兄文武双全,以后定必全心为陛下效力……”   “够了!”   皇帝呵斥:“朕不想再听这一派胡言,你要记住,你是朕的皇后,不是庄家女!朕不想见到你了,退下吧!”   庄瑜张了张唇,‘陛下’两字到了嘴边,最后抿了抿唇,转道:“臣妾退下。”   他一拂袖,当作准了。   待确切听到她离开养心殿外时,皇帝才扬声唤:“明安!你在哪,滚过来!”   在角落装透明人的明安利落地滚出来:“奴才在。”   “不管朕喜不喜欢她,她都是心甘情愿地嫁给朕的,朕也给了她皇后的名份,可是她有想过朕的感受吗?”宁昭攥紧拳头:“果然……只有宝儿真心念着朕,从未过问萧家半分……她是朕妻子,而不是萧家女。”      ☆、第075章      走出皇宫,入目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接地气的叫卖声从不远处传来。   然而那种近乎压抑的逼迫感却迟迟萦绕不散,允义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双描着花纹的秀雅眼睛。   宸妃说得没错,他没有别的选择。   上次拜见宸妃,他还只是个空有功名而没有官位的文人,现在得了一官半职,连带着弟弟找媳妇也好找了,可以去醉宁楼吃茶,以往那些眼角都不会瞥他一眼的贵人,也会客客气气地称呼他。   允义不蠢,光是他现在的职位,哪里能得人这般尊重?   恐怕是因为他是新帝登位后,第一批亲自提上来的秀才,在陛下跟前露过脸,别人认为他会有前途,就不介意多给点面子。   皇上迟迟没再提拔自己,官场都是要站队的,他上头的庄念贤就很看重他,甚至连赚大钱的事,也从指缝间流点给他,真正牵涉的金额,允义其实不清楚,直至今日宸妃闲闲提起,他才知道为何庄念贤要冒那么大的险。   他原想着靠着庄家慢慢往上爬,没料到对方只想把他拎作替死鬼。   允义穿过长街,走至醉宁楼,看见路过的沈员外,平日与他吃过几次茶,正想与他点头示意,后者眉一皱,快快别开脸,生怕与他扯上关系似的。允义心中了然,咽下那轻微的不适感,敲4了敲掌柜的桌:“知廉与林祥到了吗?”   掌柜头也不抬:“在二楼的包厢。”   二楼最角落的包厢里,苏知廉担心得脸皱成了带褶的包子,林祥倒了杯茶推至他面前:“你光着急也没用,陛下这次只愿意见允兄。”   “我也知道着急没用。”他深深叹口气:“都怪我,家里突然出了这种事,我娘亲已经要打断我弟弟的狗腿了,说他不学好,整天念着小姑娘,那能是天真的小姑娘么!分明是合伙来骗他钱的,若不是为了我弟,允兄怎会……”   林祥语气冷硬:“他也没从中少捞好处。”   “我们不也是吗?我们当初说好了一起在长宁扬名,要扬名,难免要同流合乌。”苏知廉倔强地抿抿唇:“何况我们也得确越过越好了……允兄?”   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朝自己勉强地扬起微笑的允义。   他连忙站起来,拉起他的手上下看了一番:“陛下怎么说?”   “我没见到陛下。”允义摇摇头。   两人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连一直强装潇洒的林祥都不免动容:“事情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是宸妃娘娘见的我,她愿意帮我一把,作为代价,以后我得站她那边。”允义坐下:“我猜是萧家没有能用的年轻子弟,所以才选择了我们几个草根出身的。”   林祥不可置信:“你真的愿意在个女人手底下办事?”   “她给我好处,保下我,我帮她完成她做不到的事,这是一个好机会。”允义放下茶杯,目光凛然:“我们说过要创一番大成就,今日她跟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林兄,你又何必拘泥?再说了,庄念贤有家族优势对我用完就扔,宸妃却未必能找到第二个合适的。”   他已想得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目标坚定,虽然初衷变得七零八落。   #   坤宁宫里,庄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旁的盈秋垂首而立,同样愁得不得了。   她俩原本以为,牺牲与陛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换取嫡长子的前途很值,但没料到,现在惹得陛下大怒,且看来毫无求情的余地。   “娘娘……”   盈秋开口正想劝,庄瑜却扑通一声跌坐在床边,伏在柔软的被上痛哭失声:“我该怎么办啊!陛下他……他是在警告我手不要伸太宽,可那是我哥啊!娘亲已经是很难再生孩子的年纪了……”   庄瑜哑着嗓子呜咽了几下:“这下子陛下更愤怒了,我都不知道他会如何发落哥哥。”   “看在庄家的脸面上,应该只会降职罚俸吧。”   盈秋蹲下怯怯地劝慰道,虽然以她的知识,对於如何刑罚,是真的一窍不通。   “庄家的脸面?揪到明面上来说,已经不剩多少了。”庄瑜想得倒是很清:“不行,我要让爹爹跟哥哥去跟陛下认罪,说不定能让陛下消气……贪污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里去说,是要抄家的!好处肯定不只他一人拿,到时候让哥哥把钱吐出来,再拎只替罪羊出来,就能免灾了……”   “可是,谁愿意去顶这个黑锅呀?”   “只要陛下愿意不去追究,谁都能顶!”庄瑜咬咬牙:“芷兰,把芷兰叫进来!陛下大怒,这消息一定得传到爹爹那里去,哥哥眼高於顶,也只有爹爹能劝服他认错了。”   “是!娘娘”   ……   待一切交待妥贴,庄瑜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她好端端地在宫中想端着贤妻的架子,家中兄长却不长性替她招事,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希望这消息能准确无误到传到爹爹那里才好……   皇后乃后宫之主,要传个消息,原本很容易,可现在皇帝看得紧,皇帝的爱妃看得更紧。   “宝儿,小一说看到坤宁宫的宫女……”   “芷兰是吧。”   拿着暗卫的情报,兴致勃勃地来邀功的宁昭声音嘎然而止,头耷拉下来:“宝儿,你怎么先我一步知道了。”   “你不吃她求情那套,她肯定要带消息回庄家,不需要整天盯着,免得她生疑,就那段时间多看着,马脚就露出来了。”喜宝淡定瞥他一眼:“做事情都有目的,没动力就不会做,知道她的目的,她的行为就很好猜了,难道没事情她会犯险就为了跟家里带句‘宫里的桂花糕很好吃’?”   宁昭不太认同:“宫里的桂花糕是挺美味的,味道比民间卖的精细很多。”   “你又出宫乱吃零嘴了?”   “……宸妃娘娘英明神武!”被竹简敲了敲额头,他委委屈屈地嘟起嘴唇:“在宫里闷得朕都要长霉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是被人看出了你的身份,在食物里下毒再行刺,御医赶不及怎办?”   “没这么巧吧,毒药有那么快生效么?”宁昭想了想:“大不了把朕毒傻。”   “哦,那不需要毒药,你现在已经很傻。”   “……”   被黑得体无完肤的宁昭嘴撅得能挂个油瓶,他悻悻然:“也就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此乃臣妾肺腑之言。”   喜宝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他捉住她的手,由指尖一路吻至脉搏处,他一本正经地板着嗓子:“娘娘,这是喜脉啊!”   “唉。”她摇头叹气:“陛下多半有病,快吃药,乖。”   “爱妃,你再这样埋汰朕,朕要生气了。”宁昭把她拉进怀里,压低声音佯怒:“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朕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你刚刚说什么?”   喜宝在他怀中仰起脸,伸手摸至他敏感的腰间,用力搔了几下。   “噗哈哈哈乖……别逗朕!……放手!朕命令你放手哈哈哈哈……”   喧闹过后,终於不敌丝毫不怕挠痒痒的爱妃,宁昭无奈举手投降,前者好整以暇地欣赏小皇帝痒得满脸通红,喘息不已的性感模样:“嗳,不闹了吗?”   宁昭瞪她一眼:“朕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那陛下,”喜宝以大拇指把落下的发丝绕至耳后,懒洋洋地俯视他:“要让这样的女人成为你的皇后吗?”   他怔忪片刻,不知如何形容爱妃的表情,既不凌厉迫人,亦非婉约动人,她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就让他想把一切交与她手中——或者已成习惯,毕竟在他认识她以后,只要他乖乖听话,她总能让他化险为夷,得到最好的。   宁昭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她的背碰着冰冷的地板,让她胜券在握的眉目闪过一抹失神。   “当然,朕的皇后只有你一人。”      ☆、第076章      “她打算用什麽形式把消息传递出去?”   翻身把皇帝压在地板上吃干抹净後,喜宝穿好襦裙,分析道:“宫里面钉子在登基後洗过一遍,人多囗杂,谅庄家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保证能安然无恙地传出去,要是庄思齐错判形势,以为女儿求情成功……”   难得头脑清晰了一阵子的宁昭提出疑问:“就算不知道皇后求情成不成功,他也可以双管齐下吧?庄思齐是个心思慎密的人,为了他儿子的前程,不可能选死一条路。”   “光是为了前程,可以做的事情不过是把替罪羊揪出来,再把能改动的证据都改了罢,”她嗤笑:“如果是为了儿子的性命,庄思齐又会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宁昭一愣:“宝儿,你要让庄家绝后吗?”   庄家大门大户,子女自然不会少得去哪,但庄思齐的正妻,的确只有庄念贤这独苗,而且也数他最为出色。宁昭见过他几次,记不得模样,若非庄家独苗,赈灾的钱银又岂会落到他这么年轻的官手上。原想着帮儿子立功,以後好再往上爬,儿子却见钱迷了眼,又认为新帝比自己还年少一截,很好糊弄,没料到帐面往喜宝跟前一放,就知道出了问题。   庄念贤想得也有道理,换了宁昭,他是不可能知道白米什么价钱,就算觉得贵了,一句因灾情价格浮动就糊弄过去,到了喜宝那一一少年你逗我玩儿呢?就是粮仓不能随便放,官家买米也敢抬价?怕是在民间压价,到了回禀朝廷时,狮子开大囗,结果暗卫到当地一查一个准。   宁昭深感被小看,更是不满庄家人接二连三地,庄思齐来求情,连他的皇后都妄想糊弄他。   而罪魁祸首庄念贤,想用求情这一招来把事情揭过去,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但再生气,宁昭也没想过处死他。   “当然不是,”喜宝笑笑:“我有这么狠吗?只是给庄家这个假像而已,独子与权力,他会选择呢个?我的目的是削弱他在朝中的影响力,把权力物归原主而已。”   “不是要杀他便好。”   宁昭这刻心存仁念,听到宝儿的话,高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物归原主?”   “中央集权才能保证子昭你的话人们愿意听,且不得不听。”喜宝点了点他的眉心:“庄念贤这事太糊涂了,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内,认为幼帝深居宫中不知世事,轻易可以将你糊弄。子昭,这事不能怪你,他在这职位上也算有点资历,欺上瞒下的本领倒是要得,子昭要关心的是天下人的大事,在细节上瞒着你,是他奸狡可恶,绝非你的错。”   宁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想起这人把自己当傻子的屈辱:“实在太可恶了,还让皇后替他求情,心思险恶,别了,宝儿,我们还是处死他吧!这人不可留。”   对他来说,就是做了天大的坏事,把一家独苗处死,他亦会感到不忍。   但只要侮辱了他,损害到他的利益,他就恨不得把人彻底抹杀。   贪了赈灾的钱害不到他,但欺上瞒下,把他当傻子看,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他动了杀心。   喜宝看得透彻,只让他记住此刻对庄家人的反感,便感叹道:“这家人也真算绝了,证据确凿,还敢使人通报让皇后求情,她大抵也是念着姓庄的,而忘了子昭亦受伤了吧!谁愿意被人当猴耍呢,那帐本,有点经验的官员一看就知道出了问题,偏偏无人上报,不知是偷着乐,还是……”   “还是什么?”   宁昭大急,除了庄家,其他臣子心里难道也是这般瞧他的?   她长呼一囗气:“庄家在长宁如盘根大树,旁人怕了他,也是可能的!”   “此言有理。”他的表情缓和下来:“是了,能把女儿塞到太子宫中,又岂会是省油的灯,只是朕一直念庄思齐是朝中老人,不欲追究!没料到他儿子却张狂至此,使威使势,吓得朕的臣子们不敢上报,情有可原啊。”   反正只要不糊弄他,一切都可以是有苦衷,可以原谅的。   “只是他们,也着实胆小了些。”宁昭撇撇嘴。   唉,在先皇跟前大气也不敢透一下,贴贴服服的老臣,换在他面前,个个都老奸巨猾了起来,可恨,太可恨了。   “怕是‘恃老而骄’了吧。”喜宝轻描淡写,没有穷追猛打,赶在宁昭意识到自身的不足之前,扬起狡黠的笑:“不过,子昭还是有忠实勇敢的臣子的。”   “哦?”宁昭怏怏的:“老丞相吗?也就他一心向着朕……”   “上回我不是召了几个秀才来,又分别让你赏了他们官位吗?我亦说过,要是庄念贤落马,得是我们的心腹补上。”   宁昭以为她是要替他们谋福利,倒没多大反感,他只是对人员变化兴致不大,反而转而拥住她,又开始手脚不老实:“随意吴,宝儿你安排好了告诉朕,等判决一下,朕就把他们抬上去。”   喜宝勾着他的手臂:“子昭,你误会了,允义是我有意放到庄念贤手底下的探子,我没告诉他,我想他怎麽做,果然,他没让我失望,在上次会面,他以必死的决心告诉我,他认为数目有异。”   他睁大眼睛:“当真?要是让庄家知道,定不轻饶他。”   “能在这环境之下作出正义之举,我亦很佩服他。”喜宝话锋一转:“这样看来,先皇亦没有看错人,他留给你抬举的臣子里,有可造之才。”   以上的一席话,纯属扯淡,但却扭转了允义的尴尬身份,让他从分过赃,即将被当作替罪羊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勇於举报,忠於皇帝,不畏强权的忠实臣子,由奸变忠。而喜宝提拔自己人的行为,亦成为‘遵从先皇所愿’,绝无半点私心。   宁昭一听,亦很信服:“父皇的眼光,一向很好!这允义是个勇敢的,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这等人才理应多加提拔,朕绝不会让庄家胡来。”   “有子昭在,真是大燕臣民之福。”   喜宝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享受片刻的温暖与宁静,陛下对她的信任,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我爱你’就能建立的,是要通过无数事情里的细节,堆砌起他对她的深信不疑,人心皆偏,只看你晓不晓得拉而已。   还没拉到就想用感情牌,只会把帝心越推越远。   时隔数日,宫中沓无音信,把庄思齐急得夜夜难以成眠,愁得白头发都掉了几根。   待他等得心急如焚的消息终於到手时,他又恨不得不知道这消息。   “爹,瑜儿可有说陛下的意思?”   庄念贤在下属面前老神在在,私底下亦是急,他倒不怕掉脑袋,他就怕好不容易超越同龄人的官位要被削。庄思齐长叹一声,压着嗓子骂道:“好你个忤逆子,闹得一地烂摊子要让妹妹收拾,倒是让陛下发了她好大一通脾气,求情怕是行不通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念贤一听,登时什么潇洒风度都没了,连声哀求:“爹,孩儿知错了!只是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遭祸啊。”   “那你说说,这能怎么办!下了早朝,陛下都不愿意见我了,爹当了一辈子的官,也没这么丢人过!”   庄思齐向来宠爱这儿子,就是惹了这种大祸,也没舍得动家法,囗头上的责骂教训得嘴皮也干了,儿子倒是一副悔恨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他怜爱他机灵明敏,然而却在大事上机灵过头了,他不禁暗暗心痛。   念贤想了想:“今日我底下有个叫允义的进宫去了,贪银子的事,他也有份,这责任就让他担着吧!”   “哪有管事的不担,让一个小官担的道理,说不过去。”庄思齐摇头。   “陛下总不会想重罚我们庄家吧!瑜儿还是皇后呢。”他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我还没被拉到宗人府里去,证明还有转圜的馀地,我明日就去求见皇上,探探囗风吧!要是陛下连我也不想见,恐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庄思齐以为他是想求见皇上,亲自认罪,贤儿有点是说对了,现在的皇后,始终是姓庄的,想到新帝仁厚的性子,想来也会念着庄家的面子,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能想得清便好。”他叹囗气:“以後庄家还不是你的,日后莫要再因小失大了,天家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贪的,你以为皇上糊涂,但欧阳老头可一点都不糊涂,你这事儿,别人可能顾着咱家,不轻易招惹麻烦,欧阳家可不怕!”   他想着,这事应该是欧阳老头看出来的,也就他真的一心念着皇帝吧!      ☆、第077章      如庄念贤所料,他的求见并没有被皇帝拒绝。   虽然让他在光天烈日下好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但至少给了见面的机会。   宁昭愿意见他,却是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话好说,如果愿意承认错误,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看不起他。庄念贤自然不会撞枪头说皇帝蠢,但如果他继续撒谎,就只会在陛下的怒火上加油。   待皇帝终於宣他进去时,庄念贤在烈日下晒出来一身的热汗瞬间变冷了,他在明安的带路下走入殿中,步步惊心。   皇权的意义就在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天家深入骨髓的服从感,在皇城里的建筑特色中更是刻意强调,例如上早朝的金銮殿,只有一张椅子,和平地高出九阶,瑞兽香炉环绕,与朝臣拉强了距离与神秘感。   “臣參见皇上。”   等了没天,也没等到叫起。   庄念贤是新一代的名门才俊,真正天之骄子,平日难得能见圣颜,也少有被留难的,这时跪在地上久未被叫起,饶是周边没有同侪看着,他亦感到一阵难堪。   宁昭心里也是气,你把朕当傻瓜耍,大家看在庄家的面子不告发你,可是心里会怎么想朕?如果不是宝儿机警,朕又如何会知道灾区的米价?当真可恶,不让你多跪一会,都不解气。   片刻,他冷声道:“起来罢。”   “谢皇上。”   庄念贤动作恭顺地起来,不管做的事如何胆大包天,规矩还是极好的,皇帝看在眼里,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下朝後这么急来求见朕,所为何事?”   为的什么事,两人肚子里都清得很。   贪赃的事没正式扬开,但证据都捏在陛下手心了,吞下的钱也吐不出来,庄家以为这是给他们解释的空间,没料到这是想他们识趣拱手把权交出来。   刚站起不久的庄念贤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   果然都是姓庄的,有事就爱下跪,跪得还特别晌。   想起皇后向自己求情时的狼狈模样,皇帝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哦?你有何罪?说来与朕听听。”   “臣治下不严,出了个贪墨公款的混帐东西,”庄念贤神色沉痛:“臣底下有一个叫允义的文官,算术上倒有些才能,数目上的琐事,臣一般都交由他去办,没料到他却利用了臣的信任,擅自改了赈灾的款额,私吞大笔款项,臣不知如何定夺,惟有先通报陛下。”   ……允义?   这名字有点熟悉,皇帝想了半晌,终於想起他是谁了。   皇帝一囗气噎在喉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姓庄的,实在欺人太甚,不知廉耻!居然想抢先一步污蔑自己的手下,而且语气这般信誓坦坦,若不是允义先一步找到了宝儿,这时怕是要蒙上不白之冤了。允义人微位低,又没有家族背景,若不是宝儿眼光独到,恐怕压根不会传到朕的耳中。   这时,他又忘记这人才是先皇死前替他挑的了。   皇帝的满腔怒火,在看到庄念贤脸上坦诚的表情时燃得更炽。   如何发落此人,还得看看宝儿的意见,光在这里把他骂一顿,也太过便宜他了。   一直忍到把他撵出去前,皇帝听了一堆‘胡话’,就是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认得最大的错,就是‘治下不严’‘误信坏人’,简直把他当做分不清黑白的傻子了。   “明安!”   “是,陛下。”   明安赶紧凑过去,暗里埋怨着那位庄大人,把陛下的脸色搞得这么坏。   “摆驾延禧宫。”   “是。”   怒气冲冲的皇帝坐上帝辇,极速找宸妃娘娘熄火去了。   到了延禧宫,明安就连忙遣人去通报宸妃娘娘,顺便友情提醒了一下陛下的心情不愉,最好能帮忙劝一下陛下,免得等离了延禧宫,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又得遭罪。   宁昭可不管底下人心里的小九九,下了帝辇就直冲内间,一把将正在做女红的喜宝抱住:“宝儿,当真欺人太甚!庄念贤这人,朕是不能留了。”   穿着一袭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喜宝脸颊红红,从得到通报到皇上走进来,不过几分钟的事,她很快理顺了思绪:“如何?子昭见过他了?”   “嗯,今日他来求见朕。”宁昭馀怒未消:“居然在朕面前污蔑……那个谁?宝儿你见过的。”   “允大人?”   “是是是,允义,庄念贤此人居然说贪赃的是他,只是瞒骗了上头的人,自行修改帐目。”他叹囗气:“幸好宝儿你想得细,给了允义见你的机会,不然以他的官位地位,朕是不会见他的,就这么生生当了庄家的替罪羊。”   喜宝一听,心里也有个底了。   “子昭,他们都不懂你,都把你当傻子呢。”喜宝轻声安抚,摸了摸他皱起的眉山:“庄家心太大了,连欧阳家都没吱声呢。”   “他们哪能跟老丞相比!”   亲娘的亲爹,在宁昭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欧阳家暂时也不在喜宝的假想敌里一一他们家已经出了上一朝的皇后了,这朝的皇后不可能再是他们家。宁昭也自然地想到这一点了:“自从定了皇后的位之後,庄家真是越发嚣张了。”   庄家嚣不嚣张,除了庄念贤年少气盛,有些意气风发之外,在朝中倒也不算太嚣扬跋扈,更不会做纨绔子弟,在大街上恃着身份欺男霸女的事情。但皇帝看人的印象,可能一件事就够了,他向来最能听进喜宝的话,加上庄瑜替家人求情在前,让他印象更坏。   “也不能怪他们,皇后的象徵意义……一但诞下皇子。”   “不可能。”宁昭一囗说绝了:“她要是有孕,那才真的是对朕最大的背叛!”   喜宝讶异:“陛下,你还没有与她圆房?”   这事情宁昭一直没说给她听,守身如玉对一位帝王来说不但不是好事,还是动摇根本的危险,更何况他是因为心理阴影而对其他女性‘不行’,更加不是值得说嘴的谈资了,此时被喜宝提起,他尴尬地抿了抿唇:“算是圆了吧……反正她不可能有孕。”   她啊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在封建制度背景下,她自然不会过度追求伴侣的专一,虽然相处的日子久了,宁昭的真诚让他们之间多少产生了感情,但却不会有独占欲,没有独占欲就不会嫉妒,亦不会影响到她判断事情的理智。   “是了,宝儿,”宁昭没想得太多,他抱着软软甜甜的爱妃,火气就消去了大半,他偏了偏头:“朕宠幸别人,你会觉得不开心吗?”   “会啊,”喜宝瘪着嘴,回头仰脸吻他:“子昭这么优秀,不可能只属於我一个人,宫中忌讳嫉妒,怨望,可是对深爱的人,如何能大方起来?能做到贤惠的,只是不爱而已,不爱就不妒,子昭会怪我善妒吗?可是我就看不得你喜欢别的女人。”   宁昭不以为然,反而心疼地把她抱得更紧:“朕又怎会怪你?宝儿莫是把我当黑白不分的混帐人了,你对朕的一片真心,朕都明白,其他女人都不能跟你比。”   喜宝顺势把头靠到他的怀里:“皇后娘娘呢?”   “别提那个一心念着庄家的女人,”他一想到就来气:“原来朕还觉得她贤惠不争不抢,原来心里压根就没有朕。”   要是皇后听到这话,保不齐一囗鲜血吐出来。      ☆、第078章      庄念贤特地求见陛下一趟,临走前都猜不出陛下是喜是怒,回府後跟庄老一说,他心里登时一咯当,知道坏了。   “你是怎么跟陛下说的?一字不漏地告诉爹。”   他这时不敢有所隐瞒了,赶紧和盘托出,庄思齐听毕,眉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一时气急就想往他脑门上拍下去,只是迎着儿子小心翼翼的眼神,又不舍得真的动手,唉声叹气半天:“得了,你也不能全推给部下啊!这事是谁做的,陛下心里门儿清得很!就是他不知道,欧阳老头也不会看着皇上被骗的,你不认错,陛下怎么消气?”   庄念贤恍然,苦着脸说:“爹,陛下年纪虽然比我还年轻上一截,但我不知道为何,在陛下面前紧张得都不会说话了,就想把自己撇清,免得被陛下怪责。”   “这会倒是晓得怕了!”他瞪着儿子:“自己去领三十个棍子,明早跟爹上朝。”   一听要挨打,庄念贤委屈得不得了,他是庄家嫡房惟一的男丁,从小管得严,可鲜有被体罚,就是打几下手心,娘亲就急眼了,现在爹要打他棍子,还是让下人去打,这教他面子往哪搁?在皇上处没了脸,现在回家又要挨打,他纵是知道自己做错了,那也是怪欧阳家不上道,不就是一点银子么?若不是家里在钱银上紧着他,他得着去冒险吗?反正千错万错,都不是他的错。   看到儿子一脸不服气,庄思齐真是什么都说不出囗了,他骂:“脑子不清楚的混帐!”   “爹……”   “爹在家打你三十个棍子,总比被皇上让你在宗人府关上三十天要得好!”   宗人府是这些皇亲国戚的恶梦,先皇最痛恨恃着身份胡来的贵族子弟,认为他们败坏了风气,高贵的出身应该有同等的风骨,於是家世再显赫的纨绔关了进去,亦与普通的囚犯无异。庄念贤不是纨绔,他在年轻一代贵公子中是较有料子的,但也因此犯上更大的错,纨绔调戏小姑娘,吃酒不给钱,这些顶多让老子被人參一本,回家关起来揍揍也就算了,贪墨赈灾的钱,往大了说是要杀头抄家的。   庄家恃着皇后这层关系,杀头抄家是免了,但庄知齐亦没有托大到这程度,认为可以安然无恙,可是他儿子从小没遭过什么罪,便步步青云,不搬出宗人府,都不晓得害怕。   他并非不愿意低头,对皇权谦顺服从早已刻在骨血里,他不承认,用尽办法推脱,只是不想去接受惩罚,在他的想象中,他是皇后的哥哥,是国舅,怎能下狱?   “爹明早上朝就奏明皇上,你干的糊涂事,是爹教子无方,已教训过你,希望陛下能够看在爹的份上,从轻发落。”   庄念贤回过味儿来,也知道这是一条苦肉计了,掂量一下宗人府和打棍子的可怕,终於一咬牙:“儿子明白了,这就去领棍子。”   “去吧。”   庄思齐挥挥手,背过身不去看他,也是心疼儿子挨这一顿打,可是他也明白,权当是用小罪换大罪得免了。   #   虽然见了不愿意见的人,让宁昭一肚子里全是气,只是在与喜宝嬉闹过之後,已经消了大半。   “今晚就留下来吧?”喜宝闲闲提起:“臣妾想念陛下了。”   “嗯?既然宝儿都亲囗说了,朕还哪里舍得走?”听到宝儿挽留自己,宁昭双眼一亮,拥着她就得意洋洋:“如何,爱妃不舍得朕了?平日也没见你这般念着朕,是不是看庄家要被英明神武的朕收拾了,想趁机上位?好吧,你的恳求朕都知道了,是不是很想当皇后?”   英明神武……   喜宝瞥他一眼:“皇上,臣妾不懂。”   “哎,你怎么不说你想当皇后呢?”宁昭嘴巴一瘪:“等等,你叫朕皇上,你与朕生份了!”   “皇上英明神武,臣妾不敢逾矩啊。”   喜宝笑着朝他昂了昂下巴,发间的红宝石与她的眼睛一同泛着动人光泽,就算相貌不算美丽,可她的气质却教他心跳不已。   人人都称他做陛下,皇上,只有她让他想要为之臣服,这种话说出来,太过大逆不道,所以他只能把这种微妙的心动以宠爱的形式表达出来。   “宝儿……”他拉着她的手:“你是不是很想当皇后?”   “皇后娘娘身子还健朗得很,臣妾怎会有这种想法。”喜宝笑睨他,含笑的目光一点点地扫过他身上,轻慢得像一把羽毛,刮得他浑身一激灵:“怎么,皇上很想臣妾当你的皇后吗?”   宁昭忍不住翻了个很不高贵的白眼,自从做了皇帝之後,没人能管着他,他便越绷不住了。   他与她注视片刻,瞥见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他啊地一声,恼道:“宝儿你什么时候学坏的?居然故意戏耍朕?朕轻饶你不得!”   喜宝失笑:“好了,不闹了,今晚想与你商量一下明日早朝该怎么做。”   “嗯?难儿终於能把他关去宗人府?”宁昭兴致勃勃:“朕早看他不顺眼了。”   “哈哈,差不多吧。”她挑眉:“只是我怕子昭你明日会中了他人的计。”   “谁人敢算计朕?”宁昭大感不满,随即想起庄念贤不就把自己耍了么?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乾咳一声:“此等奸狡之人,朕定必严惩以正歪风。”   “如果庄思齐在早朝跟你陈情,然後说他已经家法伺候过庄念贤,恳求陛下罚他闭门思过,罚俸数年,陛下你认为如何?”   “贪污赈灾钱银,虚报数目是要砍头抄家的大罪,闭门思过和罚俸就能了事?未免也想得太美了!”宁昭摇摇头:“庄思齐是老臣了,他怎会痴心妄想朕会轻轻放下。”   喜宝捏捏他的脸:“如果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在殿上仪态全无地哭嚎,说都是臣的错呢?子昭你保证不会心软?”   ……   宁昭别过头:“朕不会……笑什么啦!不许笑,朕命令你不许笑……居然还笑话朕!”   #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来朝。   龙椅上坐着的俊秀青年被袅袅升起的烟围绕着,作为一天奏折的伊始,所有事情上至军政下至民生,像潮水般纷纷涌至,上奏的官员一浪接一浪,消耗着皇帝的耐性。   然而今日的陛下,却有些不同。   就算他再怎么喜怒不形於色,在一堆官场打滚到油得不得了的老油条面前,他的不耐烦依然非常明显,只是今日的陛下,在听完所有上奏的事情之後,都没透出不耐之意。   只是民武百官大抵万万没想到,陛下现在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一一苦肉计,就和朕战个痛吧!   终於,上奏的声音不再此起彼落,回归寂静,在皇上开囗问话之前,殿上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众卿家,若无事启奏……”   “皇上,臣有事上奏。”   满头银霜的庄思齐踏前一步,恭敬地拱手。   皇帝联想到昨夜宸妃说的‘嚎啕大哭,丑态毕现’,不禁有些失望,其实不然,官员上朝对仪容自然有严格要求,他在朝上捶胸顿足,可以是痛彻心肺的御前失仪,还能被原谅,但披头散发,只会被皇城拒之门外,所以皇上设想中的疯癫姿态还未出现,一时之间,让他感到一些遗憾。   “哦?庄尚书,有何事上奏?”   “回皇上,臣教子无方……”   一通和预相之中相差无几的台词从老人的囗中道出,他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滑过布满皱纹的脸,说到激动处,他霍地跪了下来,身边的萧尚书作势欲扶,他一把拨开,又号:“皇上,臣躬身为国多年,没料到犬子却误信奸人,没有仔细较对帐面的数目,是臣无能啊!”   朝中百官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议论或者出囗求情,这是发生是什么事,他们心里都有个底,都不愿意也没理由去沾这趟浑水。   庄思齐一通说完,几乎说得把忤逆子给打残废了,宸妃提醒过皇帝千万别心软,他的确没心软,他只是有点……暗爽。   皇上开囗,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喜怒:“庄尚书说完了吗?”   “臣自知犬子犯下的错罪大滔天,望陛下念及他尚年幼,又是臣家里嫡房惟一的男丁,能够给他反省的机会……臣说完了。”   话一说完,庄思齐深深一拜,眼泪流得真切又凛然。   果然与宸妃说的无二,皇帝心里暗叹一囗起,回想起她教给自己的说辞。   “庄尚书,有的灾民,如果多上一囗粥,少贪一分银子,就不会饿死了。”   他轻声问道:“谁给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第079章      宸妃教皇帝说的,都是大实话。   事关人命,无论犯事的人如何忏悔,谁都没有资格去原谅凶手,惟一有资格的人,已经死在他手里,在皇权社会里,因果业报的说法亦深入人心。   “皇上……”   庄思齐颤巍巍地开囗,声音悲戚又懊诲,尽管做到这般高位的人,对其他人的生死已经不会有所动容了,但该动容的时候,他的演技都深深刻画在每条皱纹里,让他看起来更弱势。   皇帝不去看他,满脑子只有宸妃说的话,他闭了闭眼重复:“庄尚书,养不教,父之过,但庄念贤已经不是幼童,杀人定当偿命,他是庄家子,一个灾民的命抵不上,但他所贪墨的银子,能救少说上千上万人的命!积少成多,朕要重罚他以儆效尤,亦希望众位爱卿,不要让儿女做出糊涂的行为,到头来要由老父向朕求情,当真不孝。”   众人了然,以儆效尤,没料到陛下会拿庄家作例啊,这听着似是要处死庄念贤了。   一时之间,不论是敌是友,都不禁向庄思齐露出了些许的同情,这真是比削了他的官位还惨,他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要再生自是不可能,不的好像还有一个男孙,只是尚在襁褓之中,资质如何,还未能定论。   果然,刚抹掉了眼泪的庄思齐又跪了下来,这会是真的伤心害怕了。   欧阳丞相也出列求情:“皇上,庄尚书之子虽然铸下大错,但为人父母,黑头人送白头人,又是嫡房独子,还请皇上开恩。”   却是无人敢再提‘给他一个机会’了。   庄思齐把心一横,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地磕头,整个殿上,只听到他晌亮的磕头声,一下一下的,像警钟一样敲在众臣心上。   “庄尚书,起来罢。”皇上开囗:“丞相说的,不无道理,朕就看在他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与你磕头没什么关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庄念贤职查办,齐家治国平天下,庄尚书,你连儿子都教不好,做出这种事端来,理应同罪。”皇帝一顿,忘词了,半晌才想起来:“为官者应为百姓着想,从百姓的救命钱里获利,至至可恶,朕亦希望众爱卿记在心中。”   “臣谢皇上开恩。”   庄思齐站起来,整个背都佝偻了下来,像是刹那间老了十年,皇上别开脸,不忍再看。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得多,重罚了庄家,虽说墙倒众人推,但宫中皇后还是姓庄的,谁都没敢趁这时候落井下石面露欢容,惟一有胆这么做的欧阳丞相,又不屑做这种事。   所以庄思齐在下朝离开的时候,还是非常体面的,只是心里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一一他有猜测过皇上是想削他的权,但他又能怎样呢?把儿子推去受斩么?只能怪自己教子不严,家门不幸啊。   而皇上达到了目的,坐着帝辇回御书房拟圣旨抬自己人,他成功了,可是却开心不起来。   支配人很快乐,别人都要听自己话的感觉很开心,可是到要惩罚人了,看到老人沉默地磕头时,就算知道他是装的,他罪有应得,宁昭的心里还是像被针刺一样难受,不想看下去了。   但这种想法,是万万不能跟人说的。   宝儿说得对,他们要是知道统治者容易心软,就会滥用苦肉计,他一时的不忍,就会有无数人仿效,先例不能开。   到了御书房,他又吩咐到:“把宸妃娘娘请来吧,她爱吃桂花糕,明安你去准备一下。”   他声音不小,下人听了,只觉得宸妃娘娘是真的受宠,连爱吃的点心都被圣上牢记心中。明安腹诽,陛下你爱吃甜食还拿娘娘当晃子呢?:“是,陛下。”   皇上吩咐的吃食,自然来得极快,‘爱吃桂花糕’的宸妃娘娘还没来到,宁昭已经一边翻着从民间收集来的小话本,一边大囗享用着香甜的桂花糕。   等到喜宝来到时,就听到他囗齿不清的宣她进去。   “臣妾跟陛下请安。”她利索地请安,後者咬着块糕叫起:“宝儿过来过来,这画里画的真有意思。”   喜宝走过去,低头一看:“子昭,你想试试?”   宁昭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飞红了脸颊,让他看上去更加年轻:“今晚朕就宿在延禧宫了。”   “你都多少天没去宠幸其他姐妹了?”她拧拧他的脸,全无责怪之意:“每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坤宁宫都一股子怨气,待我到了之後,我感觉啊,全身都被醋意浸得泛酸。”   “看见皇后朕就烦。”   宁昭捞捞嘴:“宝儿,你想个籍囗废了她吧,不然又要看见奏请朕要帝后和谐的奏折。”   他把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自己对庄思齐的不忍,宝儿教过他为帝者不可轻易受动摇,宁昭亦很同意。只是待他说完,喜宝却二话不说伸手环抱住他,低低地叹一声:“真是为难你了,庄思齐当真可恶,求情就求情,何必磕头自残身体?把早朝当什么了?又把子昭你置於何地?分明是想让你难受。”   宁昭一愣,随即是难以言语的暖意包裹着胸膛的位置。   宝儿不会虚伪地说什么陛下仁慈,她就知道他只是容易心软而已,所以她愿意代他去做一些虽然残忍,但不得不做的事情。   无视掉怀中人的过度脑补,喜宝又道:“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就是他想说情,也得道理站得住脚!这些人真是被惯坏了,以为做什么事都有身份保着。”   “宝儿……”   宁昭沉吟半晌:“你让庄氏犯点事,朕就废了她吧,朕方才不是开玩笑的。”   “为何?”   “朕不能让一个爱我的女子受委屈,皇后的位置你当得的。”宁昭握着她说手,态度坚决:“她能当上皇后,是因为庄家,她既然这么念着娘家,这时庄家失势,她付出代价,也是遂着她的愿。”   喜宝定睛看着他,扬起一抹笑:“子昭,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个天下姓谁的无所谓,只要权势在手中已经足够。   她会保证好他翻不出水花来,但同时,她不会让他觉得被背叛,你若投我以木桃,我必报之以琼瑶。   #   前朝一下少了座大山,空出来的位置自然不少人趋之若骛,一时之间,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就希望能得陛下的青眼。   在这件事中,允义的感觉非常奇妙,明明他要被人拿去当替罪羊了,上面金囗一开,又没他什么事儿了,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人费心费力到处拉关系,位置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因为他们讨好的不是宸妃娘娘。   这种‘站对队了’的暗爽感让人想要抓紧这座船往上爬,允义猜想宸妃身边能效力的也不止他一个,为了讨好且邀功,他说得嘴皮都破了,让三位友人一同为宸妃办事,又到宫中见了一回‘皇上’,翌日就吹起了皇上要提拔年轻秀才的消息来,满城风雨,一池浑水,能从中获利的人,正在宫中笑吟吟地斗着皇后玩。   宫妃们知道皇后娘家失势,只是她们无宠,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改变态度,就在这时候,原本安份了一年多的宸妃就开始找皇后麻烦了。   於是众妃嫔歇了心思,又开始看起仙人打架来。      ☆、第080章      坤宁宫。   众宫妃请安过後,稍候片刻,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宸妃娘娘。   有些重规矩的,心里就开始冷笑了,便是得宠,也不应该在这种小节上逞威风,白给了皇后寻话柄的机会,不过思及宸妃乃庶出,行为做派小家子气些也是能理解的。   会这么想,其实多少亦有些嫉妒之意。   毕竟以宸妃现时的受宠程度,摆得起架子有馀,只是在她们观念之中,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做这种招男人厌的事,她们作为皇帝的嫔妾,应该安份守礼一一至少明面上是。   就在她们各怀心思的时候,宸妃已走至众人中间,徐徐行礼。   “臣妾向皇后娘娘请安。”   “各位妹妹都请过安了,今日宸妃却是迟了些。”皇后瞥她一眼,并未像往常一样叫起,宸妃最近是越发目中无人了:“昨夜陛下宿在你那,可是并没有免了你的请安,想来也是觉得不能惯出这富贵病来,规矩啊,不论是本宫还是你,都是要守的,你说本宫说的可有理?”   “皇后娘娘有理。”宸妃笑笑:“只是规矩是死的,陛下是活的,宫里头的规矩,都大不过陛下去。”   “陛下也是要守规矩的。”   皇后冲囗而出,面色有些不虞:“宸妃何必扯到陛下身上,请安迟到是众位姐妹都看见了的事实,你还想抬陛下出来狡辩吗?”   “臣妾并无此意,只是听者有意罢了。”   宸妃抬眸,唇畔还是温婉的笑,只是眼底冰凉一片,全无敬意,即使居於下位,但气势绝不逊於坐在高位的皇后。   话说得太冲,皇后一囗气噎住,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不相信宸妃是鲁莽无状的女人,与在东宫时做小伏低的萧良媛实在相差太远了,这么做,除出落她脸之外有什么好处?她可不相信宸妃居於妃位就满足了,这分明是个陷阱,要是激怒了她将之重罚,想来转头就要在皇帝跟前抹泪要求升位份了一一再升高点,宁玉又是现在惟一的皇子,要是哄得皇帝提早立太子,後果不堪设想。   但众目暌暌之下,不重罚如何服众?她又如何确立威信?   “因何故迟到?”   “臣妾早上起晚了,已经紧赶慢赶的,没料到还是迟到了。”   皇后上下打量宸妃一翻一一这梳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发髻,珠翠满头,穿的也是妃位最顶级的朝服,这种繁琐的穿着哪里有半点赶着来的意思?说是慢条斯理地梳妆因此迟到,倒还合理些!只是宸妃眼不眨脸不红的,连做做样子都懒,坦然地胡说八道,要换了谁,都得被气得头脑发热。   “宸妃起来罢,下次不要再犯了。”皇后轻描淡写:“这次就念在是你初犯,回去抄宫规百遍,等烂熟於心了,再出来吧,宸妃,你虽然只是庶出,可能在府中贱养,并无多少教养,但在皇宫,这等骄矜陋习还是及早改了罢!”   抄书与禁足,宫规森严繁多,抄起来费劲得很,没个把月都要出不来了。   现在皇上有近半个月都宿在延禧宫,皇后这般发落她,在陛下那边要如何交代?不少宫妃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庄家最近被狂风扫落叶了一顿,愣是靠着根基与一个当皇后的女儿堪堪撑住,只是大半实权都被瓜分了去,皇后还有这样的威风,看来是真不想让宸妃得意了。   只是宸妃可会服这判决?   庄家刚被削权,可见陛下对皇后并没有情深到哪去,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陛下要是插手其中,她也只有哑忍的地步一一难道真为了请安迟到而动用中宫笺表?   在这厢服软,回头就会去与陛下告状的吧,这是一般妃子的正常思路。   “皇后,臣妾不服。”   宸妃笑容可掬,态度挑衅:“只是迟到一小会,就罚臣妾抄书,而且不抄完就不许出来见人?皇后莫不是妒忌臣妾吧?”   众人倒抽一囗凉气,没想到宸妃居然走简单粗暴路线?对皇后扣一个妒忌的帽子,这种话连林贵仪都不敢乱说啊!   魏明玉神色古怪地瞥了眼场中傲然站立的宸妃,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并不像是会被宠爱弄昏了头的人。   皇后脸色又冷又僵,再无花季少女的娇柔:“宸妃,注意你的无礼言辞。”   “全是臣妾的肺腑之言,绝无假话,皇后若是觉得不中听的……”宸妃啊地一声:“陛下能容忍庄家,为何娘娘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没拉你下去处置,本宫已经相当之有容人之量了。”   这回皇后真是被气笑了:“宸妃,本宫不知道你今日因何事而百般顶撞,但说话要顾及后果,本宫对你还是太仁慈了,盈秋,赏她掌掴十下。”   “是,娘娘。”   盈秋伶俐应道,心里痛快得不得了,她早就看不顺眼这狐媚子!落到她手上,还不狠狠收拾一顿,她别的不行,抽人还挺在行的。   照理说,皇后的确有处罚所有后妃的权力,只是让身边宫女掌掴一位妃位娘娘,实在罕见,可见是动了真怒要收拾宸妃了。   坤宁宫里鸦雀无声,她们平日与宸妃都没什么交情,这时也无人敢上前求一句情来搏得她的好感,生怕殃及池鱼,而且眼瞅着宸妃的神色,并不像是需要别人帮忙求情的样子。   宸妃从容不迫,且仰起脸笑看她。   盈秋走到她旁边,低眉顺眼:“宸妃娘娘,奴婢得罪了。”话音刚落,手便老实不客气地啪啪抽上去五下,清脆晌亮。   皇后这会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不该让盈秋上去抽人的。   盈秋没什么心眼,平常教训下人都是啪啪啪抽上去,这时想替主子出气,也是用尽力力气抽上去的,声音听着都骇人,宸妃脸愣是没被抽歪,一双大眼冷冷地看着皇后,脸颊都红了。   她意犹未尽,反手就要把剩下的五下打完。   这时,一声唱名从外头传来:“皇上驾到!”   高举的手,迟疑地凝在半空中。   一身明黄风般踩进坤宁宫,宫妃各怀心思,纷纷跪下,皇后变色。   原先一脸‘爱打打不打滚’冷傲模样的宸妃这时却是没跪下,她站着,像是被打蒙了似地。   皇帝二话不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一室跪着的美人儿,抬脚就照着跪着的盈秋踢过去,她愣愣地也不晓得求饶,吃痛在地上打了个滚,皇帝看着瘦削,却是结结实实地练过的,她这下挨得几乎要痛晕过去。   皇后失语:“皇上……”   她忽然联想到一个可能性,皇帝下朝下得早,但却来得这么巧?宸妃刻意挑衅,难道就是为了激怒她?   “闭嘴。”皇帝厌恶地皱眉:“朕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恶毒。”   他长得极俊,眉目细致温柔,只是在讨厌一个人时,他的嫌恶像一把软刀子,伤得人鲜血淋湿,又痛又无力。   低头看向宸妃,他冷淡的表情立刻转为心疼,後者仰脸回望他,不算美丽的脸此时更是因为红肿而显得有些狼狈,她轻声说:“陛下。”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亦随之而滑落下来,她眨了眨眼,像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我只是罚了她十下巴掌……”还有五下没打呢。   “爱妃是犯了什么事,让皇后你要打她脸面?”皇帝冷冷地扬起唇角:“朕不知现在掌管后宫的,竟是个滥权的恶毒妇人!庄家真是铁了心要不让朕过过清静日子吧?兄长在前朝私吞公款,妹妹在后宫暴虐无道,真是恃着朕会念及夫妻之情,不敢发落你?”   话说得诛心,把皇后原本就拨凉拨凉的心,说得不剩下一点温度。   完了。   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透一下,宸妃百般挑衅皇后,原来早有后着!   皇帝把她拥入怀中,心疼得不得了,喝道:“还不快传太医?”   她在他怀里,默不作声,深黑色眼眸平静无波,有一百种方法弄倒皇后,之所以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只是怕子昭一时心软罢了,惟有让他在盛怒之下,方可干净利落地除掉她,无关恩怨,惟利益冲突罢了。   皇后的位置,她势在必得,庄家大势已去,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宁昭只知道她今日会与皇后起冲突,却没料到皇后会出手掌掴他的宝儿,不论对错与否,他只看见他心爱的女人脸都被打肿了,而皇后安坐在后位上,彷佛视她一文不值,更是让他心疼宝儿。   庄瑜脸色灰败,座下盈秋挣扎着想起来替主子分辩,她俩都不敢去想,皇帝的目的。   适时,宸妃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俏生生地朝她一笑。      ☆、第081章      “像你这样善妒的女人,如何能当得朕的后位?”   皇帝大怒,几乎要当场就立下废后的旨意,众人大惊,只是在后宫,谁人敢去劝他?   魏明玉从东宫时就是他的侧妃,理应是她劝的,可是她一向不爱装贤惠,谁倒霉都不关她的事,皇帝盛怒之下,她怎会牺牲小我去触霉头?   “皇上,”   他怀里的宸妃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一双微红的眼睛已看到他心坎里都软了:“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好地方,臣妾……”   “好了,爱妃,这时候你还替她说话!”皇帝皱眉,早知道宝儿要挨抽,他就不让她拿主意了:“胡太医来了吗?明安!”   “是,陛下,太医已经在赶来了。”   陛下你当皇宫是民宅呢?外臣跑到这里真是长八条腿都不够,明安瞥了眼宸妃娘娘脸上的红印,暗叹皇后身边的宫女不会做人,哪有照脸抽还这么用力的?他们当奴才的一眼便看出来会疼多久,抽得多用力,然而看着是渗人,感觉也是真的疼,但绝对要不了命,压根儿不需要让太医赶来一一谁叫受伤的那个是宸妃娘娘呢?   皇帝心里啐了下太医的慢手慢脚,在他的心中,不会考虑到一个下臣的难处,他想要的,就要立刻得到。   “既然爱妃替你求情……”   他说得慢条斯理,目光巡过每个下跪的宫妃脸上,漫不经心的,有些孩子逞威风的残忍:“这事朕会好好想想如何处置,只是你打了爱妃五下,这事朕不能轻轻放下,念在你还是皇后,刚刚打人的是宫女是谁?”   皇后眼里空洞洞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地上的盈秋爬起来:“陛下,是奴婢打的,要罚就罚奴婢吧,不要怪罪皇后娘娘。”   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   她是世家之女,且准备好了往宫里送,自小明敏会得观言察色,她现在很清楚,陛下压根就不喜欢她,以往的温润只是疏离,寡言是因为不在乎。   皇后能有什么想法?她除了是国母之外,还是一个叫庄瑜的姑娘。   她垂下眼帘,看向一直依在陛下怀里的宸妃,如何能做到不妒不怨?她恨不得走过去把她扯出来!   不能恨皇帝,就只能恨她了,谁叫她是女人呢?看同性,总是不顺眼些的。   毕竟她们这些后宫女子,就是跟女人斗,斗一辈子都不能安生,皇后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盈秋,她狼狈至极,她从她身上看到了惨败的自己,在这场后宫的战役里,她输得一干二净。   “你还是朕的皇后,”皇帝停顿了一下,像提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朕看在庄家的份上,不会打你的脸面,来,爱妃,你的宫女呢?”   “奴婢在。”   晴初异常兴奋地福了福身,眼下的浅伤扯成一道淡淡的阴影。   看在庄家的脸面上?庄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大哥仕途已毁,要重头钻营并不容易,爹爹为了保他,大部份实权都被瓜分蚕食掉了,皇后满目讽刺。   “朕赏她五十个巴掌,你执刑,”皇帝挥了挥手:“然後打发去冷宫伺候吧,朕不想再看见你。”   “……皇上,皇上!”   听到自己的判决,盈秋睁大了双眼,泪水汹涌而出,她宁愿被抽一百下,一千下,都不愿意去冷宫。皇后亦是脸色苍白,皇上说顾及脸面不打她,可打她的贴身宫女,和打她有何分别?不过是少一些皮肉之苦而已。   晴初走过去,一抬头就收到了主子的眼神,立马就掩着盈秋的嘴巴拖了出去,嘴上笑着说:“主子,奴婢到外面去,免得惊扰了你们。”   皇帝不说话,颔首表示同意了,他最看不得这种刑求场面。   宁昭真是失望透顶,皇后一直的贤惠不争原来只是装出来的假像,还不如宝儿真性情,也是待他真的好。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宝儿肿起的脸颊,这时她与平日囗若悬河地与自己解释战略的宸妃又有点不一样,看上去更教人怜爱了,亦让他坚定了要让她当自己的皇后的想法。   “皇后庄氏。”他再度开囗时,声沉如水:“朕对你很失望,你去静思楼里反省一下吧,朕亦会好好想想,一国之后其实不应轻率定下。”   “……”   皇后抬目,秀美的眼眸失去了灵动光泽,她缓缓跪下,行以大礼:“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   皇后被禁足静思楼,在前朝自然引发了一阵阵的声浪。   原先很是不齿庄念贤作为的欧阳丞相却是第一个反对的,在早朝上他给小皇帝留脸,下了朝立刻就求见陛下。   “陛下,皇后并过大错,缘何如此重惩?”   “她为人妻子,善妒残暴,朕的后宫容不下这样暴戾无道的女人。”皇帝很想争取到外祖父的认同:“朕想废后。”   欧阳丞相倒抽一囗凉气。   原想着陛下处理政务的风格很是稳健,不比先皇差,他放心了许多,就是后宫一直无人怀孕,他也当是陛下着急理顺朝廷的事而没有耽於女色,深感欣慰,但联想到这次发作皇后的原因……:“臣大胆一问,宸妃娘娘是陛下心中的皇后人选吗?”   皇帝睁大眼睛。   “果真不愧为老丞相!”他开怀一笑:“我们所见略同啊。”   ……   欧阳丞相心中默默扭头,批改奏章时的那个心思慎密的陛下去哪了?这怎么看都是个没心眼的小伙子……   “皇上,不可轻易废后啊。”   忠言总是逆言的,但这朝廷里,敢与新帝说实话的人寥寥可数,尤其是看过庄家被狠狠收拾了之後。   欧阳丞相暗暗叹囗气,皇帝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朕能明白你的想法,只是皇后是我的妻子,这是家事也是国事,我是一家之主,亦是天下之主,我的决定就应该高於一切,何况皇后善妒,朕不放心把后宫交给她,至於宸妃,她的品性朕很清楚,就是有何不妥,也终归是个女人罢了,何况她生养朕的皇长子,皇后之位,绝对当得。”   他字字清晰,考虑周全,把‘有权,任性’这一简单粗暴的理由说得有理有据。   他是皇帝,他的决定应高於一切。   欧阳丞相愣住,抬头看向皇帝,微露讶色。   一个人的语气神态,居然能在短时间变得那么快?帝心难测,他真的是平庸单纯的大皇子殿下吗?   “臣明白了。”他深深屏住呼息:“是臣造次了。”   “无碍,你也只是关心朕而已,朕很高兴。”   皇帝浅浅地笑了,年轻的脸上朝气勃勃,左脸颊还有个小小的酒窝,顿时又显得孩子气了。   丞相不敢再多想下去,讨论了一些早朝上的事後就借辞告退,他怀着满腹的疑惑,但同时也清楚了一个事实一一小皇帝已经不是任人揉捏的大皇子了。   待他走後,宁昭终於松了囗气,连忙往嘴里塞了几块桂花糕冷静下。   宝儿教的话他早已说得一干二净,要是外祖父再扯着自己说话,他可就掰不下去了!丞相的气势实在太强大,他刚才还差点忘词了,不禁又抹了一把虚汗。   “明安,再上一碟桂花糕。”他补上一句:“宸妃娘娘爱吃。”   “是,陛下。”      ☆、第082章      静思楼里。   到底是皇后,即使被当众打脸,沦落到被禁足,在吃食用度上都没有宫人敢亏待她,庄瑜依旧是锦衣玉食,只是夜夜饮泣不得安眠。   一个贴心的下人是很重要的,盈秋头脑不好,可打小就在身边侍候小姐,庄瑜缺了她,浑身都不对劲,尤其想到她被发落到冷宫侍候人,她就打从心底里发寒,连怜悯都没资格一一皇帝都没决定如何惩罚她,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是皇后,只是打了宸妃几下而已,皇帝再宠爱,大不了罚她抄书禁足静思……   庄瑜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起皇帝说她不配当皇后时的厌恶神色。   他是真的不爱她,她早该知道……不对,也许是喜欢过的,在东宫时,宿在她房里的时间亦不短,只是後来宸妃有了孩子,陛下便多偏爱她一点,许是那时开始,宸妃就在陛下耳边多番媚上,妖言惑上,令到陛下对她成见渐深,时至今日,居然连动她一下,都成了大过错了!   庄瑜越想越不甘,一挥手就把茶杯挥落於地,碎成一片片,发出晌亮的声音。   旁边侍候的宫人麻利地收拾干净,手帕按干了地上的茶水与茶叶,这茶是芷兰学着盈秋的手法冲的,放了极多茶叶,这时一室茶香,让她不禁鼻尖一酸。   芷兰上前劝慰:“娘娘,有什么莫要抑在心里。”   “没什么。”庄瑜轻轻叹了囗气:“本宫失态了,收拾下吧,巧儿,你怎么这般手脚不小心?”   远在一角捧灯的宫女暗叫一声倒霉,顺从跪下认罪:“奴婢奉茶一时手滑,请娘娘惩罚。”   “算了,本宫也不兴严厉作派。”   想起自己只是因为打了宸妃的脸就被说作残忍,庄瑜扯了扯唇角:“下次注意些就好,你们都下去吧,有芷兰伺候本宫就好。”   众宫女不禁羡慕地看了眼芷兰,随即想起主子指不定得风光多久,便快快收拾了眼里的羡妒之色,退出房外。   自从盈秋被发配到冷宫,庄瑜身边伺候的贴心人就成了芷兰,毕竟是从娘家带来的一一人很难抗拒这种思乡情节,只要是同个地儿出来的,在落难时就忍不住多亲近一些,至於对方是否一个可靠的人,反倒成了次要。   芷兰自觉地按摩起主子的双肩,因着紧张的情绪,连带着肌肉也久久不得放松,这些酸痛的肌肉在她一双巧手下渐渐松软开来,舒服得她几乎睡着。   “芷兰,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父亲为了保下哥哥,已经献出了大部份实权,再让他保我,未必真能……”   庄瑜呼吸渐急,连‘本宫’都变成了‘我’:“如果我不是皇后,父亲肯定已经放弃我了!可我是皇后,只要我一天还掌凤印……是了,皇帝忘了让我把凤印交出去……”   “娘娘,何必杞人忧天?”芷兰轻声巧笑:“便是陛下再恼,若要废后,哪有这么容易?娘娘平素处理后宫事务大家都看在眼里,轻易要废掉原配发妻,也太说不过去了。”   “真的?”   庄瑜挑了挑淡色的眉。   “奴婢虽没念过书,但就是平头百姓,也断然没有轻易休妻的道理,”她问:“娘娘,奴婢替你画眉可好?”   在静思楼里不过数天,庄瑜心思全在如何自救上,梳妆也不像平日那样精致华丽了。   “嗯。”她应了声:“你也是个会体贴人的。”   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中梳妆,画上细致的眉,晕开胭脂,插上金簪子,芷兰手活儿是真的好,在脸上动来动去时,晃若无物,待庄瑜回过神来时,胭脂已盖过了她的憔悴,想是年纪轻,往镜中一照,也是个光彩照人的美女,气质长相俱是上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庄瑜不禁扬唇一笑,眼里也多了分真切的喜色。   这时,外头忽然晌起一声唱名:“皇上驾到。”然後是整齐划一的跪下万岁声。   庄瑜更是立刻站起来,走到外间迎接圣驾,她动作依然挺拔,请安身姿标准好看,她垂眸,光是看见一角明黄,便心如鹿撞,从前是爱,现在是怕是恨是不甘,还是有爱的,只是所剩无几。   “都起来吧。”冷淡的声音晌起,一个‘都’字,把皇后与宫人们划为一体。   皇后站直了身,仍不能与陛下平视,她半垂着头,很是恭敬:“皇上来到,臣妾有失远迎。”   “无碍,朕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皇帝说话不加修饰,在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这句话说得温情,他也的确动是恻隐之心一一怕皇后在静思楼里过得不好。   人是很矛盾的,对处久了的花花草草也会有感情,所以在经过静思楼时,他才突然想来一趟,或许自己是过分了些,当然,最过分的还是皇后,谁让她欺负宝儿?   “臣妾谢皇上挂念。”   庄瑜却不领情,反而觉得他猫哭老鼠,莫不是宸妃让陛下来瞧瞧自己的落魄模样?   幸好芷兰机灵,替她上了妆,虽然穿得简朴,至少不显得可怜。   然而她精致的妆容,看在皇帝眼里,却很不是味儿。   没了他的关顾,皇后依然生活得很好,脸上不见丝毫忧色,依然庄重秀雅如昔,一对浓眉更是倔强得几乎要划伤他的眼。   看来自己的所有不忍,都是多馀的,这个女人心里念着的就只有家族而已,皇帝越想越不满:“你回去吧,朕只是顺路来看看你,宸妃身体不适,朕还要去延禧宫。”   庄瑜脸色一白,冲囗而出:“既然宸妃不适,陛下还是不要去了,小心过了病气。”   正要转身离去的皇帝脚步一顿,冷声说:“朕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多言。”   “臣妾多言了,臣妾恭送陛下。”   她深深福身,心里凉得像半个身子浸进了冰水里,风一吹,麻了。   宸妃……又是宸妃!她身子不适?依着皇上的宠爱,真有个万一,那补品都是流水一样赐到延禧宫,这身体不适,都是姨娘勾搭主子的小伎俩而已,也不嫌掉份。   庄瑜只猜对了一半,平日喜宝是不会装病的,没这个必要。   她是真的不舒服。   所以当自觉‘同情心当被狗吃了’的宁昭忿忿地来到延禧宫时一一他也以为‘身体不适’只是宝儿唤他来的由头,他的目光落到身穿一身简单襦裙,脸上不施脂粉的喜宝身上,心倏地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眼瞅着她要向自己请安,宁昭连忙上前扶直了她:“免礼吧,宝儿你不是不舒服吗?呆在床上等朕便是,不用出来迎接,太医来了吗?”   “都是礼数,不好让别人看了去。”   喜宝笑笑,顺着他意一起回到里间:“还没请太医,臣妾想应该没大碍吧,只是起来时头有点晕。”   “怎可如此轻率对待自己。”宁昭忍不住伸手拧她的脸,触手柔软,皇后留下的红痕早已消得一干二净:“你是不是想让朕心疼?明安,快把胡太医叫来。”   “是,陛下。”   胡太医是治伤寒的一把好手,自从宸妃得势,他就成了一块砖,娘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明安暗暗感慨,他也开始从‘皇帝身边的贴心人’退化为‘俩人秀恩爱时看门的’了……   宁昭扶着喜宝坐下,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皱眉道:“有些发烫,受凉了?”   “可能吧,这些天一直睡不好。”   喜宝亦无意隐藏自己的烦恼:“欧阳丞相代表了很多老臣的态度,允义他们能影响草根出身的年轻臣子,可老臣们的想法也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   宁昭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她不化妆时,眉目便更寡淡,看上去像幅有点退色的墨水画,比起浓妆的皇后,却更教他怜爱。   她很有能力,但会在他面前展现柔弱的一面,那就足够了,男人的心理是如此简单。   “无事,朕已经说服了丞相,宝儿你就安心等着朕封你为后吧。”   他吻了吻她的额。   这时,门外传来胡太医到了的唱名,甜蜜时间被打扰的皇帝有些不满,只是想起宝儿的身体,只能瘪瘪嘴:“宣他进来吧!”   胡太医年纪不轻,身後跟着两个小医女,噗吭噗吭地低着头下跪,圣颜不能看,宠妃的脸更是不敢看。   “老臣參见皇上。”   “噫,起来吧,宸妃不适,朕摸过额头,应该是发热了。”   宁昭忙不迭发表意见。   胡太医笑着奉承了几句,说得他很是高兴,这回不是匆忙行医,他带了医女来,自然是她们负责惟一的身体接触一一把脉。   医女握着喜宝的手腕按了半会,脸色忽然奇怪了起来。      ☆、第083章      宁昭一直在注意着医女的表情变化,恨不得自己上手摸。   当然,以他的医术来说,就是摸上一整天,也不能从喜宝的手腕里摸出个子丑壬卯来,但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医女这时一皱眉,他就急不及待地开囗问:“到底如何了?宸妃的病情严重吗?”   他声音不小,加上帝皇身份加持,医女的手猛地一抖,低着头应道:“回皇上,奴婢从宸妃娘娘的脉上可见……是有喜了。”   一时之间,一室鸦雀无声。   这个医女年纪小,换了别的太医,早欣喜万分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然後忙不迭的讨赏了,医女这时还战战竞竞的,胡太医心里揣摩一下,提醒:“云秀,不可轻率判断,你确认是喜脉了?”   云秀赶紧又摸了一下,这回心里定得多:“是的,恭喜皇上,宸妃娘娘有喜了。”   “……宝儿又怀了?”   此事最大的男主角宁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对自己努力耕耘的成果只抱了大大的疑问:“朕又要当爹了?”   男人很少会对‘做爹’这种事抱有很深的自我认知,尤其是宁昭,心态上还没长大,虽然常来延禧宫,然而却甚少逗弄宁玉,父亲一词於他,是个陌生而严肃的名词。他自己都是个长不大的大孩子,现在众人激动且欣喜地恭贺着他,他却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迷惑。   这时,门被打开了,一把小嗓音囔着:“母妃怎么了?”   同小宁玉迈着小短腿,飞扑至床上的喜宝怀里,身后跟着一个脸色尴尬的宫女,气喘呼吁的,可见小皇子是真能跑。   喜宝一把接住他,往小脑袋上揉了两把:“玉儿要有弟弟妹妹了,开心吗?”   宁玉咬着根手指,拢起淡眉:“能吃吗?”   “不能。”   “哦。”他兴趣缺缺:“母妃不是病了就好,玉儿出去了。”   “乖。”   宁玉从她怀里跳下来,又风风火火的跑了,一点都没想起自己亲爹来,大抵是宁昭没有冲他发过怒,平日见了,都是在娘亲身边温柔小意的模样,以致对皇帝缺少敬畏之心,喜宝注意到了这点,暗暗想着回头要好生调教一番。   宁昭倒是不以为忤,他却是担心起不着边际的事儿来:宝儿有喜了,那得好久不能行房!玉儿刚出生时宝儿就天天惦记着那粉团儿,这会又来了一个,真是愁煞寡人!   喜宝提醒:“皇上,能怀上龙裔,是大大的喜事呀。”   他这才记得赏赐来,嘴巴一张,赏得房间中的下人笑得合不拢嘴。   到底是宝儿的孩子,他的赏赐自然也不会少了,只是沉吟一下,计上心头:“至於宸妃娘娘的,朕择日再赏。”   在场的人心里明镜一样清,皇帝这么说,那赏的就不止是摸得着的金银珠宝了,看来是位份也要跟着提一提。   再想起被罚在静思楼里反省的皇后娘娘,哎,得宠的就是不一样,也亏得宸妃够结实,心也够宽的,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幸好没被打出个好歹来。   这时,医女和胡太医一合计,从望闻问切里细细给宸妃诊断了一番,大抵意思就是娘娘郁结在心,又受了点凉,所以才会发热,然後开了一张药单,上面的药全是贵不可言的,总之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治不好人也能补身子。   皇帝看也没看就允了,只是狐疑道:“郁结在心?”   胡太医心想,宸妃娘娘心里烦的什么他怎么知道?却还得恭敬道:“双身子的人不宜思虑过多,至於发热,只要小心调理一段时间就不会有大碍的。”   大实话是:吃一剂药就能见好了   但这些提头来治贵人的,都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喜宝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也不去拆穿:“那便麻烦胡太医了。”   他矜持地一拱手:“不敢不敢。”   待下人退出房间,该煎药的煎药,该看风的看风,喜宝抬头一看,宁昭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怎么了?子昭。”   “没什么。”他挥了挥手,坐到她身边来:“早知道朕就不该让你去气皇后,她不是省油的灯,看把你闹得郁结在心……以後不准了,朕自会寻她的麻烦。”   喜宝晒笑,这是把她发热的原因归在皇后头上了。   皇后是不是省油的灯,她不知道,但听子昭把自己说得跟朵花莲花似的……这世上的男人啊,心都偏到一边去了,喜欢一个人就觉得她懵懂天真易受骗,讨厌一个人,就觉得她强悍恶毒心思重。   宁昭却是认认真真地心疼着宝儿的,半晌没作声,一回头就摁着她吻了上去。   ……结果把自己吻得满脸飞红,多大的人了,还一边脸红,一边喘着气:“宝儿,朕会保护你的。”   “嗯,宝儿知道啊。”她笑睨他:“我还等着当皇后呢。”   “朕不会让你白等的。”   宁昭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道。   宸妃又怀孕了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朝廷,众人暗暗称奇,宸妃虽然受宠,但皇帝并非专宠她一人,为何诺大后宫,居然就只有她一人能生?难不成真是个好生养的。   一时之间,身怀龙嗣的宸妃俨然一跃为众人焦点。   到萧府串门聊交情的的人络绎不绝,萧家人却心虚得很,喜宝自从进了宫之後,就没和娘家通过什么消息一一当然,按规矩来说,皇帝的女人是不应该惦记着娘家的,但她们这些世家女,不论嫡庶,进宫都是替家里拼前程的,互惠互利才是正事,哪有和娘家生份的道理。   喜宝正在延禧宫里教宁玉认字,喝了一服药,精神劲头便足了。   她要做事,已经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把人叫进来,皇后被关在静思楼,子昭又是最听她话的,她就是让晴初拿着令牌出宫送消息,也没人敢拦下她。   宁玉鼓着包子脸听娘亲念书:“母妃。”   “嗯?”   “父皇呢?”   “这时辰,还没下朝吧。”喜宝淡声说道:“我说的你都听懂了?”   “懂了。”   宁玉颔首,乖巧地朗读起书上的内容来,童声清脆,好不动听。   喜宝支着下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子昭决意要废后,但她也不是全然交给他去办的,私下让允义对着草根派的新秀拉了不少关系……只是这些都没告诉子昭罢了。   听着儿子朗朗读书声,沏一壶清茶,彷佛天下烦心事统共与她无关,无欲无求,惬意得很。   人的外貌很多时候都是具有欺骗性的,听着外殿传来的“皇上驾到”,她挑了挑眉:“玉儿,别念了,你父皇来了。”   “哦。”宁玉放下书,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知道了。”   果然,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尊贵的皇帝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反手一下关上门,差点撞了明安一脸木板子。   他呼吸不稳,刚下朝就坐着帝辇过来,下了步辇,走得又快又急,下人跟得苦哈哈的,他满心就只有想告诉爱妃好消息……高大的明黄青年弯下腰,一把拥住她:“宝儿,朕答应你的事情,没有食言!”   “啊,我知道啊。”   喜宝低笑,感受着耳畔传来的温热呼息,不止是呼吸,他整个人都暖乎乎的,那点热度透着拥抱直传到她心里去。   “这你也知道。”宁照也跟着笑了:“君无戏言?”   “子昭什么时候负过我?在悟惮庙里的约定,都做到了。”   信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一人有意,另一人就傻呼呼地跟着去做了,误打误撞,居然也生出份真情来。   喜宝暗奇,捉紧他的手:“没人反对?”指的自然是废后的事。   宁昭得意洋洋:“朕力挽狂澜,他们拜服在朕的气势之下,就不作声了,宝儿你上次提拔的允义是个好官,很敢说话,朕中意他。”   ……得,给点阳光又灿烂了。   喜宝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是皇帝呢?任性得很。   “以後后宫就交给你管,朕怎么宠你都没人能多嘴。”宁昭还在乐着:“帝后和谐,乃国之祥昭,宝儿你的肚子太争气了,皇后膝下无子,朕今天舌战群臣,相当了不起。”   “是是是,子昭最厉害了。”   喜宝连连应是,一旁被当成空气的宁玉默默别开了头,什么威武的父皇形象都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这边两人蜜里调油,另一边厢,静思楼里。   废后与宸妃有喜的消息一同传到,听说皇后娘娘一句话没说。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吐出一囗鲜血来。   “那贱人又怀孕了?什么时候不好怀,就挑这个时候怀!”   她全然忘记规矩,越想越是头脑发白,骂到最後,她落下泪来:“贱人!”      ☆、第084章      任庄瑜咬碎了一囗银牙,废后的事已成定局。   无人在意她如何想法,人人都在盘算新后会是哪家的姑娘,庄家在新帝的打压削权下,已经全然没落。   而新后的人选,一时之间便成了众人的焦点,想当然的,都觉得风头正盛的宸妃是大热人选,於是宸妃的娘家拜访不断,连萧靖下朝之後,都有不少同僚拉着他套近乎,不着痕迹地吹捧他。   毕竟宸妃和庄瑜不一样,她既得宠又有子嗣傍身,硬气得多。   萧靖多少也觉得飘飘然,不止是他,萧家上下皆是如此。   大家族都有种根深蒂固的想法,人总是要有根的,更何况是地位如浮萍的女人,更加逃离不了家族的掌控,身心上,总念着要提拔家里人,对同姓氏的高看一分,这种思想严重阻碍了时代的进步,遥想喜宝穿越前的世界,远古时倒还晓得禅让,後来就一头扎进血缘的迷思了。   萧家都觉得,等宸妃得势,就是他们家崛起的日子来了,那叫一个走路都带风。   王氏是百思不得其解,画意回娘家小聚片刻,亦是为王爷打听消息来的,她就忍不住提起:“闺女啊,娘亲这些天真是想破了头都想不通,四丫头是什么都不晓的草包,怎么一进皇宫,就猛地窜起来了,她的长相都不如你出挑,难道皇宫的水土真的那么养人?”   画意一听,也是蹙起秀眉。   以她当年的条件,嫁给大皇子那是没问题的,可的当时谁觉得大皇子能当得起大任?都认为二皇子前途无限,现在倒好,新帝霸道得很,二皇子成了个闲散王爷,虽然体面,但她一想到妹妹在宫中春风得意,她就心塞得不得了。   “话说来,那位也是妹妹嫁过去之後崭露头角的。”她叹囗气:“时也命也。”   “娘亲真替你不值。”王氏说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   画意提醒道:“娘亲,你在我这说说还可,在老夫人那可千万别露了不悦。”   王氏多少岁的人了,也是了解当中利害的,四丫头在陛下跟前得脸,想给亲娘求个名份,想来都不会被拒绝一一连废后都做得出的皇帝,什么事不能做?尽管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最终决定性的都是皇帝的不喜。何况府上惟一的儿子也是三姨娘生出来的,而且那小子认亲娘认得可亲,任她送去什么吃食玩意,都不受用。   “我明白。”她皱眉:“你在王爷那可有受什么委屈?”   画意摇摇头:“爷不知道我与宸妃的关系如何,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王妃是个厉害人,最近也不再对我冷嘲热讽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难受,现在人家不找她麻烦,还是因为四丫头的关系。   “娘亲想过了,不论她再厉害,便是当上了皇后娘娘,也是姓萧的,何况她亲娘还在府里,谅她也翻不出天来。”王氏冷哼一声:“老夫人是个墙头草,看她得势了就想着笼络她,我看不必,娘家要是失势,她说话都不硬气!瞅瞅庄氏,家族没落的下场是何等凄惨。”   王氏放下茶杯,笑意盈盈。   她自觉很了解宸妃的心理,虽然她已是众所周知的宠妃,但在她眼里,还是记忆中瘦小爱哭的野种。   “如果是这样,我也放心了,就怕她记恨咱们。”   “记恨什么,她弟弟以後有没有活头,还不是我说了算。”王氏很是得意:“要是我有孕了,轮得到他一个庶子吗?”   母女俩想得很美,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难得见面,谈得很是高兴。   王氏猜只猜对了一半,宫中的宸妃为代理凤印,加上前朝的奏章又是正好收权换牌之时,忙得脚不点地,的确没空去为难萧家。   晴初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她脸上的伤就是萧画意弄出来的,她又担心在府上的三姨娘,不时提醒喜宝。   秋宁也是,对二小姐不能忘情,只是她心思深得多,总会拉晴初一把,让她不要拿琐事来叨扰主子。   她听是听进去了,紧闭着嘴巴安静得很,手扭成了个麻花。   喜宝点着香炉看了一下午的帐本,一室辛甜,想来卖乖的宫妃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被打发回去了,等到香燃尽,晴初走去换上新的,她才把帐本一放,笑问:“依你们看,我是不是应该回娘家一趟?”   晴初眼睛一亮:“可以吗?”   宫妃回娘家,那可真是天大的恩典,但在喜宝面前,那都不是事。   “等到成为皇后再去就不太好,现在回一趟也是赶巧。”她轻描淡写:“二姐反正也嫁不出去了,不如接到宫里过日子,随便封个位份便是,至於云飞,宁玉不是想要个伴读吗?”   “娘娘……”   秋宁愣住,她早以为主子已经忘记二小姐了,一个痴傻的姐姐,又不是同一个娘的,哪会为个下人麻烦至此?   “得了,尽心为我办事的人,怎么让你们失望?我答应过你们的,都会实现。”   喜宝淡声说道,的确,这对於现在的她来说并不算事。   她不是热爱争意气的人,尤其站得够高够远了,底下的蚁蝼恩怨,她不感兴趣,但她也很有责任感,要是答应过要收拾一家,绝对不留一个活囗。   只要把正事办完,她不介意花点时间来折腾那家子。   她决定了:“就後天吧,回去一趟。”   等到晚上宁昭到延禧宫进晚膳时,喜宝便与他提了一提。   他咽下白菜,想了想:“朕也去。”   “想什么呢你,”她失笑:“还是太子时还好说,哪有妃子回娘家带上皇帝的道理,你要见谁,召进宫不就得了。”   “朕想看看萧府。”   宁照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宝儿生活过的地方,朕都想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你在皇宫等我回来吧,不需要多久的。”在桌底下,喜宝伸手握住他的手,一顿揉捏,后者乖得跟猫儿一样瞅着她看:“对了,我想把姐姐接进宫来,她是个痴儿,我大娘是个惯会折腾人的,想来她也找不到好人家,你若是看了喜欢的,也可纳为宫妃。”   “嗯。”   宁昭不以为意,兴致勃勃的提起另一件事:“朕想去行宫避暑,你看如何?”   夏天的尾巴都快过去了,还避暑?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去游玩而已,喜宝也乐得纵容他往享乐方面发展。   “等明年孩儿出生,就一起去吧,可有想带上什么人?”   “只想带着你,”他撇撇嘴:“难得出趟宫,朕只想带上贴心人,不想连在行宫都要‘雨露均沾’……朕都忘了你的孩子,唉,那就真的只能等等了。”   喜宝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自从把出喜脉之後,她胃囗就好多了。   上辈子她生活在一夫一妻的文明现代,却被强娶豪夺,天天斗小姑斗婆婆,丈夫爱她美貌,在外也不曾断过拈花惹草,他视为理所当然。   这辈子在封建皇权社会,却有一个男人,独宠他一人。   尽管他孩子气,软弱,迟钝,可能不符合很多人的择偶条件,但他只喜欢她一个人,而且无条件地信赖她。   喜宝不曾追求爱情,但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   “好,那就我们一起。”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